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Chapter 26

猛然间,那张僵硬发白的俏脸一阵松动,张口吐出一滩深红的血,洒在床榻上迅速渗落,叶英的眸光骤变,挺身将倒下来的少女揽在怀里,眼底的悲戚化为慌乱,连忙焦急地唤了她一声。

静姝没应,无神的眼望着头顶被烛光照亮的房梁,沾了血的唇角抽动着,意识涣散了大半。

门外的仆妇见状乱作一团,叶英顾不得周围当即将静姝打横抱出房间,半夜被人叫醒从济世堂赶来的盛长风终于到了这厢,进门之后给顾心兰把脉,不多时就有人来请他去看静姝。

老神医眉头一皱,“且慢,顾管事还有一丝脉息。”

来请人的侍女又惊又疑,方才她们明明看见叶英给顾心兰合了眼,难道还有救吗?

只见盛长风手下飞快地取出银针扎在了顾心兰的几处大穴上,随后探脉良久,眉头越皱越深,最终还是化为一声长叹,摇了摇头。

“保不住。”

外头脚步纷呈,叶英留了两个老嬷嬷照看静姝的情况后匆匆折回,刚好看到盛长风无奈又悲悯地起身,“盛先生……”

“还是准备后事吧,老朽已是回天乏术。”

叶英将目光投向床榻上面容逐渐僵硬的妇人,被褥上的鲜血一时刺痛了他的眼眸,他动了动唇,干涩的嗓音轻道:“这阵子劳烦盛先生了。”

远远的房间突然一阵骚动,老嬷嬷惊慌失措的声音划破夜色,“静姝姑娘又吐血了!”

不消侍女出声,叶英连忙恳请盛长风去另一头查看静姝的情况,那一口血实在吐得让人心慌,尤其是当他看到盛长风给静姝把脉后骤然沉凝的脸色更觉严重。

羽毛般的细针沿着她周身经脉一路刺下,盛长风抹了一把汗,转头对叶英道:“叶庄主这里可有好一点的老参,静姝姑娘心力衰竭怕是不好。”

这般年纪的小姑娘突然呕了一口心头血,加上这阵子她本就气力不济,两害相加便如同去了半条命。

一言落入叶英耳中恍若惊雷,本就苍白的脸色愈发失色,他走出房门,整个落梅居的侍女仆从们都候在外面,诸多目光落在他身上,或为顾心兰的去世而悲痛,或为眼下接二连三的状况慌乱。

几分恍惚的他定了定神,招手唤来一个从未在落梅居出现过的人,耳语几句安排他去庄中库房取药,随后,叶英对着周围的仆妇们一字一句下达了吩咐,操办顾心兰的后事。

他是叶英,不应该乱。

参汤熬好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叶英看着静姝喝下之后逐渐恢复的血色,心神略略一松,再看廊下一夜过后早已熄灭的灯火,眼底不由漫上一阵悲凉。

兰姨还是去了。

他四岁独居,父亲有意培养他继承家业,因而不允母亲对他有所溺爱,刚来落梅居的时候他年纪尚小,不习惯陌生的环境整夜睡不着,是乳母借着侍候的名义偷偷陪着他哄他入睡,更是在之后的十几年里无微不至地照顾他的起居。

这世上又少了一个真心待他的人。

顾心兰是仆,停灵必不可能停在主子的住处,以往遇到这种情况本地人便直接送回家中由家人料理后事,外乡人则送往义庄一边由庄中管事操办一边往死者家乡报丧通知亲人来迎灵,但是顾心兰的身份却并不一般……

“在庄中寻一处僻静院子安置灵堂吧。”叶英早两年便知顾心兰家中已无亲眷,丈夫早逝,幼子夭亡,夫家宽厚允她归家,然而多年以来她只守着静姝这么一个养女并未改嫁。

乳母恩重,他应予她一个体面。

庄中负责红白事的管事听了叶英的吩咐并未多言,立刻带着底下的人去布置灵堂。天再亮一点的时候晨起的叶晖听说了夜里顾心兰去世匆匆忙忙过来了,见到一宿没睡的大哥便上前小心翼翼地问道:“兰姨的后事可还有哪里需要帮衬的?”

叶英摇了摇头,叶晖便束手陪在身后,几个兄弟里他跟大哥最久,知道他眼下正是心里难过的时候。只是眼看着盖着白布的床板由人抬着离开房门,前后却不见那一道熟悉的倩影,叶晖不由低问:“静姝呢?”

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微微一动,叶英的目光随着那一床白布远去,轻道:“人还没醒,盛先生在照看。”

叶晖心思一转,将晨起后小厮报上来的事前后一串,“静姝也不好了?”

叶英压低了视线直视着庭前逐渐冒头的青草,良久也只是重复了一句:“还没醒。”

叶晖遂扭头打量了一圈随着顾心兰尸身离开后显得冷清的院落,轻而易举便瞥见了一名侍女端着汤碗匆匆走进一间房间,再一看负手寡言的兄长,不由道:“大哥,我替你去看着兰姨那边,你放心,那边有我,底下的人不会马虎的,你去看看静姝,这丫头怕是接受不了兰姨去世,少不得哭闹一番,万一醒了只有你能安抚住了。”

昨夜叶英派人开了库房取药怕不是给顾心兰而是给静姝用的,能叫盛长风从半夜照看到现在的情形显然并不轻松,一边是乳母去世一边是静姝昏迷,大哥这是两边无法兼顾却又不得不顾,所以才会让他来时察觉到大哥身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吧?

顾心兰不会再醒,但静姝会,既然如此,那他去看顾灵堂,叶英去看着静姝,这样应该会好受些吧?

叶晖的想法只隐隐猜对了一半,当看到顾心兰真正弥留别无他法的时候叶英脑海中真真切切地浮现过一个想法:只要静姝一直陪着顾心兰,兴许对自己恩重如山的乳母便不会去世。

可他亲眼看到静姝呕血的时候却又慌得不能自主,身体本能的反应已经带着她远远离开了顾心兰的房间,那张青白的小脸没有一丝生气,盛长风说她不好,叶英心里只有自责和悔恨。

从知道顾心兰回光返照的那一刻起他便应该将静姝带离那个房间,可他没有,也不忍剥夺静姝陪顾心兰渡过最后一段时间的权利。

正巧端药进屋的侍女匆匆来报静姝醒了,叶晖眼见兄长低沉的眸色有些松动,便索性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臂,“去看看静姝吧,灵堂那边有我,若是静姝好些了,待会儿还得把她带过去。”

说着,壮实的身影不等叶英回话便步履如风地朝外走去,叶英停顿许久,才在侍女的随同下去看望静姝。

静姝刚醒,一双红肿的眼眸还有些茫然,盛长风给她诊了脉,终于松了口气,“小小年纪怎会伤了这么多元气,便是心中大恸也不该如此,原是应躺在床上好好休养,最是忌讳哀思哀痛的时候,可眼下……老朽也只能劝你看开一些了。”

盛长风的话听得静姝一愣一愣的,随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身上不知何时换上了白色孝服,无意识瞠大的双眸看了看床前白发苍苍的老神医,忽而转向刚刚迈步进门的一道颀长身影,当下掀了被子跌跌撞撞地朝他跑了过去,“庄主……”

伸手将扑来的少女抱了个满怀,怀中人顾不得站直身体只一味地拉扯着他的衣袖,“我……我娘呢……我娘还在对不对?我娘她还好吗?”

对于她急切的求证,叶英闭了闭眼,覆掌搂住她小小的脑勺,压低声音在她耳畔道:“静姝,你知道的,兰姨活不了多久。”

她活不了多久,静姝应该是最清楚也最早知道的那个。

尽人事,听天命,人事已尽,天命不留,她还能做什么?

纤瘦的脊背蓦地一僵,脱力的四肢险些滑落在地,却被一截杏黄的衣袖及时揽住腰身提站了起来,叶英的声音透出几分冷肃,“兰姨走时并未合眼,静姝,你是要让她带着不安去么?”

怀里的人激灵灵地打了个颤,猩红的眼堪堪收回了酸涩的泪水,叶英见她没有再哭,暗暗松了口气,进门时他正好将盛长风的话听入耳,知道眼下不能再让静姝大哭大恸。

左右的嬷嬷这才后知后觉地上前来劝,将静姝扶着坐回身后床上,叶英看着她苍白木然的脸,揪起的心始终不曾放下,他向盛长风递出问询的视线,后者摇摇头,示意出门说话。

“静姝姑娘的身体并无伤病表征,猛然咳血应是一时情急所致,只是她年纪太小,如此一来伤了根本,需得精心调养,这两日切忌情绪过激,最好让人时刻看着她。她的身体本就与常人有别,许多情况尚未摸清,若今日这般再来一次,结果怕是不好说了。”

盛长风的话让叶英的心神一沉,袖中紧捏的拳泛起了白,他向盛长风作了一揖,涩声道:“静姝的事还请盛先生多多费心……”

侍女引着盛长风去写药方,叶英在清晨刺骨的寒风中伫立须臾,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返身回到屋内。

落梅居里同顾心兰关系好的嬷嬷们正坐在床边不住地安抚那个穿着孝服的少女,榻上的人儿一看到叶英进门就要起身朝他扑来,一双要哭不哭的眼睛,通红的眸子像是泣了血。

嬷嬷唯恐她情急无状连忙把她搂紧,“傻丫头你快好好躺着,盛老先生好不容易才捡回你一条命,你这是要跟着心兰去吗!”

纤细的脖颈像是被人扼住,静姝说不出话来,苍白的唇只溢出喉间模糊的抽噎,视线却始终落在叶英身上,定定地没有移开分毫。

削薄的唇微微一抿,叶英挥了挥手,示意嬷嬷松手,几乎是身上的牵制松开的瞬间,静姝便下床攥住了他的袖袍,她不言不语,他却能清楚地感觉到紧攥的手指在剧烈颤抖。

沉默片刻,叶英捉住了那只发颤的小手握在掌心,“你跟我保证不再叫身边的人为你担惊受怕我才准你去。”

落梅居的仆妇们被静姝先前气若游丝的模样吓怕了,叶英不发话她们根本不敢让她离开这个房间,更不用说让静姝去灵堂上看顾心兰,唯恐她触景伤情又咳血晕过去。

静姝眼眶酸涩难忍,泪水悬在眼角,深深刺痛了这个仿佛不真实的世界,她用力点了点头,脚步迫切地迈过叶英身边朝外跑去,却在半路被一手拦腰揽了回来。

叶英冷静地吩咐旁边的嬷嬷去打水给静姝梳洗,一手抚着想要挣扎的人儿轻道:“静姝,你要让兰姨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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