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有弟子上前将人领下船，甲板上的空气顿时舒畅了起来，叶晖不知何时去了别处，叶英屈指理了理她耳边的鬓发，缓声道：“静姝，你的善良不应该成为别人要挟你的软肋。”
静默的小脸起了些波澜，闷闷地应了声是。
零碎的鼓声由远及近，是龙舟折返了，岸边的人翘首以盼着第一只冲过终点的龙舟，冲在最前面两道迅捷的船影几乎同一时刻穿过终点的红绸。
清冷如水的男子唇边噙起一抹笑意，“第一次来便得了个魁首，你说我该怎么奖励你才好？”
静姝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见手执令旗的官兵同最先冲过终点的两支队伍反复确认着什么，最终宣布了那一只金红镶嵌的龙舟获胜。
那是叶家的龙舟。
岸边爆出一阵喝彩，今日藏剑弟子来给同门师兄弟助威的不少，见到他们夺了头名自然激动万分，纷纷高喝出声。
静姝的脸色渐渐好看了起来，以往她或许会说与她无关云云，但是今次却不一样了，她眸光微亮地看着叶英，“晚膳的粽子能多吃一个吗？我好不容易包的。”
没想到她竟真提了要求，也没想到她竟提了这样一个要求，叶英抚了抚她头顶小小的发旋，温润的双眼盈满宠溺，“好。”
这天回去的路上静姝安静地跟着叶英走，快到落梅居的时候她忽然问了一个问题：“二庄主当初在挑选学徒的时候应该是好好查过安笙的吧？”
有些讶异她提起这个名字，叶英颔了颔首。
“那……安笙是个什么样的人，其实你们都是知道的，对吗？”
这一次叶英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眸色深深地看着似有诸多未尽之言的小姑娘。
得不到叶英的应声，但却察觉出几分默认，静姝抿了抿唇，半晌才幽幽道：“我是不是又被你们教着做事了？”
“二弟处事圆滑，你跟着他可以学很多道理，往后……不至于太吃亏。”叶英捏了捏她微皱的小脸，揽着她的肩缓步走进院门。
端午之后，回事处的管事得了上头的吩咐逐一核对山庄下人，因为已经从上头知道安盛的身份有问题，管事捧着册子找到安氏母女落脚的屋子时直截了当地在安家娘子面前提了这件事。
具体的过程静姝不知，只听说人前素来温和柔善的安家娘子忽然发病，大喊大叫几近疯魔，在劝阻的人脸上抓了好几道血痕，直到护院赶去将她劈晕方才停歇，下人之间也传起了诸多流言。
听叶英说起，患了这等疯病再留在针线房做工已是不太可能，叶沈氏怜她在叶家做了那么多年的活，打算将她安置到乡下的庄子里去，这样一来，也不知道安笙以后会如何。
五月初九，商船起航，叶英带着静姝去顾心兰坟前拜了拜，登船之前绕路去了一趟旧街。
还未走到门口便听到有规律的砍柴声，院门半掩着，视线稍稍一侧就能看到坐在门前劈柴的青年男子。
一身粗布短衫在门前一坐，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已经模糊了，院中添了不少木制的架子，没有簇新的漆面，一看就是自己做的。
荒芜的庭院里翻出一片泥地，像是要种些蔬菜，荆钗布裙的女子梳着妇人的发髻，正提着一桶水细细浇灌。
叩门声响起，院中的两人不约而同朝院门看去，这么早的时辰鲜少有人会登门拜访，待到他们看见一身轻装的清贵男子面色不自觉地起了变化。
柳夕反应过来连忙将手在裙布上抹了抹，“叶大庄主来了，我去给倒杯热茶。”
“不必劳烦，临行在即，我只是来叮嘱几句。”叶英温言婉拒了柳夕的动作，朝叶炜看了一眼，后者顿了顿，起身同叶英走出院门。
兄弟俩走后，一抹俏生生的青影迈过门槛，冲晃神的女子笑笑，忽然一眨眼，露出恭敬的神色，屈膝行了个礼，“静姝给三夫人请安。”
柳夕一惊，忙上前来扶住她的手臂，“这使不得，我……”
静姝欠了欠身，“柳姑娘既然嫁了三庄主，便该受这一礼的。”
脸颊微热，柳夕不太自在地轻哎一声，又见静姝背了个包裹，“刚听叶大庄主说的，你们是要出门么？”
“嗯，我们出趟院门，商船出发还要一会，所以就过来了。”静姝在柳夕的注视下将包裹解下递到她面前，“这里有一些碎银子，是我……在账房做事攒下的，还有一些应季的衣物，我不曾穿过，之前整理行李的时候一并收拾出来了，想着你我身形差不多，便带来给你，可不要推辞这是些旧物。”
“这……这怎么好意思？”
“没关系的。”其实静姝撒了谎，银子是叶英给她的，衣服是叶沈氏准备的，如果不这么说，柳夕怕是不会收，“夫人和庄主给我备了不少衣服，我穿不了那么多，这些料子又不错，放着积灰可惜。”
见她犹豫，静姝语意一顿，又道：“收下吧，这些是我给你的，不关三庄主的事。我听说你有个义妹，时常同你们往来，那我也差不多。”
有些意外静姝知道她妹妹的事，柳夕很快便反应过来，这种事情应该瞒不过叶家，“你也是夫君的妹妹吗？”
小脸一僵，静姝从小便同叶炜不对付，叶炜还活蹦乱跳的时候每次来落梅居都要捉弄她一回，不是抢她的书就是抓她的鸟，她想也不想地否认道：“谁是他妹妹！”
“那……”瞧着静姝对自己格外客气，对正儿八经的三庄主却没几分好气，柳夕打量着她，带着几分好奇道：“你是夫君的嫂嫂吗？”
嫂嫂？
静姝呆了一瞬，回过神的时候她已将手里的包裹塞进柳夕手里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那个四四方方的小院。
院门外的巷道里，兄弟俩刚说完话，一个娇俏的身影同猫儿般灵活地蹿到叶英身后，大半个身子都躲了起来。
叶英一愣，回身望去小姑娘也不抬头瞧他，只露出两只粉嫩嫩的耳朵，他不由失笑：“怎么了？”
“你和三庄主说完了么？”
“嗯。”叶英揉了揉她的头，同叶炜和随后出来的柳夕说道：“时辰不早，你们保重。”
叶炜诧异的目光在他背后的静姝身上一闪而过，抱拳作礼，“大哥一路顺风。”
夫妇二人目送着叶英和静姝缓步走出旧街，直到看不见那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叶炜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在柳夕手里抱着的包袱停了停，一开口却不问它的来处：“刚刚在和静姝说什么？”
想起静姝柳夕不觉有些好笑，“她执意要留这包裹给我，我便多问了一句她是不是你嫂嫂，谁知她听了这句就逃出来了。”
唇角轻轻一扯，叶炜的视线复又落到街道的尽头，沉稳寡言的兄长，有那么个活泼的姑娘陪着也是不错。
码头上，叶晖和叶蒙正等着他们，静姝听着叶英将山庄里的事一一交托给两个弟弟，待秦嬷嬷领着侍女将船上的房间布置妥当下来，这边的谈话也到了尾声。
叶晖拱了拱手，“此次随船而行，信鸽往返不易，我会及时跟沿途的商行分行联系，如有急事你们一到码头就能得到消息，大哥请放心。”
叶英看了眼山庄的方向，向两个弟弟微微颔首，“辛苦你们了。”
商船很大，且不止一艘，从山庄出发带了不少兵器，吃水深，走起来也稳，站在甲板上如同平地，船行起锚，码头边的人影逐渐成为一个个小点，再远一些便看不见了。
静姝进了自己的房间，房间不大，秦嬷嬷已经布置好了，绛紫色的纱帐可挡蚊虫，窗外没有过道直接就能看到碧波荡漾的湖水，夏季湿热，不用担心她开着窗休息会被人瞧了去。
墙上悬着深蓝色的帘幔，随着船行轻轻拂动着，静姝觉得奇怪，伸手过去摸了摸，却发现背后凹凸不平，忍不住好奇便把它掀了起来，却发现后面是一扇镂空的栅窗。
雕工精美的栅格后，是一抹杏黄明朗的身影。
负手立在另一侧窗前的男子听到响动回头看来，正好看到一张白嫩的小脸被挡在雕花之后。
静姝有些窘迫，推了推窗门却发现推不开，叶英大步走来，从另一侧轻轻一推，窗开了。
两人面面相觑。
许久之后，叶英低咳一声，视线在她的小屋里转过一圈，“应当是船身改造，将之前的过道加盖添了一间屋子。”
原本这艘船应该还可以从船舷走到船尾去看后头的风景，现在只能从上面过了。
静姝轻轻地哦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叶英又道：“过道改的屋子宽敞不到哪儿去，船上也没有其他可以住人的地方，一路南下要委屈你了。”
“没关系的。”静姝的视线在大了五倍不止的房间里转了转，华丽的帘幔和黄杨木架隔开了内外两室，外室置了书案、茶座和软榻，内室隐隐约约看到雕花木床……
身子忽然一轻，小姑娘圆愣愣的眼睛满是茫然，直到垂下的双腿踩到这厢的地面才反应过来。
叶英居然直接把她抱到隔壁屋子了。
双颊一红，静姝看向身后垂在窗门上的蓝色帐幔，“干嘛呀……”
“你小时候也曾这么隔着窗跟我说话。”脑海中浮起尘封许久的记忆，清冷的眉梢融出许多柔和的笑意，“那时我也是这么把你隔着窗抱出来的，还记得么？”
那时候静姝才几个月大，他也才八岁，只比窗栏高出一个头的距离，居然胆子大到踮着脚把一个奶娃娃从屋里抱出来，现在想想实在觉得危险。
静姝认真回忆了一下，那个时候她虽然记事，但是年纪小到实在是久远了一些，想了好久才想起她刚到落梅居的那阵子。
小小的静姝就很喜欢那个额角生了朵花的少年的。
“我好像想给你戴一朵花……”
叶英打断了她，手里比划出一个大小，“是柳枝，我当时抱着你在院子里走，折了一段柳枝给你把玩，枝条细长，你的手小握不住，我就缠成一个环挂在你手臂上。”
静姝的记忆顿时清晰了起来，是了，那个时候顾心兰忙，大多时候都把她放在房间里，叶英抱她出来以后她可好奇了，这也摸那也摸，最后扯着上头垂下来的柳枝不撒手，甚至可怜兮兮地冲半大的少年撒娇，叶英这才给她折了一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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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Chapter 6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