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庄主已经从庄外的铺子抽调了两个账房先生,等刘管事走了,你们四人中也只有两人能留下来,刘顺应该会和刘管事一起走,那便是你们三人再淘汰一人。”静姝正色道:“虽然二庄主说会参考我的意思,但……我不会徇私。”
“我明白的,静姝姑娘。”安笙眼底亮晶晶地看着她,“你和二庄主能给我这样的希望就很好了,我会努力的。”
见她明白,静姝放下心,“时候不早,我们出去逛逛吧。”
两个小姑娘手挽着手下楼,看得掌柜惊讶,方才上去的那位小公子呢?
安笙几乎从不出门,对大街上的东西新奇无比,过两日便是中秋灯会,夜里的宵禁取消,临近傍晚镇上仍旧热闹得很,她一会儿这里转转一会儿那里转转,只觉得一双眼睛完全不够看。
“这里真热闹呀!”
听到安笙惊叹,静姝看了看眼前还不到人满为患的场面,微微思索,道:“以前我去过一次扬州,那里是天下商贾云集之地,中原各地乃至西域的稀罕玩意儿都有。”
二八少女扬起葱白的手指,朝西方的天空点了点,“更远的地方,还有个地方叫长安,那里是皇城,我从未去过,书上说那里玉辇纵横过主第,金鞭络绎向侯家,想来也是极度繁华的。”
安笙的眼里露出憧憬,“以后有机会真想去那些地方看看。”
静姝望着落日西沉之后暗红的天空,以后的事谁说得定呢,娘亲去世以后她打定主意在叶英身边留一辈子,却忘了一件最根本的事,她没有选择留或不留的权利,叶英作为主子若是不留她,她又能如何。
她不过是寄人篱下的孤女,所以以后……谁说得定呢……
察觉到身边人忽然落寞的情绪,安笙小心推了推她的手肘,“静姝姑娘,你怎么了?”
静姝回过神,吸了口气,敛去所有情绪,“你若是希望如此,也可以等到时机成熟跟着叶家的商队做随行的账房,到时候哪儿都可以去,还能摆脱你娘。”
同安笙认识那么久,静姝也去过一回她家里,安笙娘如常人眼中那样和气友善,完全看不出是个会强迫女儿做男子的母亲。
安家的事情叶晖查得清清楚楚,应当不会作假,且安笙娘的目光落在安笙身上时格外得平静,平静到有些瘆人。顾及到说出真相可能会让安笙娘事后训斥安笙,静姝只装作什么都不知。
一想到能摆脱娘亲,安笙眼底微亮,过后却浮现出挣扎的神色,“我娘其实……身体不太好……”
静姝沉默,过了会儿才道:“路是自己选的,将来不要后悔便好。”
针线房时常会受到主子的打赏,安家娘子知道今天她们要出门,不晓得是不是不想让安笙在静姝面前显得寒酸了,给了安笙很多银子,安笙拉着静姝在镇上玩了一个多时辰,直到戌时一刻才恋恋不舍地换了衣服回去。
再看安笙怀里抱着的,可爱的布娃娃,绣花精美的荷包,几盒胭脂水粉,还有一盏兔儿灯,原本都是些稀松平常的东西,但看着安笙格外闪亮的眸子,静姝心里微酸,暗暗叹了口气。
跨过庄门后,安笙远远地看着山庄某处,喜悦的心情渐渐消退,她捏了捏指尖,停下脚步轻轻地唤了静姝一声。
转身看着换回假小子打扮的少女,静姝见她犹豫不决的神情,便静待她的下文。
“这些……被我娘看见怕是不好……静姝姑娘能先帮我收着吗?过段时间……我一定来把它们拿回去!”
静姝明白她的顾虑,没有犹豫便接了过来,“记得穿上你最漂亮的衣服。”
安笙笑了,“静姝姑娘,你真好,虽然他们都说你不好亲近,但我知道你只是不爱说话,其实真的是个心肠很好的人。”
幽深的眸子滑过柔和,静姝不太自在地垂下眼,“你快些回去吧,时候不早了。”
安笙拿了两盒给她娘带的脂粉,又紧紧地抱了抱静姝,“今天是我一辈子最开心的日子,我会永远记得这一天的!”
静姝嘴角轻扯,待到安笙松了手,才无奈说道:“你年纪还小,一辈子还很长。”
安笙弯了弯眼,“按理说姑娘比我还小上几个月,怎么说起来话和老太太似的。”
静姝蓦地抿嘴不语,又不是没有那么一个人,比她大几岁而已,一开口就跟她爹似的,还喜欢揉她脑袋。
抱着一堆东西走向账房的小院,如今她在账房里已是有实无名的管事,只等刘管事一走便正式挂名,因而她在这小院里有一间独立的隔间,这些日子大多时间她都在这里歇息。
叶晖已经拿走了小金库的钥匙,便等着刘管事把叶家这几十年的账和静姝做好交接,刘管事显然存着拖延的心思,说账的时候总是扯开了去,一会东家长一会西家短,半天回不到正题上。
静姝懒得理他,自己挑了历年的账本看,她学账也有些时日了,觉得有不妥的地方便偷偷跑去问叶晖,仔细一算数额不对,深究下去又有一番发现。
刘管事原先是沈家商行里的账房先生,跟着叶沈氏到叶家,又在叶家当了二十多年账房管事,若说没捞到什么油水是不可能的,只要不过分叶沈氏都不追究,可这一路算下来看得叶晖微微拧起眉,扭头又吩咐静姝不要声张。
到底是母亲名下的人,若要重罚也轮不到他来处理,只消把这些罪证呈到母亲面前,母亲自会定夺。
只是叶家的账何其多,叶晖也没想让静姝把旧账全部核一遍,不过眼下倒是个好借口,她名正言顺在账房里赶工翻账,可不是躲着某些人不见。
窗外传来翅膀扑棱的声音,静姝从桌下的布袋抓了把米,一推窗洒在外头的草地上,一群小黑点呼啦啦地飞下去争先恐后地啄着。纤细的少女倚着窗沿,一片叽喳声中淡红的唇松松抿抿。
中秋这天藏剑山庄格外热闹,各地赶回的叶氏族人前后登门,洒扫的侍女接连打扫了几天山庄内闲置的院落全都累弯了腰,静姝请示了叶晖之后给每个人加了半两银子的月钱,底下因此对她感观颇好。
一早起来静姝先带人把账房整理好,安排完他们的工作便出门了,昨儿答应库房管事过去帮忙,每到这种时候库房的事便格外得多,叶家回来的人都带了节礼,库房进进出出的,人手不够。
静姝从账房出来往库房走,库房管事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姓林,顾心兰生前和她关系不错,见了面便让静姝叫林姨。林姨正拿着册子在库房指挥人安置东西,远看着俏生生的小姑娘来了,立刻冲她招手。
小跑几步来到林姨跟前,静姝乖乖地问了好,话音刚落对方就推着她往外走,“这群小兔崽子一进来把东西撂了就走,库房放得乱七八糟,这让后面的人来了怎么放,我昨天好不容易腾了片地儿,转眼就给他们堆没了。”
“额……”
“乖孩子,你看我这儿乱糟糟的也走不开,前头还有人来哩,你帮我去楼外楼把我家那位替回来,他在那儿收礼单,一大老爷们不回来出力跑前头躲懒去了,看他回来我怎么收拾他!”
“这……”
等回过神,静姝已经被人从库房推了出来,她望着那群热火朝天搬箱子的伙计,说不出有哪里不对劲。
她朝楼外楼的方向走,各家女眷在侍女的引领下从身边走过,她默默退到一旁低头行礼,看着那一层层华丽的裙摆从眼前拂过,眸底不见一丝波澜。
“呀,这不是静姝姑娘么?”熟悉的声音忽然从头顶传来,静姝抬起头,见到声音的源头愣了一瞬。
“周嬷嬷好。”
周嬷嬷奉叶沈氏的吩咐来接几位妯娌,半路上遇到静姝实属意外,她笑着拉她起来,“快去前面吧,楼外楼那边等着呢。”
静姝狐疑地看着周嬷嬷,后者拍拍她的肩往前推了推,领着几位夫人往松涛苑去了。
周嬷嬷怎么知道她要去哪儿?
等到了那幢富丽堂皇的楼阁前,静姝在台阶下不免犹豫,叶家兄弟应该都在此处迎客。果不其然,她远远听到叶英说了几句,更多的是叶晖的声音,气氛活络,叶家的几位叔伯在里面同叶家兄弟闲话,叶孟秋也在。
林姨的丈夫手里抱了一摞红色礼单,看见一颗小小的脑袋缩在台阶下连忙把她叫了上来,他笑着看向格外拘束的小姑娘,“你总算来了,再不回去我家那媳妇就要说我故意躲懒了,你就搁这儿站着,他们会把礼单递给你的。”
静姝小小地叫了声叔,纤细的身影往门边靠了靠,不叫屋里那道投射来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
“背挺直,站正咯!”林姨的丈夫连忙捏着她的肩把她拉了出来,红艳艳的礼单往静姝手里一塞,“拿点精气神出来,来,笑一笑。”
僵硬地扯了扯嘴角,静姝在心里暗暗后悔,早知道不答应这事了。
“那我先回去给你林姨帮忙,午膳之后我让我外甥来替你。”汉子拍了拍她的脊背,脚步飞快地走了。
静姝站在楼外楼门前,脚下不着痕迹地往后退,直到她的身影完全被门板遮掩,好在屋里说话的人没再注意她,让她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入秋之后山庄各处可见隐隐泛起的杏黄,再过一月便是藏剑山庄最漂亮的时候,金黄的杏叶和山庄的红瓦廊柱交相辉映,色彩冲击夺人眼球,再过一月……
便是叶英的生辰了。
不自觉地咬了咬唇,这人成天想着把她嫁出去,她惦记他的生辰做什么。
叶英在厅里陪着父亲同伯叔们说话,眼角的余光瞥过映在窗纸上的那道人影,初看到她来此无比震惊,不知她又要做什么,听她同收礼单的人嘀咕几句才隐隐知晓来龙去脉。
也是,小姑娘在同他置气,才不会主动跑到他面前来。
庄外又陆陆续续来了一些亲眷,楼外楼里的茶添了又添,人渐渐多到坐不下,叶孟秋见状便起身带了同辈的兄弟去后院喝茶下棋,叫自己的儿子们继续招呼客人。
静姝在门口站了一个多时辰,视线盯着自己手里那叠礼单,脑海中思绪飘忽,有人从面前经过便屈膝行礼,等到反应过来不太寻常的时候那片鲜亮的衣角已经停在了自己面前。
抬头看见那人的脸才微微松了口气,静姝欠了欠身,“二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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