静姝停了药身体还很虚弱,四肢的浮肿未退每挪动一番就有些刺痛,她好一番劝说才让叶英回剑庐去忙给天策军赶制武器的事,自己则躺在床上慢慢休养。
没过多久孙思邈又来了,看着这位为自己忙前忙后了四年的药王,静姝不由有些歉疚,孙思邈像是明白她的意思,她没开口就回应了她的想法,“是我们医术不够,治不好你。”
静姝抿了抿唇,垂下眼眸。
“你……当真不治尸毒了?”以前在华山静姝从没明确说过放弃解毒,甚至说过他有什么办法尽管尝试,横竖不过一死,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味道,那段时间她喝的药比这还多还苦,如今总不至于因为这几碗苦药就放弃。
见静姝垂着眸子不说话,孙思邈试探性地问道:“你是不是有别的什么想法?”
静姝将左右的侍女全都屏退了,随后才轻声问:“前辈有能够辟火的药丸吗?”
辟火?
视线在外头转过一圈,静姝断断续续将最近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说给孙思邈听,还有那块曾经被大火焚烧后恢复颜色的玉石,说完之后靠在枕上喘了好久的气,精神更加萎靡。
孙思邈却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想……”
“等我力气恢复一些后我打算试试,不过,阿英肯定不会同意的。”静姝疲惫地闭着眼,“所以先过一段时间,我有精神了再跟他好好说。”
孙思邈沉吟片刻,道:“你说的兴许有几分道理,不过你先别冒险,待我回去试验一番你再决定也不迟。”
即便她有寒铁加身,凡胎肉骨怎能忍受烈火的灼烧,此事需得从长计议。
孙思邈匆匆地离开了,静姝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床帐,师父说她逆天改命,所以天道给了她惩罚,可她只是为了救人也没做什么坏事,所以天道在惩罚她的时候也给她留了条生路。
这,会是那条生路吗?
入夜之后济世堂里传来卓怯病的哈哈大笑,“我就说!和我想的一模一样!尸毒耐不得火,火又能压制寒毒,这就是解毒的办法!”
孙思邈和盛长风相视一眼,坐在他们面前的卓怯病刚从麻沸散的效力中清醒过来,两人顾不得和他掰扯之前那档子事就把静姝的想法你一言我一语地讲了个透彻,听得卓怯病越听越激动,最后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来。
一个小小的瓷瓶放在桌上,这是孙思邈从静姝那里离开的时候从她手上取的一瓶血,裴元取来了小碗和支架,将瓶里的血全都倒到碗里置在架子上,另一手拿着烛台在碗底烘烤,几人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小半碗青绿尸血,浓稠的血液渐渐冒起了泡。
见碗底冒上来的泡越来越多,裴元担心里面的毒血不慎溅出,“师父,你们要不要离远些?”
“再看看……”说着,三人还凑近了想瞧得更仔细。
等了一会还是咕噜噜冒泡,卓怯病有些不耐烦,他找来剪刀直接剪了一撮燃着的灯芯沾上蜡油丢进碗里,嗞啦的声响惊得他们齐齐退步,直到那一点火星熄了才敢上前去。
孙思邈拿着根签子慢慢地拨开焦黑的灯芯,隐约看见了一两缕红色的血丝,他沉吟一会,“去厨房取一点油来。”
裴元很快端着油碗回来,小心地沿着碗壁倒进了血水里,卓怯病早就拿着剪子跃跃欲试,见他退开当即又剪了一截燃着的灯芯丢了进去,小碗倏地蹿起青红交加的火苗,顾忌着火焰可能会把碗里的血烧干,心里数了几个数后他猛然倒了杯凉水泼上去。
小碗被水洒得一晃,在地上溅出一滩深色的痕迹,房间里顿时弥漫开一股腥臭的焦糊味,几人退得老远,随后又谨慎地靠了回来,盛长风拿起一枚银针试了试,“还是有毒。”
“也许是烧得不够久,那姑娘自己不也说了她是烧了好一会儿的。”卓怯病看着碗里浑浊的血液,直觉找到了解毒的方法。
“血色的确有发红的迹象,还是要再试试。”孙思邈点点头,但又想起静姝的身体,一个大活人被烈火这样烧灼,只怕很难保住性命,“长风,你和卓老弟研究一下,我去看看能不能配出静姝姑娘要的辟火丹。”
几个时辰前还说要走的卓怯病头也不抬地摆摆手,“走走走,别碍手碍脚的。”
孙思邈瞥了他一眼,和盛长风点点头,便去药房研究辟火的方法了。
静姝在床上躺了小半个月才下地,剑庐那边各种制器的模型和选材已经敲定,叶英渐渐空闲下来,将后续督造的任务交给叶蒙后便回来陪伴静姝。隔了这么些天,他终于亲手给她戴上那支雁头簪,坐在镜前的女子不由弯了弯眼,“好看。”
摸了摸清瘦的小脸,叶英环着她的腰让她靠着坐在身前,“你若是喜欢,我回头让剑庐再打几对别的样式送你。”
“别,就这个了。”静姝欢喜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她脸色虽不好,但头发还算有光泽,银色的簪子簪在里面特别好看,“你送我的东西我总喜欢一直戴着,你要是送的多了,我头上没地插怎么办?”
说着,她忽然想起一样东西,转过小脸直勾勾地盯着他,“阿英,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
她一问,叶英认真地想了很久,却不知她指的哪一个。静姝咬咬牙,闷闷地说,“就……我的手链呀,我不是让楚穆给你了吗?你忘啦?”
眉心轻动,叶英颔了颔首,“记得。”
当初静姝出事,他匆匆奔赴扬州找她,却人去楼空,只留下那对她从不离身的手链几经辗转交到他手里,那时候他又气又急,找遍大半个江南才找到躲在江津村的她。
“那链子呢?放哪儿了?”见叶英神色淡淡的,她不由攥住了他的袖袍,“还给我呗?”
“我命人将原先的搭扣撤了,下次我带你去剑庐,你自己去取。”叶英轻抚着她光秃秃的手腕,“顺便用烙铁把口子封住,免得你再摘下来。”
思绪一滞,静姝不由好笑,“你这是手链还是锁链,哪有焊死的?”
叶英不与她争辩,起初的时候是因为孙思邈说寒铁的气息会有所影响,所以在拿走残雪的时候他也没把那对手链还给她,后来发现剑纹被人改动,他叫人抹去残雪的剑纹,同时又仔细检查了手链上的纹路。
再后来,他想起静姝纤细的小手,原先的手围已经不合适,他就让人做了改动,又出于某种考虑,决定暂时不归还手链。
静姝估摸着叶英会在什么时候重新送给她,也行,等就等着。
薄唇轻轻吻了吻她的侧脸,叶英搂住怀里的人缓缓舒了口气,冰凉的手指忽然摸上他额前的白发,指尖的温度在这样的秋日里已经有些沁骨,只是他浑不在意。
他白天要忙着剑庐的事,回来后还要为她的身体操心,这段时间他很累吧?静姝抿了抿唇,孙思邈后来又取过几次血,也不知他们钻研得怎么样了。
有了刻在簪子上的阵法,静姝果然夜里渐渐能够入睡,秦嬷嬷炖的补汤她也是来者不拒,这让叶英放心不少。静姝不打算再解毒,三位神医也没走,有力气的时候静姝会抱着医书去济世堂向他们学习医术,一去就是很久。
叶英说不出什么原因,他总觉得静姝每次从济世堂回来都很累,兴许是因为离开了落梅居里的灵气庇佑她精神有些不支,可他每次抱着靠在自己身上睡着的静姝都会一股惶惶之感,仿佛一不留神她就会从身边溜走。
深秋,金黄的杏叶落满藏剑山庄,这一片金色的海洋中漆了红色的建筑分外鲜明,静姝的目光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一团火焰无声地融合在自己周围。
庭前的海棠是唯一的粉白,裴元交给她一枚药丸,一阵风掠过,似要把面前身形单薄的女子吹走,他低声道:“师父说药效最多只能维持一刻钟,一刻钟内你一定要出来,超过一刻钟……你可能就没那个力气了。”
“嗯,帮我多谢药王前辈。”
裴元见她平淡的神色似乎完全不在意即将要做的事有多危险,“你真的决定好了吗?”
静姝点点头,她看着掌心里的药囊,“如果阿英事后追问,你们把自己摘出去,就说是我做的。”
“静姝,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裴元叹了口气,明知是一片火海还要闯,更何况还要待在里面忍受烈火的煎熬,这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做到,“可有想好去哪里?”
如果在藏剑山庄里,一起火肯定会被四处的暗卫发现,火势很快就会被人扑灭。
点点头,“我知道有一个地方,没人能够熄灭那里的火,叶英也不行。”
“这事……你告诉叶庄主了吗?”裴元轻轻皱起眉,至今都没听到落梅居有什么风吹草动,静姝应该是没说。
“阿英最讨厌我瞒着他了,我会告诉他的。”静姝抬起有些青黑的眼眸,“在我出发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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