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前,济世堂里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盛长风在客室落座之后很是诧异地看着面前端坐的男子,“叶庄主怎么来了?可是身体突然不适?”
“倒也不是。”叶英伸手落在脉枕上,“不过还请先生先替我诊脉。”
盛长风依言搭脉问诊,只片刻之后眉头微动,“这……”
“如何?”
盛长风收回手,仔细地看了看叶英的神色,“昨夜我为叶庄主行针之后虽然疏通了经脉,但积聚的淤气仍需三五日才能化开,可看叶庄主现在的样子……”
“如有内力高深者为叶庄主运功疗伤的话也不是不能达到这般立竿见影的效果,”他迟疑了一会,不确定地问道:“叶庄主可是见过静姝姑娘了?”
叶英同他对视一眼,“先生直言便是。”
“静姝姑娘每三日过来诊脉,每一次的脉象都强过之前,老朽行医数年也见过几位修行大圆满者,静姝姑娘的脉息已经很是接近他们了。”盛长风徐徐叹了口气,他其实也说不准接下去静姝身上还会发生什么。
叶英兀自思忖着,静姝身体里的内力若是她自己能控制还好,若是不能控制……也不知她今日是有意还是无意,只是碰上了他的肩膀便将他的伤势化去了。
他想起了她手腕上那道已经褪成淡褐色的朱砂,看来当年的老道士封的也许就是这股强大的内力。虽然和那道长素味平生,但两次相见那道长对静姝并无恶意,反而及时点醒了他让他保下静姝一命,因此他的话,叶英愿意相信几分。
既然道长要封印静姝体内的这股内力,想必它会招来一些不好的影响。
怀璧其罪的道理,叶英懂。他将当年在扬州遇到那位道长的事原本地说给老神医听,“不知先生可有办法,将静姝这脉象封住?”
盛长风微微皱眉,沉吟许久之后,才道:“金针封穴或可一试,只不过静姝姑娘本就是活死人脉,若是封了她的脉息,怕是今后不良于行,终日卧床。”
显然,这种方法不合适。
过了一会儿,盛长风又道:“道门用朱砂画阵驱邪,但朱砂在医书上却是一味药,性寒有毒,亦可祛毒,有清心安神之效。若叶庄主放心,待老朽钻研几日,炮制出类似的药剂请姑娘一试。”
叶英同盛长风商量好便起身回落梅居,彼时静姝已经醒了,正抱着膝盖坐在屋檐下望着光秃秃的海棠枝桠发呆,望见他迈步进门立刻起身,脸色尤有一些不自在。
一刻钟前静姝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叶英床上的时候吓了一跳,将睡着之前的事迷迷糊糊拼凑了个大概,整个人懵了好一会,偷偷溜到房门口见院子里空无一人方才舒了口气,至于那些面无表情的暗卫,她全当没瞧见了。
“庄主。”她按下羞窘冲来人微微行了个礼。
瞧着她的精神比早晨见面时好了不少,果然是一宿没睡累着了,叶英思索了一会,扶起她的手腕在她不解的目光中轻声道:“我方才去见盛先生,他说我的伤势已经无碍了。”
静姝的眼神亮了亮,真好!
只是,她看着叶英带着深意的眼眸,心里却涌出些许忐忑,“我……”
粗粝的指腹轻轻抚过她的手臂,距他们从雷州回来已经很久了,有秦嬷嬷仔细养着静姝很快就白了回来,一身肤色如雪,清透的五官更显灵气,原本放在人堆里丝毫不起眼的小丫头如今却叫人难以忽视,视线随意一瞟就能引起旁人的注意力。
叶英垂眸看着她不安的脸色,心中已经有了答案。静姝曾在无意间叫兰姨在去世前多活了几日,若她有意控制,治好他这点伤自然不在话下。
她有如此本领,他并没有感到喜悦,有的只是强烈的不安。
微冷的风卷起冬日的萧瑟,宽大的杏色袖袍将烟青色的裙裳收拢入怀,来不及发羞的静姝忽觉胸口有些闷,他不高兴了?
“静姝,这是你的秘密,永远不要在别人面前露出来,知道么?”
用过午膳,叶英便返回了剑庐,静姝站在院门口目送他远去,秦嬷嬷忧心忡忡地在旁说道:“庄主回来才待了半日怎么又去剑庐了,他这受着伤还没好就往那烟熏火燎的地方跑,可别落下什么病根才好。”
秦嬷嬷早上亲眼见着叶英面色发虚由两位庄主陪着回来,她知道叶英是真的受伤不浅,他在叶沈氏面前那番说辞只当是不想让母亲担忧的托词。
静姝也忧,一双柳叶细眉轻轻拢起,直望着叶英离去的方向发愣。
公元731年,春风又绿江南岸,惫懒了一个冬日的鱼儿不疾不徐地吐着泡,在平静的湖水中绽开涟漪朵朵。嬉戏打闹的雀儿掠过西湖水面,叽喳地穿过寻常巷陌,落在少女葱白的指尖,挥舞着翅膀神气极了。
“你可真招这些鸟儿喜欢。”年轻的妇人正在院落里晾晒着刚刚浆洗好的衣服,见着这一幕习以为常地笑了,“可惜我这里没什么好喂它们的。”
“这些家伙嘴馋得很,一喂就跟着跑,赶也赶不走。”少女放飞了停栖的鸟儿,低头拿起盆中的衣服朝竹竿上一展,“去岁落梅居里的麻雀生了好几窝,我再从外面带些回去怕是秦嬷嬷要觉得头疼了。”
年节的时候,叶英从剑庐回来了,他交待静姝走一趟叶炜的家,说是拜年,其实是来送东西的。一个匣子直接交到叶炜手上,静姝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只听说没过几天叶炜便离家去了满陇镇外的山上修行。
柳夕一个人在家,静姝和叶炜天生犯冲,倒是和柳夕很谈得来,叶英过完年又去了剑庐,她便偷偷溜出来找柳夕说话,小心避着不让人瞧见。
若是被叶孟秋知道了,静姝少不了苦头吃。
藏剑和霸刀到底哪来的仇怨,竟让叶孟秋对霸刀山庄视若仇敌?藏剑山庄举办名剑大会确有抢占霸刀山庄扬刀大会风头之嫌,可要说怨,柳家对叶家不满合情合理,但叶孟秋乃一代名侠,为何在此事上反过来处处针对霸刀山庄?
静姝曾经问过叶英这个问题。
当时叶英的目光远远地落到水天相接的天际,月朗风清,将心底照得透亮,“霸刀并未对藏剑做过什么。”
二十年前,叶孟秋赶在霸刀扬刀大会前送出了名剑大会的请帖,一手压下百年名门,一手抬起江南藏剑,名剑大会历经三届扬名立威,霸刀柳家却再无名刀问世,风水轮流转,至今都是为江湖众人惊叹钦佩的事。
“那就不懂了。”
叶英负手而立,清风盈袖,一双薄凉的眸子看得月色都黯淡了几分,“父亲自有他的理由。”
静姝每天早上要看山庄的账本,午后才得空溜出来,来时她会帮柳夕做些家务,从小打杂惯了的她做起这些毫不陌生,本想拒绝的柳夕一对上她那双安静无波的眼总是会忘了说话,只觉得那忽闪忽闪的,似乎有无数黑白相间的鳞蝶闪动着翅膀飞来。
“你最近经常到这里来,不怕叶家的其他人怪罪吗?”
叶炜不在家,叶孟秋手底下的人自然也没有盯着这里,静姝被发现的风险小了很多,不过她没有傻到告诉柳夕其实叶孟秋根本不管她这个儿媳,“庄主的暗卫一直跟着我,有问题他们会告诉我的。”
柳夕舒了口气,“那就好。”
她就怕静姝和她往来被发现遭到责罚,她的义妹任青萍之前因为偷偷接济她已经被柳家停了月钱,如今亦是在江湖四处漂泊。
仔细算来,她和叶炜成亲也有一年了,这一年来的跌宕曲折,满是心酸的回忆。
只盼叶炜能早日拾回武功,迈过他心里那一关。
“我听闻叶大庄主少时抱剑观花,参悟剑道,如今夫君也是日日进山修行,叶家剑法看似与这自然之景有莫大的关联。”柳夕是柳家小姐,小时便爱舞刀弄剑,女工一事从来不碰,自从她与叶炜落难,日夜接些缝纫活计,又有静姝手把手教,纵使不会也磨出了三分像。
静姝听叶英提过几句,便捡了他以前说过的话道:“叶家四季剑法取自西湖一景一物,剑道本就融在这山水之中。”
“我们柳家用刀不用剑,却也知剑道和刀法的精髓一样难寻,你们叶大庄主当初在剑冢苦修六载,夫君这一遭,也不知道要多久。”柳夕微微叹了口气,叶炜虽然已经重拾信心,但如他那般经脉尽废的人想要寻回武功有多么不易。
刺针的手指微顿,剑冢……乌色的眸忽然颤动起来,这几个月偶尔她也借口送东西去过剑庐,叶英曾带她远远地看过炼天,初期的熔炼很是成功,听人说只要熔化了以后就简单了。
但叶英并没有回山庄。
柳夕发觉身边一片安静,转头便见静姝愣愣地看着绣绷上才绣到一半的青鸟衔枝,视线打飘,完全是想到别处去的模样。
她听叶炜说过,静姝从小就很会发呆,旁人以为她呆呆傻傻的,实则一颗心长了九个窍,鬼灵精得很。幼时好动的叶炜和静姝不对付,不是逮那只叫笨笨的鸟,就是趁她看书入迷的时候突然窜出来唬人,小静姝当下一撩眼皮面不改色,背地里可没少给他使绊子。
那些人总说她乖,呵,假相罢了。
蓦地,紧闭的院门被人叩响,暗卫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姑娘,庄主回庄了,正找您呢。”
叶英回来了?
静姝倏地起身同柳夕道别,脚步匆匆地朝山庄跑。暗卫放开步子在后面追,这几个月他们这位姑娘的身手可真是越发灵巧了,一不留神就要飞起来似的。
跑进落梅居的院门,只见一道月朗风清的身影立在树下,正望着庭前枝桠渐长的海棠,目光深远。
她的步子顿时放轻,蹑手蹑脚地上前,叶英却已经发现了她,转过身来看好一阵不见的小姑娘,“又出庄去了?”
“嗯。”静姝低下头。
叶英忍不住覆手在她的头顶轻轻揉了揉,“你倒是和她谈得来。”
想起静姝身边没什么知心的玩伴,之前出过安笙那样的事之后她和同龄人之间的关系便更疏离了,和柳夕交好倒是在意料之外。
静姝将近来发生的事情简明清晰地说给他听,虽然暗卫在她回来之前已经禀报过,但他并没有打断她说话,而是眸色温柔地看着她。
手下的人汇报,那是公事公办。
听她道来,却有一种在听着生活琐事的温馨。
2023.2.5修文打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4章 Chapter 84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