踽踽独行的少女定在原地,纤弱的肩膀微抖,颤动席卷全身,她咬了咬下唇,双手紧握成拳,绷到极致却又缓缓松开掌心。
“静姝姑娘,你是不是觉得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样能轻轻松松地做到一件事?”
“静姝姑娘,你跟我们是不一样的。”
“我出生的时候,爹娘偏疼兄长,什么吃的好的都留给他,兄长没了,我也只能仗着和兄长有几分相似的脸在爹娘手里讨生活。可你呢?你怕是没有过过一天苦日子吧?”
“他们说你是亲生爹娘遗弃的,但你跟那些孤儿不一样,你有一个很好的养母,还有庄主的疼爱,你有学识,有能力,不愁吃也不愁穿,明明该是和我一样低微的身份,却过着千金小姐的生活,他们给了你地位,给了你尊荣,你看看这藏剑山庄,眼下有几个人敢不敬着你。”
“静姝姑娘,你不应该走出落梅居,我们这些俗人的生活,不是你能参与的。”
一股脑儿说完这通话,安笙看着对方发白的面色,眼底不由浮起一丝黯淡,低声道了句抱歉便匆匆走了。
暮春的风撩动着素白的裙裳,乌黑的眸子定定地看着面前青绿的草地,淡粉色的唇忽得低喃道:“是不一样的……”
这几天静姝一边从账房脱手,一边和商行的负责人核验货物和商船南下行经的几处商业要地,所以回到落梅居的时间或早或晚,今日突然早了些也没人意外。
跨过院门的时候静姝先朝书房张望了一眼,叶英没有外出,她脚下停了停,片刻之后放轻了声音悄悄走向后院的厢房。路过拱门的时候熟悉的连廊闯进她的视野,住了十几年的后罩房,过去的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搬出来的一天。
脚下鬼使神差地迈上了连廊的台阶,她住进东厢之后原先的屋子也没有安排别人来住,她和顾心兰的房间都在。摸出那枚熟悉的钥匙小心翼翼地打开上锁的房门,熟悉的陈设出现在眼前,许久没人进来有些落了灰,她轻轻掸着桌面的尘灰。
是不一样了。
听到周围忽然叽喳起来的鸟叫,书房里的男子轻动了眉,举目朝窗外望去,院门处空荡荡的只有守门的侍卫,“可是静姝回来了?”
书房门口的侍卫答:“姑娘刚回来,应该是回屋去了。”
那群麻雀馋嘴,对静姝这个饲主黏得紧,每次她在饭点回来就眼巴巴地跟着她飞,这会儿却全在书房后面,离得近,不像是回东厢去了。
屋里,静姝打开靠墙的衣箱,旧时的衣物整整齐齐地叠放着,粗糙的布料滑过掌心,熟悉的触感和身上柔软舒适的衣料截然不同,曾经的生活一幕幕浮过脑海。
真的不一样了。
娘亲过世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忽然,她朝门边有感而望,一道颀长的身影正立在门外,不知是何时走到的。她合上衣箱来到门前,“吵到庄主了吗?”
“没有。”叶英扫了一眼昏暗的房间,酉时未到,屋里却透着一丝丝阴冷,懒怠的斜阳没能奋力跃过书房的屋脊,庭院里栽种的樟木又挡去大部分阳光,照到后罩房的光线少之又少,“怎么突然来了这里?”
“就要入夏了,我来看看以前的衣服有没有能穿的。”静姝低垂着眼,声音平稳得听不出撒了谎。
顾心兰去世时的屋子不能住人,静姝在养母去世后搬过一次,就是现在这间,叶英的视线在墙角的衣箱上停了停,“快用晚膳了,等膳后再来收拾吧。”
晚膳后,静姝回了旧屋整理东西,叶英在书房的后窗处看着那间亮着烛光的房间,心里涌起几分熟悉的感觉,他轻叹了一声,返身唤来白日随行的暗卫。
不想惹得静姝不自在,若非有异,叶英很少传唤暗卫前来问话,但是她今天回来心事重重的,也许是又遇上了不愉快的事。
暗卫随行以静姝的安全为第一要务,出庄的时候跟得紧,在庄里便在角落里猫着,听到动静再出来。前阵子听这主儿拜托他们盯着安笙,所以安笙和静姝搭话的时候他们没有走开,倒是叫他们从头听到尾。
安笙这个名字再次出现让叶英微微皱眉,听完暗卫转述的话后,书案旁的男子脸色少见地沉了沉。
等静姝在前后院走了一趟回来,屋里的男子手握书卷和她离开时没有什么变化,她在书案边坐下,理了理思路才把今日的要紧事说给叶英听。
她从袖口里摸出一卷地图,“这是商队南下的路线,我按着寻矿的地图和商行的人讨论之后确定的,有什么地方要改我明天再去找他们。”
展开地图,商队的路线在上面做了突出的标注,静姝记性好,凭着记忆点了几处矿脉所在,计算了时间和成本后又要结合各地的特产规划货物的销路,来来去去她和商队的人谈了一个多时辰才把这条路线拟好。
叶英带着静姝随商队出行,叶晖正好不用费心思商队随行的记账先生,商队负责人也省得战战兢兢地来这位大庄主面前和他计较这些资金流水的问题,静姝代为出面让商队松了好大一口气。
目光仔细地看过船行路线途径的地方,听着静姝旁边将行程娓娓道来,他的最终目的是雷琼,那则预言一样的文字总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还有另一句息息相关的话。
不可北上,不可东渡,切忌西行,方保平安。
像是为了让他信服这句话,才有所谓的玄武之说,不管是金石的讯息还是这句告诫,雷琼,会给他一个答案。
令他格外在意的是,那神秘人来去此次都为静姝而来,那话中所说的平安,该是指静姝了。
北、东、西,这三个方向有何不妥之处?静姝当年为何会被人遗弃在这江南秀水之中?
静姝的身边总是出现各种玄奥之事,她背后的谜团遮掩的仿佛是一道玄门,非寻常人所能窥探,也许顺着这个方向就能查到几丝与她有关的身世。
叶英一时想出了神,身边的声音停下才恍然挪动了视线,静姝正一眼不错地看着他,似在等他回话。
他收起心神再将地图仔细看了一遍,道:“有你和二弟把关这些事情出不了什么大错,不过琼州现下正有匪患之忧,虽然我们有官府的通行批文,但若是届时的局势不明朗,我们还要做第二手准备。”
静姝点点头,“那我明天再和商队的人谈谈。”
揉了揉她乌亮的发丝,等下那双清泓一般的眼眸格外潋滟,叶英叹道:“他们不曾来扰我,倒是叫你为这些琐碎的事情操心,下次让旁的人去交涉便好……”
似是想到了白天安笙对静姝说过的话,叶英不由收声微微抿起了唇。
如今发生的种种,他说不出曾经同意静姝到账房做事究竟是好是坏,先有刘管事居心叵测下药谋害,让她又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后来有了安笙,原以为静姝身边有个能说话的同龄姑娘是好事,不想却让她屡屡消沉。
叶英不说话,怀里忽然多了个小脑袋,青丝掩面,他看不到她的容颜,伸手将倚身过来的小姑娘揽了揽,一双柔软的手臂便环住了他的腰,闷闷的小脸埋进他的怀里,只露出乌溜溜的脑勺。
被人当面说了那样的话,静姝心思敏感,肯定不好受。好在现在她不开心会来找他,总比以前那样闷在心里要好一些。
骨节分明的手指嵌入柔软的发丝,指尖不轻不重地按揉着头皮,不一会儿叶英就听到怀里传来一声低缓的吐息。
“这次出门并非十天半月,回来以后你想继续留在账房也可,若是不想也无需有负担,你想回落梅居或者去做其他什么都可以。”叶英轻拍着她的脊背,温声道:“你慢慢想,不用急着给我答案。”
端阳将至,整个杭县都显得格外热闹,西子湖畔水面开阔,每年都由官府和藏剑山庄联合举办龙舟节,且有藏剑山庄做东,龙舟竞赛的奖品丰厚程度自然不在话下。
因而不管是杭县本地的几个乡镇还是隔壁县城都有人报名前来,更不提随之而来的一大批观赛民众了。
到了端阳这天,拜神祭祖,薰苍术,挂艾蒲,沐兰汤,驱五毒,这些都是寻常人家的习俗,对于叶家而言,却有些不同。
账房只有午后半日的假,甚至因为诸事操办,静姝近几日就时常早出晚归,怪不得秦嬷嬷要提早将出行的事宜跟她叮嘱,生怕晚了便来不及。
叶英一早起来穿戴就极为郑重,静姝梳洗完毕还不见他出现便到主卧门口等他,只见侍女手里捧着各项珠光宝气的衣饰,秦嬷嬷正一件一件地给那位衣着华贵的男子佩戴。
印象中叶英并不喜欢配诸多饰物,只有极为重要的场合才会稍微装点一二。
静姝抬眼一瞥,叶英闭目平静地由着周围的人摆弄,只是微微拉直的唇角似乎透出了些许不悦。
察觉到外面有人探头,熟悉的动作一想就知是谁,叶英睁眼朝她所在的方向看来,眉目柔缓了不少,“今晨事多,你若是忙可不用等我早膳。”
手头的确有一些事项还没做完,他们出发的日子定在五月初九,商船下水试行完毕,货物一箱箱地往里搬,她作为随行的账房自然要亲自到现场去清点数目,账房里的账目也还要交接。
“没关系,现在还早。”静姝始终站在门槛外,尽量不去打扰已经汗涔涔的嬷嬷和侍女们。
只是见她不进门,叶英的视线反倒朝身边的侍女瞥了一眼,后者的手慌慌张张一抖,手里的绣线便不小心扯断了。
秦嬷嬷顿时黑了半张脸,今天耽搁的这么一会儿是因为蹀躞上的一枚玉扣脱落了,惹眼的位置空了一块突兀得很,偏偏这条蹀躞和衣服是配好的,另外找的几条都不合适,只好拿绣线临时缠回去。
碍于叶英在前,秦嬷嬷只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随后面露难色地请示叶英:“庄主,要不……换一身吧?”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