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静姝身边，见她即便昏睡也仍紧蹙着眉，他忽得想起这两天小姑娘心不在焉的模样，也许她之前就有所不适，只是没说罢了。

怪他，这段时间光顾着查访奇石的下落，把她给忽视了。

鉴于静姝听着那些莫名的声音极为难受，叶英没有把她叫醒，而是小心地将她护在里侧，自己则盘腿坐在她身边，一边调息一边想着劝说渔船折返的方法。

这一船的人没什么武功，即便是那几个士兵也资质平平，全然不是叶英的对手，用武力是最快的方式，当然也是最万不得已的方式。

渔民们又撒了一次网，铅坠带着张开的网线下沉，等待收网的过程是漫长的，几个时常出海的老手眼瞅着今日收成不对，趁这个时候聚在一起看着海面水流的情况。

“这水流比以往都要急，现在无风，水下一定有大规模鱼群，按理说撞网的可能性很大，怎么就……”

“会不会是鱼太小？我看捕上来的这些鱼个头也不大，也许都从网眼里跑出去了。休渔期刚刚结束，鱼苗太多也是有可能的。”

“待会儿换小网眼的试试。”

正待收网，绷紧的网线忽然断开，在前头牵绳的渔民傻了眼，迅速拉上来短短的一截绳索，“这……”

“晦气，怎么就断了！出发之前不是都仔细检查过的吗！”

本就有些糟糕的心绪更加纷乱起来，底下的人骂骂咧咧不止，眼看着就要吵起来，带队的小兵皱着眉头呵斥了几声，一群吵闹的人这才散开去干自己的事。

也不知渔船出海会带几张渔网，盘膝而坐的叶英闭目守着身后昏睡不醒的少女，如劲松般岿然不动。

船身的晃动隐隐不寻常了起来，只听咣当一声，一个面盆从头顶坠落，沿着甲板上的缝隙咕噜噜滚了一圈后倒扣在了板面上。

盆碗倒翻，翻就是翻船，老水手们相视一眼，脸色十分凝重，加之出师不利，心中也萌生了退意，正当他们打算同官兵商榷的时候一个水手忽然指着不停泛白的水面惊呼：“好多的鱼！”

船上的人纷纷靠近船沿，只看那海面上涌出了大批的鱼群，争先恐后地朝某一个方向疯狂游动，密集的鱼群将海水拍出一阵阵雪白的浪花，“快！撒网！”

“不能撒！”老水手呵住了年轻的小兵，船身随即又颤了颤，像是有什么巨大的家伙从船底经过，顶起船体想要将遮挡它出海的东西掀出去。

一道杏黄的身影从船舱中飞掠而出，长剑不曾出鞘，鞘尖抵上翘起的那一侧船舷，一抵似有千斤之重，将倾斜的船身压回了平衡点。

哗啦。

被迫挤到侧面的庞然大物高高地扬起了尾鳍，一丈宽的尾巴在海水中搅起一阵惊涛，将密集的鱼群拍得四分五裂，旋即又没入海面以下不见踪影。

“那是什么东西！”

一船的人惊魂甫定，叶英站在船舷上凝神看着仍旧喧嚣不已的海水，所有的鱼群包括刚刚那只巨大的鱼类都在朝同一个方向奔逃，那里正是他们来的方向，雷州城。

“返航吧。”

叶英此时再提返航已无人有异议，船只火速掉转了船帆，顺着鱼群游动的方向前行，但是船桨在鱼群密集的海水里根本无法发挥作用，渔船只能被动地跟着水流和风向朝雷州城返回。

麻烦的事不止这一件，船身周围时不时有大型鱼类经过，船身在最初的震颤之后颠簸不断，鱼群横冲直撞根本不顾忌身边这艘渔船曾将噩梦般地它们的同伴一网打尽。

叶英扶着船沿的手微微收紧，船只两侧皆是叫不上名字的鱼儿，颜色艳丽形状奇诡，但现在无人有暇观赏。

雷州城的港口还不见影子，海面忽然一阵剧烈的动荡，慌张逃窜的鱼群险些将渔船打翻，甲板上的东西稀里哗啦地倒了一地。振荡的余波从脚底传了上来，仿佛来自海面以下更深的地方。

老水手的脸色一变：“要出大事了！”

叶英拧起眉，正要返回船舱查看静姝的情况，数道气浪带着沸腾的海水涌起，数不清的海鱼被冲出了海面，巨鲸的低鸣此起彼伏，头顶上方的海鸟焦急地朝最近的陆地扇动翅膀飞去。

舵手努力控制着船只的方向，但他很快就发现在庞大的鱼群面前人类的力量渺小甚微。划船的船桨有几根被疯狂的鱼群挤断，锋利的断面割破鱼鳞带起一阵阵血腥，守在两侧船舷的人看着后方时不时露出海面的尖锐背鳍面色大骇：“有鲨鱼！”

从未见过这种阵仗的官兵和渔民们都慌了，叶英面沉如水：“诸多鱼群四散奔逃，它们未必是循着血气而来。”

说不定，鲨鱼也是这一场海洋大逃亡的一员。

应了他所说的，那几道尖锐的背鳍很快就越过他们身边，用更快的速度横冲直撞地朝前游去。

不等船上的人松一口气，海底更清晰的强震传来，在接下去的一刻钟内愈发频繁地传到了海面上。

“是地动，定是海底发生了地动！掉头！马上掉头！我们不能回去！”船员们眺望四周，皆是茫茫海域，他们将目光投向舵手，却发现后者面如死灰地看着转个不停的船舵，甲板下面传来了惊呼，原来船底被凶猛的鱼群撞开了一条口子，正有海水不断地漏进来。

领队的军官抽刀出鞘，呵住了四处寻找逃生物品的船员，他点了几个人下去修补破损的船底，再看已经失灵的船舵，环视海面，他们如今也不知道被逃生的鱼群冲到了什么地方。

叶英环抱着微微转醒的静姝，留心看了眼她的眸子，见瞳色正常才稍稍放了点心，耳畔忽然传来了一声惊呼。

“那是什么！”

远方的海面仿佛和天连在了一起，长长的白色帷幕正朝着他们这个方向逼近，老水手站在上头嘶吼：“把船帆拉满！拉满！”

静姝哆哆嗦嗦地抖了抖唇，身旁的男人立刻将她抱紧了些：“耳朵还不舒服吗？”

她摇了摇头，又道：“听不见了。”

话音刚落，海面瞬间安静了下来，先前的喧嚣仿佛都是假象，浮在海面上争先恐后游蹿的鱼群消失了，划桨的水手们顿时如释重负，使出吃奶的力气划了起来。

“没用的……”老水手看着忽然转瞬即至的浪潮，高高的浪头仿佛天而降，落下来的时候带着扑面而来让人无法呼吸的水汽，隐约听到有人提醒他们抓紧身边的东西，仔细去想却分辨不出那是谁的声音了。

滔天的巨浪毫不留情地将小小的渔船打翻，席卷的浪潮轻而易举地将船身肢解，猝不及防地入水，静姝呛了呛，咸涩的味道顿时涌了进来，年幼时落水的阴影浮现，她本能地划动着四肢，却被身边的人按住。

叶英屏着呼吸，他们被海浪砸进了不知多少深的海水里，周围全是混乱的水流，他用内力推开那些尖锐的断木和顺着水流打转的瓢盆，小心地护着怀里的姑娘，只是见她五官紧皱痛苦地承受着窒息带来的后果，眉心当下打了个死结。

静姝不会水。

一船的人都被海浪冲散了，就近隐约可见几个模糊的影子挣扎着往上方游去，叶英带着静姝也不住地往海面靠近，可在他们上浮的时候海面上又是一个巨浪压了下来，将他们往下推了几丈。

静姝狠狠地呛了几口水，五官无意识地放松，睁开眼只觉得一片眼花缭乱，什么都看不清。

叶英看着不断从她的口鼻中冒出的气泡心道不好，凝聚的内力顿时从掌心涌出，借着推打水流的助力快速上升，眼见着一块横木朝他们冲了过来，手腕一转，内力牵引着木头离开了它原来的轨道，落入叶英掌中。

头颈冒出海面之后，叶英一手让横木漂浮着，一手把怀里的人儿推了上去，“静姝？”

推搡无果，叶英按着她的小腹上推用力，静姝隐隐喘了口气，他再一用力，一口海水便从她的齿缝中溢了出来，如此反复，呛水的人儿总算有了转醒的迹象。

叶英松了口气，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心跳极快，指尖微颤着拂开她被水打湿的发丝，“静姝？”

湿漉漉的眼睫轻轻抬了抬，模糊地窥见一个熟悉的轮廓，她含混地应了一声，随即黑暗铺天盖地而来，彻底昏死了过去。

仍旧清醒的叶英紧张地握住了她发凉的小手，海啸过后的天灰蒙蒙的，下着淅淅沥沥的雨，他将繁重的衣物脱了丢在木板的另一边，身体依然泡在水里，小心谨慎地给昏迷的人儿输送真气。

海面上一片狼藉，船只遇难之后的残骸零零碎碎可见一二，他们在海上待到天色昏暗也不曾看到除他们之外的第三个人影，那一船的人也许被冲去了其他地方，也许就此深埋在了海底。

夜色完全降临的时候，叶英隐隐看到海面上有一点火光，思量一片刻便推着昏迷的静姝游了过去，到了近前才看清模糊的人影，是那个老水手。

他的运气好，抱了根比较大的浮木，见到叶英和静姝二人的时候对方也是欣喜，“没想到你们二位居然还活着。”

能从海难里活下来的多多少少都有点经验，老水手这时还不知道叶英是什么身份，只觉得他们这样的富家公子能够幸存下来十分了不得。

“可还有看到旁人？”

叶英摇了摇头，见老水手小心地收起了火折子，心中暗道他们应当是有方法保存这些信号之物的，“您可知我们现在何处？”

老水手姓崔，听了叶英的话他仰起头看着乌压压的云层，接下去的几天都不会是个好天气，“难说，咱们出海的方向是往东的，出事的时候离雷州港也有两百里路了，但这浪压下来我们到底往哪儿转也说不准，且这是在海上，便是你什么都不做，你的位置也是随着海水移动的。”

老崔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嘀咕道：“大概是往北走了。”

修文打卡202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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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Chapter 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