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北给的药效果甚佳,天未亮透,折腾了李浮川大半个晚上的高热就已退去七八,他的脸色亦恢复如常。
苍云试了试天策的额温,悬了整夜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
他起身点上烛火,打算去找狱卒要点热水,不想人还没下床,监房的门就从外头被打开。
狱卒应是将昨夜的突发情况告诉了马玄,他今日来得格外早,进门时瞧着两人无事,语气难得暗藏关怀:“没事吧?我听守门的说,你昨儿半夜与姜业起冲突了?”
“算不得冲突。”燕煜肆整宿未眠,回答时声音都哑了几度,“他做了手脚,害李浮川半夜三更突发高热,我没忍住,就警告了他几句。”
“这还不算冲突?”马玄没想到自己睡着时竟发生了这种事,讶异地走到床边,探头瞅了眼李浮川的脸色,唏嘘道,“他有事没?”
燕煜肆如实答道:“昨夜服了狱医新熬的汤药,现在烧退得差不多了,应当无碍。”
“没事就好。”马玄多看了两眼,确认李浮川没事后,又冲燕煜肆埋怨道,“这么大个事,昨夜怎的不差人来告诉我?你要是出了事,我如何向浩气盟交代?”
“夜半三更,怕惊扰了马大人休息。”燕煜肆心虚地笑了笑,“再说,我这不是好好的?”
马玄不通医术,昨晚那情况,就算他来了也无济于事。有苏北在,燕煜肆就没第一时间想着叫他。
“下次再有这种情况,记得第一时间差人来喊我,我好及时协调。”马玄吐出口气,抱着双臂问,“得了,说说吧,姜业怎么做的手脚?”
“不清楚,应该是药或者饭吧?”燕煜肆表情有些犯难,“说不好,毕竟我没证据。”
“饭不至于。”马玄给出一条关键信息,“你这的饭食送来前我都会仔细检查,免得你小子再吃坏肚子。昨夜的饭我亲自看过,没问题。”
既然饭食这块姜业插不了手,那变故极有可能出在药上。
马玄收了浩气盟的钱,对自己倒是上心,可李浮川不归他管,难免有疏漏。
说到这,燕煜肆顺水推舟地提议道:“昨夜那位姓苏的医师人很好,开的药也很有效,我想让他负责李浮川后续的治疗。他叫苏北,马大人能不能帮忙说说?”
“成,我这就去找他。”
马玄今日得当值,不过得了消息的他还是特意来走了这趟,打算确认这边无碍后,再去忙自己的事。
走出去两步,念起苍云眼底的乌青,狱吏想了想,回头对他说:“这几日的劳作我给你免了,放风也算了,你待在监室里好好照顾他,姜业这事……我去找贺山协调下。”
与其让这俩不对付的凑到一起明枪暗箭、大打出手,还不如让他们分开几日冷静冷静,免得再生事端。
纵然清楚姜业不可能与自己和谈,但能白得几日空闲来照顾李浮川,燕煜肆求之不得。
为防止那些恶徒趁虚而入,他本想同马玄提这留在监室这事,只是还没想好如何开口。怎料,才打起瞌睡,对方就主动给他递了枕头,当真凑巧。
“好,这几日我哪也不去,就待在这。”燕煜肆舔了舔起皮的唇,请求道,“劳烦马大人跟外头的兄弟提一嘴,让他们捎壶热水来。”
马玄挥了两下手以作回应。
他离开监室没多久后,狱卒便殷切地将早饭和热水送至。
早饭是两大盘半点油光都瞧不见的草饼,正适合李浮川这样暂时沾不得油腥的病患。
凝视着不同于往日的木质食盒,燕煜肆给自己倒了杯热水,不免感叹这位马大人真真是个人精,知道李浮川夜半才喝了药没法及时起身,还专门弄来个食盒给饼子保温,连水壶都是陶制的,确实有心。
难怪浩气盟会找他“打招呼”。
苍云从食盒中端出一盘,就着热水狼吞虎咽。甘草的清香和甜润侵占了他的口腔,空了一晚的胃袋填充进东西,被生生压制了整夜的倦意亦卷土重来。
燕煜肆一连吃了几块,又灌下去半杯水,才觉着腹中的空虚彻底消失。
他抹了把嘴,擦去手上的饼渣,回头看了眼仍双眸紧阖的李浮川,再度蹬了鞋爬上床。
自己倒是吃饱了,但李浮川还米水未进,要不把他叫起来吃顿早饭先?
这个想法刚浮现在脑中,燕煜肆就觉得不妥。李浮川昨夜烧得那么厉害,想来肯定没休息好,如今好不容易烧退下去了,当是睡得很沉,自己还是先别打扰他了。
病成这样,估计叫起来也吃不下什么,不若等人精力恢复了再说?
怀着这样的想法,燕煜肆打着哈欠在李浮川身侧躺下。
彻夜未眠的结果终于降临在了这具身体上,发懵的脑子、沉重的眼皮、泛酸的后脑都在叫嚣着让燕煜肆赶紧睡觉。他倒是能睡,可万一李浮川又烧起来怎么办?
武林天骄盯着熟睡的啸山虎,疲惫的大脑提供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他枕到还剩些许的软枕上,扶着对方的后脑凑过去,将自己的脑门贴在对方的额上,安心地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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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浮川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睛。
仿佛有人在拿锤子反复击打着他的脑子,意识刚回笼,颅内的闷疼就接踵而至。
天策嘶了口气,想敲一敲脑袋让它安静些,奈何才醒的身体酸软无力,竟连抬手都没法做到。
身体各处的反馈无一不是疲惫,好不容易积攒起的力气似乎也随着高热一并散去。
李浮川叹着气眨了眨眼,模糊的视线刚恢复清晰,还没来得及想下一步要做什么,就被眼前那张较平日放大数倍的脸攥紧了注意。
入睡前百般推拒、非要在两人中间隔出一点距离才肯罢休的燕煜肆,眼下却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两人同枕而眠,近得几乎要挨上对方的鼻尖。
李浮川甚至能清晰感觉到燕煜肆呼出的热气扑在自己脸上,将那片肌肤拂得酥痒。
是不是……有点……太近了?
他倒是对此不甚在意,但燕煜肆的脸皮没他这么厚,万一人醒了,他该怎么解释?
武林天骄眉目舒展,即便在睡梦中也维持着一贯的平和与放松。啸山虎愣愣地注视着这张年轻祥和的脸,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心生退意。
他刚动了一下,额上就传来一丝凉意,原是方才他同燕煜肆额头相抵,这厢突然退却,自然就错开了。
天策暗道不妙,正想补救,结果对方的反应比他更快。一声呢喃后,苍云眼皮微动,鸦羽似的睫毛后露出一点漆黑如墨的瞳仁。
燕煜肆人是醒了,脑子大概还懵着,那对黑瞳滴溜溜一转,落到李浮川脸上时仍雾蒙蒙的:“怎么了?”
“没……”李浮川想回答没什么,然而下一刻,燕煜肆瞳孔一缩,似给吓到了,嗖一下蹭起身,一边后退一边语无伦次叫道,“啊……不是,我……你听我说……”
这床就这么大点,他能退到哪去?
眼见燕煜肆快到床边了还在往后退,李浮川耐着身体的酸痛,赶紧上前抓住他的手臂,哑着嗓音提醒道:“再退要摔下去了。”
“啊?哦。”燕煜肆这会儿像个做坏事被抓了现行的小孩,整张脸红得好似也被李浮川传染得突发高热。
他回头看了眼距离屁股只剩一点距离的床沿,赶紧往里靠了些,黑发间露出的双耳红得能掐出血:“对不起,我……我只是……只是想看你有没有……有没有再发热,所以才……”
为了省事被当事人抓到这种事简直太羞//耻了,苍云支支吾吾、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向天策解释,但压根不敢抬头与其对视。
李浮川感觉,自己要是再不说点什么,燕煜肆能把他自己绕死在这断断续续的解释里。
啸山虎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故作轻松地对快冒烟的武林天骄笑道:“靠着就靠着呗,我又不是姑娘,你这么紧张作甚?”
“啊?”燕煜肆猛地抬头,圆溜溜的双眸中满是讶异。他像是才反应过来,嘴唇蠕动着喃喃道,“对……对哦,你又不是姑娘……我们……我们两个男人睡一起很……很正常。”
“是啊,很正常。”李浮川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忽觉嗓子一阵刺痒,当下摸着脖子咳嗽了两声,说,“咳……有没有水?给我来点。”
燕煜肆这才惊觉他的嗓音很是沙哑,懊恼地拍了拍脑袋,再顾不上什么好不好意思,踩着鞋下床去给李浮川倒水:“有,你等下。”
苍云一股脑地将水壶和食盒提回床边,放到床头的矮柜上,给天策倒了杯水递过去。
李浮川一口气将杯中水灌下去,感觉脑子和嗓子都好受了不少。刚放下杯子,燕煜肆就贴心地把剩的那盘草饼递到了他面前:“来,吃点早饭。”
天策其实没什么胃口,但架不住腹中空虚,还是拿起一块往嘴里塞。他嚼着略带甜味的草饼,从苍云那接过又一杯热水,问:“你今日不去劳作了?”
燕煜肆将剩余草饼放到他旁边,回道:“马大人特许我这几日不用外出,好好照顾你这个病人。”
“嗨,不用那么麻烦,我能照顾好自己。”李浮川咽下草饼,认真道,“说起来,我昨晚是不是发热了?你又救了我一次,现在还得麻烦你,怪不好意思的。”
“你跟我客气什么,明明……”燕煜肆神色微变,如实道,“你昨夜会发热是因为糟了姜业的黑手,不过别担心,我已经跟马大人申请换医师了,这种事之后绝不会再发生。”
“竟有这事。”李浮川伸手又拿了块草饼,强硬地往燕煜肆嘴里塞,“别光我吃啊,你也吃,日后还得仰仗武林天骄大人罩着我呢,你多吃点。”
燕煜肆想说自己已经吃过了,但架不住李浮川太热情,只得张嘴咬走了他手里的那块饼。
“说起来。”李浮川有意无意地问,“新换的那名医师是谁啊?”
天策才是病人,这种事自然不好瞒着他,苍云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好像叫苏北,你别担心,昨晚我看过了,他人不错的,退烧药还是他给你配的呢,效果老好了。”
“是嘛,那挺好。”李浮川呼出口气,庆祝似地咬了一大口饼。
既然苏北成功混入,燕煜肆也被自己留在了监室内,那接下来就看秦骧调查得如何了。
臭小子,可别让他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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