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会儿后两人才各自把那桩事放到一边,静姝问起叶英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往日午膳都在剑庐解决的。
男人稍事一捏眉心,道:“彦叔想把蓁蓁嫁给无心。”
静姝看着他略微犯愁的模样就知道这事不顺利,他应该是为这事被人叫回来的,“是蓁蓁小姐不乐意?”
叶英摇了摇头,“这桩事中秋的时候彦叔就同父亲提了,但是无心当时拒绝了,这段时间两家有意撮合,不过……”
他微微抿住了唇,指腹摩挲着怀中人柔滑的小脸,“今日两家长辈在松涛苑聚了,无心仍旧拒绝,蓁蓁说了一些话,父亲便把我叫去了。”
“说了什么?”
轻抚着她的眼角,叶英沉沉开口道:“蓁蓁问无心,是不是还是忘不了你。”
静姝神色微变,声音跟着低了下去,“然后呢?”
“无心没答,蓁蓁把无心骂了一顿气冲冲地离开了,此事便作罢。”
倒像是叶蓁蓁能干出来的事,静姝心里唏嘘,叶蓁蓁快二十二了,再迟的确不好找婚事,可怎么叶蓁蓁先后要嫁的人都跟她有关系,那位怕不是要恨死她。
她正在暗暗寻思,冷不防小脸被人轻轻一捏,便迎上叶英微沉的面容,“怎么啦?”
叶英并不习惯这种静姝被人惦记着的感觉,一缕鬓发压在指尖,他轻抚着她的脸颊,面对静姝的疑问他不言不语,仍是微微摩挲着细腻的皮肤,半晌连那丝细微的动作也僵住了。
“阿英?”
静姝觉得叶英有些奇怪,那双黯淡的眸子睁开了,轻蹙的眉心缠绕着一丝愁绪,却又微微透着些许费力,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她好似和叶英的视线有所交缠,“怎么了?”
修长的指节覆上纤密的眼睫,叶英压低了声音哄道:“乖,眨眨眼。”
静姝下意识地眨眼,眼帘抬起的瞬间看到了他微缩的瞳孔,自从孙思邈给叶英治疗之后已经过了四个月,从起初的天天试探到如今,胸口不由扑通一跳,“你能看见我了?”
指尖悬停在那一点眨动的漆光前,叶英眉心愈发收紧,但片刻之后酸胀的感觉加重,他合上了眼,指尖落下轻轻一抚她的眼尾,“好似看到了你的眼睛。”
之前只能看到一片朦胧的光影,如今能分辨出眼睛的颜色怎能不叫静姝欢喜,她一时激动地抱住了叶英的腰,孙思邈说叶英的眼睛如无别的损伤是可以恢复的,只是时间遥遥无期,过了四个月他终于能分辨一点颜色,这给了静姝很大的信心。
假以时日,叶英的眼睛一定能恢复正常!
静姝叫侍女拿来热毛巾给叶英敷眼,直到他眼周的酸胀褪去才取了药膏慢慢给他按揉,华发铺散,叶英枕在静姝的腿上闭目养神,熟悉的清凉一点一滴渗透,女子的馨香一丝一缕环绕,心中的那半点介意荡然无存,只因静姝眼下实在欢喜,即使他闭着双眼也能感受到她上扬的嘴角。
只是叶无心和叶蓁蓁说亲的事没过多久还是闹开了,叶无心不仅是叶孟秋的关门弟子,也是义子,按理说这门婚事十分般配,但奈何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似乎又把那即将成亲的两位牵扯了进去。
叶无心的剑法在叶英这一辈中可跻身前五,因着叶炜和叶无心打小一块长大,柳夕对这位无心少爷的消息也会听上一耳朵,某日她同静姝聊天的时候提起,听说叶无心当日便自请回剑冢闭关,但叶孟秋不允,像是为他的婚事发了一通火。
静姝听到柳夕的感叹,心思也有些飘忽,索性放下笔捧起桌上的茶盏,秋意渐浓,光滑的瓷杯带着茶水的热度温暖了掌心,落在纸页上的目光有些发直,“听说无心少爷在去南疆之前已在剑冢闭关四年多了。”
“是啊。”柳夕唏嘘一声,追求剑道之人果真有着长久的毅力,叶英如此,叶炜如此,叶无心亦是如此。
“可他的剑境没有丝毫进步。”细眉微拧,最终还是化为一声无奈,静姝闭了闭眼,“心有迷雾,便被困住了脚步。”
柳夕几番思量她的意思,脸色微变,一时没有接话。
叶琦菲从外头提剑走了进来,身上落了几丝雨水,“娘亲,外面下雨了。”
侍女捧来毛巾擦干叶琦菲身上的水,看着外面的云层很厚,一会儿可能会有暴雨降临,母女俩便趁雨势不大匆匆回去了。
翻了翻手头的账本,叶琦菲虽然看着跳脱但做事很仔细,叶晖大概后天回,小丫头还托她在二伯面前多夸几句。只怕是等叶琦菲武艺过关,她就想自己出门做生意了。
静姝站在二楼的走廊上看着雨雾弥漫的庭院,淡红的海棠是灰蒙蒙的世界中唯一的鲜艳,面前的雨珠成串地从屋瓦上坠落,“再过半个月是阿英的生辰,厨房可有准备?”
侍女取来披风一边搭一边盖好她单薄的肩,“罗管事已经安排了。”
“那就好。”静姝顺手拉了拉披风两侧的衣襟,一场秋雨一场寒,这天气是愈发得冷了,忽然她想起了什么事,“下了雨,阿英应该没带伞吧?”
“夫人若是担心,奴婢差人过去给庄主送伞。”
静姝望着头顶仿佛落不尽的雨水,缓缓吐出一口气,透明的雨水顺着屋瓦铺叠的方向层层滑落,在半空中坠成晶莹的雨珠,映着她此刻恬静的脸庞。鬼使神差地,她叫住了正要去传话的侍女,“我去送吧。”
仔细算下来她有好些日子不曾出门,上一次还是在半个月前她和叶英去给叶晖送行,回庄以后真是愈发懒散了。
听说静姝要去给叶英送伞,罗浮仙也出来劝,静姝只道如今正下着雨,路上的人也会少些,她出去走走就当透气了。
叶英不在,自然没人拦得住静姝。
头顶翻滚的云层无比浓稠,淅沥的小雨却有些不着调,惹得空气很是沉闷。叶英今日没去剑冢,弟子们的冬考临近,叶家很看重一年来弟子的修行成果。
九溪烟树是弟子们的演武场,如今下了雨,弟子们应该都歇了。可当她怀着这样的心思走过拱门的时候,人山人海的场面让她内心无比震惊。山庄内所有的弟子都聚在这里,即便天上飘着雨丝也不能干扰他们的注意力。
飞荡的剑气,是谁?
静姝被人群挡在后方,只看到远方台阶上站着的叶炜和几位教习,有蒙蒙的雨雾阻挡,她看不清那些人的表情,单能从就近的一些议论声中推断出发生的事。
听了几句之后,静姝看着被雨水打湿的鞋尖,转身退出了拱门,沿着来时的路折了回去,侍女讶异地追上她的脚步,“夫……”
她不是来送伞的么?
“嘘。”静姝竖起手指放在唇边,视线瞥了眼拥挤程度前所未有的园子,淡声道:“你留在这里,我回了。”
站在高台上的叶炜在主仆二人退出院门的时候朝那边看了一眼,心里暗暗舒了口气,还好静姝没过来,不然今日这场比试味道只怕要变上许多。
场地中央的两个人身形各有各的狼狈,没有多余的内力隔开雨水,每一分都用在剑刃上,凌厉的剑气将坠落的雨珠劈裂成水雾,交错的身形时而朦胧时而分明,剑锋百转千回,轻细的长剑与赤红的重剑愈战愈勇,丝毫没有为这场雨停下的架势。
叶英是叶家剑法第一人,血蛇被震得脱手而出,比试的结果也在意料之中,所有人都在回味这场精彩万分的切磋,只听得那抹立在雨中的颀长声音朗声道:“叶家剑法用轻剑重剑之分,但轻重双剑从不单独而论,轻剑技法灵活,重剑气势刚猛,二者不可去其一,双剑运用自如才是叶家剑法的精髓。”
观战弟子齐刷刷地行礼回应:“谨遵庄主教诲!”
叶英颔了颔首,“今日有雨,散了吧。”
教习们依次带领弟子离开,叶炜便匆匆走下来将方才静姝来过的事告知,外头候着的侍女见众人退场也赶忙走上前来,“庄主,夫人命我来送伞。”
收敛内息将落在身上的雨水排开,心口随着侍女的话涌入暖流,叶英正要接伞,便听得身后的脚步靠近。
“庄主。”
那声音低迷,叶英没有回身,“这四年你未思进取,名为闭关实则虚度。如今你又想闭关,究竟是为参悟还是逃避?若想不明白,便不必再去剑冢了。”
有些苍白的唇抖了抖,雨水将叶无心全身打得湿透,丝毫不见昔日俊朗模样,叶英鲜少与人比剑,而他也从未想过差距会如此之大。
看着叶无心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样,身为好友的叶炜心中难免复杂,今日本意是让弟子牢记轻重双剑的重要性,所以特地挑选惯用重剑的弟子进行比试,但他没料到叶英会亲自下场,还喊了叶无心出列。
虽为比试,叶炜看得出来无心已用尽全力,可仍不是大哥的对手。从大哥出招开始就在计算无心的招式,旁人看起来也许这的确是一场轻重剑的技巧展演,但他知道这其实是大哥将无心所有的应对之法压制成唯一的答案,无心是迫不得已而使招。
无心看似温和实则也是有傲气之人,今日被人这般压着打只怕郁气难平吧?叶炜心中对叶英敬佩之余也有些对好友的无奈,最近发生的事他有所耳闻,前几年他看得并不分明,且无心又是惯会隐藏心事的,没想到他们之间竟会有这般牵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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