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雕飞离,船工们这才敢走到甲板中央,又是看桅杆又是目光追随着茫茫天地见远去的那一点黑影,待他们返航归家把这经历一说,可不得把那些不曾见过世面的人羡慕坏了。
之后的一整天商船上的人都在对黎明时这一奇景津津乐道,静姝睡醒后听到旁人耳语又是震惊又是懊恼,她明明有机会和那海雕说说话的。
她怎么就……被叶英糊弄过去了?
察觉到窗边有道哀怨的视线,叶英放下调息的手,敛袍起身来到静姝身边,视线扫了一眼扭开的小脑袋,薄唇轻轻抿起一丝笑意,“在看什么?”
还能看什么……变化无常的天此刻万里无云,什么影子都没有,她不过是盯着那一丝丝缥缈的气发呆罢了。
在海上航行了几日,许是因为浪大,商船到漳州港的时间比预定要早,商队的管事和静姝合计着原先定在漳州的买卖,刚好商船也需要修整,叶英便下令在漳州逗留五天。
许久未踩到陆地的静姝跟着叶英下了船,脚底尤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望着在烈日下炙烤的城墙脑海空白了一瞬。
之前被泥水打湿的床铺勉强晒干之后总有一股怪味,叶英交代暗卫去漳州城的商铺购一些起居用品重新布置,转过身便见静姝神情恍惚地站在日头下。
“莫不是晒傻了?”
头顶落下了一片阴影,迎面而来一阵清凉,凝滞的呼吸顿时缓和不少,原来是叶英伸手挡住了阳光,静姝收回分散的心神,老实回道:“太久没上岸了,一时忘了踩着地面的感觉。”
不光是静姝,初次跟出来走水路的人也是如此,一靠岸修整就有不少人向管事请假想到漳州城里转悠转悠。
叶英安排好留下守船的人员,也带着静姝往城里去,漳州因为地处水运要塞,经济也是极为发达的。瞧着大街小巷的喧闹声,比起杭州城来也不遑多让。
明日商队要贩货,管事已经去和叶家商行的分行联系,接下去的日子唯有今日清闲,叶英携着静姝堂而皇之地走进城里最大的兵器铺,并不担心暴露身份。他平日鲜少出门,杭县满陇镇上尚有人认得,到了这漳州城便无人识得他的身份。
兵器铺的大堂很是宽敞,叶英一进门便收获了不少视线,或是打量他的穿着,或是好奇他背后所负长剑,或是暗暗吃惊他无法探知的修为。
小二很是热情地迎了上来,他瞧这来的人气度不凡,非富即贵,一眼就知是单大生意,“二位客官需要什么?”
叶英的视线在大堂四周的货柜上淡淡一扫,道:“寻把女儿家防身的匕首,要好的。”
身后的静姝微愣,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一转眼似乎想到了什么,乖乖低头继续当小尾巴。
小二琢磨着他们看着阔绰,当即露出一张灿烂的笑脸,“瞧二位不是寻常人,小店确有几把价值不菲的匕首,客官若是想看不若楼上请?”
叶英颔了颔首,举步跟着小二到了楼上的柜架前,粗粗一看的确比下面大堂里陈列的武器工艺要好些。
小二手脚麻利地从架子上取下一把短匕,繁复艳丽的花纹从匕柄一直蔓延到锋利的剑身,小小的两粒红宝石镶嵌在匕刃特意挖出的凹槽里,如同绽开在银色草丛中的两朵殷红。
静姝不动声色地瞧了一眼,有点花哨。
“哎唷,客官可小心些,这匕首锋利着哩!”眼见叶英伸手抚上匕刃,小二下意识就将托盘收了回来,却不想眼前一花,对方已经把匕首握在手里。
指腹划过泛着银光的锋刃,清冷的眸光为晃,屈指在剑身上扣了扣,音质听起来不错,不过这算不上罕见的材料,至少在叶家的收藏面前算不得什么。
叶英将匕首还给大惊失色的小二,淡淡道:“还有吗?”
一上午的时间两人逛完城中大小的兵器铺,午膳的时候叶英带着静姝在酒楼里用膳,静姝倒了杯凉茶放在叶英面前,“庄主可有看上好东西?”
摇了摇头,叶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微甜的凉意在舌尖化开,“明日你留在商队办事,夜里不必等我,暗卫会留下来保护你。”
他们在漳州逗留的这几日,足够叶英去就近的几处城镇探访一番。
静姝轻嗯一声,距七月丁卯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他们离雷琼也还有大半的路,应是不急的。
余下的半日叶英带着静姝在漳州城闲逛,静姝买了一些小东西预备带回去送给秦嬷嬷和落梅居的大家,一来二去手里提了不少东西,随行的人都被叶英打发去采买布置了,如今倒没人能来帮把手。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接过小姑娘手里快要抱不下的锦匣,在对方不太赞同的视线中微微一笑,“叶英既拿得了剑,便不是那等手不能提的人。”
这男子从头到脚都不是小厮的派头,静姝懊恼地看着叶英手里端着的匣子,觉得自己生生坏了他一身谪仙般的气质。
小姑娘瞅着他直皱眉的表情让削薄的唇角再次上扬了一个弧度,视线随意地扬起落在熙熙攘攘的街上,正巧看到一对在逛街的夫妻,妻子弯腰在小摊上挑选心仪的木梳,憨厚的丈夫温柔地陪着她身后,一手提着一篮子瓜果蔬菜,另一手撑着把伞细心地挡去斜上方的阳光。
只一眼,叶英便收回了目光,与欲言又止的静姝四目相对,清冷的视线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柔意,“能这样陪你出来走走,我觉得很好。”
前一刻还在苦恼的小姑娘忽得红了脸,有些别扭地转过头去,只露出粉粉的耳尖,热风送来险些烫化了的一句话:“嬷嬷知道要说我的……”
腾出空手轻轻揉了揉女孩在日光下黑亮无比的青丝,掌心的热度有些不真实,叶英又看了眼那个举着伞跟在妻子后面的男人。
要不要再买一把伞呢?
第二天叶英外出,静姝跟着商队清货理账,商行分行的管事一早就来码头听候吩咐,没见到传闻中的大庄主却见到了一位清秀面生的姑娘,心里正打着嘀咕就见对方亮了一块刻着“英”字的剑纹玉牌。
分行的管事咽了口唾沫,这可是大庄主叶英的信物。
商队的管事昨日便同他打过招呼,前后一联系就知道这位是此次跟着叶家商行出来的账房,且来头大着呢!
“昨日我随庄主在城内兵器铺子里看过行情,普通的剑刃价格不算低,和我们原先预定的价格近似,但与剑庐所出的剑相比却在质量上差了一筹。二庄主此番有意打开南方的销路,这一批兵器的价格不用定得太高,在同行竞争中稳住脚跟即可。”
明明是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两位四十多岁的男人却乖乖应声,一副完全听候差遣的态度,这让随着分行管事来的人颇为好奇。
等静姝一项一项吩咐完毕,伙计们开动起来搬着一箱箱做工精良的兵剑进了叶家早就准备好的铁器铺子,自有人在店铺门口吆喝揽客,不一会儿就吸引了不少目光。
叶家……是那个叶家?
同一时间,两位管事陪着静姝走进城内一处知名的蜜饯铺子,“静姝姑娘,漳州城最出名的便是这诏安青梅,它用料十分考究,一斤梅洒二两盐,做出来的青梅干很有弹性,只要保存得当能好几年不变质。姑娘若要继续南下带货,想寻些易储存的吃食,选这个总不会错。”
静姝捡起一颗青梅干放在掌心里看了看,淡黄的色泽很是鲜艳,入口之后也没有涩味,酸酸甜甜十分可口,她本是爱吃梅子的人,黑亮的眸子不由微微眯起。
“姑娘,感觉如何?这是去年的梅子,腌制的时间虽有些久了,但口感却比新鲜腌制的更为醇和。若是姑娘喜欢新鲜的,今年三月四月的青梅刚刚采摘,还不到太阳最猛的时候,等姑娘南下回来再路过这里,刚好能将最新腌制好的青梅干带回去。”
迎着管事忐忑的目光,静姝点点头,沉思了一会儿,“商船在漳州卸的兵器有四石左右,补货且按这个重量……”
接下去他们还有潮州,惠州,广州,恩州,路还长,潮州和漳州的距离相比其他而言不算太远,本地做青梅生意的人应当已经发展了不少。
“既如此,便采买一石青梅?”静姝在心里估摸了一个数值,向同她一起来的商队管事提出问询。
管事自然说好。
接下去他们又走了酒铺,茶叶铺,手工铺,笔铺,玉石铺等等,有些或许她昨日见过但了解不深,一日下来饶是静姝也有些疲惫,回商船时叶英果然没有回来,看着黑洞洞的房间,静姝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进去点了盏灯。
房间内的陈设还维持着叶英清晨离开时的模样,她弯腰整理着书案上的书卷,自己的小屋子昨天就已经重新布置好了,明明是睡在属于自己的房间里,她却有些难以入眠。
视线飘向在逐渐凉下来的晚风中摇曳的玉色床帐,脸颊不由微微热了起来。
要是嬷嬷知道她占了叶英的床让他睡软榻,铁定要骂她了。
第二日还是一样在城内四处查访,敲定了哪几样特产之后静姝便等着约好的商铺将货物送上船,在账本上记好明细后她放下笔,叶英已经离开了两天,商船原定在后天出发,大概明天他就回来了。
少女趴在窗口,黑亮的眸子呆呆地望着城墙之内的灯火点点,这般风尘仆仆地来去,他应该很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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