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嵩山山顶的巨大松花石,是一夜之间突然出现的。
嵩山是少林的地盘,按理说整个嵩山都被少林高手暗中监管。别说搬这么大个石头上山,就连踏上嵩山的土地,都不应该被那些高手忽略。
可事实却是——
直到满天闪耀的灯火升起,被灯火明亮的烛光惊醒的少林高手,才迟来地发现有人无声无息地到了嵩山山顶。
等附近的人赶过去,现场只留下了那块刻着字、在荧光照耀下忽明忽暗的巨大松花石。
紫微帝星,神女降世。
神女就是紫微星,神女会得到皇位。
这两行字并不难理解,甚至过于容易解读了。
——就仿佛,这是故意写得浅显易懂,方便他人知晓似的。
“你怎么看?”
少林方丈站在松花石前,将白日里看似普通的石块打量了遍,这才询问身后的弟子,“上一个能做到来返少林、未让人发现踪迹的,还是曾经的武林盟主。”
说的便是唐简了。
当然还有一个人能做到,那便是最近隐有复出消息、曾与上任方丈渡如比试的方乾。
不过那时方乾举止高调,不能算“潜入”少林。
方丈身后的人也跟着扫了眼松花石,这才沉声回答,“应该是她。”
被方丈询问的人,正是游历中原,于几日前收到朝廷局势有变、可能影响少林的消息,这才抽空回来的道黎大师。
“昔日来历不明的孩子,居然会是当今天子的女儿。”方丈也猜到他会这么说,只是略带感慨地补全了当事人都没想过的设定,“难怪她会来到这里,也难怪,她会不惜闯入藏经阁也要拿走秘籍……”
少林和皇家之间的联系,远比纯阳要复杂得多。
不论是为了查明身份,亦或是得到武力向那晚的刺客报仇,都足以成为幼童不顾后果潜入少林寺的理由。
饶是方丈也没料到,当日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女孩,如今已经成长到这个地步。
道黎却并不意外。
自他在华山与楚秋重逢,他便意识到了她的天赋、不论是哪方面的天赋,都远比他最初意识到的还高。
自华山一别数载,他既是在追寻她的脚步,也是在为自己历练。
直到现在,他虽然没有楚秋那般踏入宗师的行列,也远非一般人能及。
就连他最初一心向佛的专注,也偷偷往其它方向偏移……他迟来地明白了她的谋划、她的决心、她的抱负。也迟来的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不该强加在她的身上。
她不需要他的保护,也不需要他亏欠一般的补偿。
即便他的所作所为并非因为愧疚,也绝不是补偿。
“方丈怎么想?”
“道黎,你应该已有听闻千秋节上的圣旨了。”
两天前的千秋节,唐玄宗当着所有大臣的面下了一道圣旨。
并非旁人想的罢黜左相、也非各党担忧的废除太子,而是……说起日后帝位之争,他的皇子皇女只要有能力,皆可得之。
其用意不难猜测。
不是好心给其他皇子登基的希望、也不是给那些早就出去和亲、或是年纪小养在深宫的皇女与兄弟争夺的机会,而是在宣告。
宣告太子和身为左相的三公主,谁都可以坐上皇帝的位置。
这是只关乎这两人未来的圣旨。
也是一个让各位大臣、诸多势力站队的信号。
“少林一向不参与皇权之争。”
方丈突然想起了过去的事情,神色有些感慨。他自然对过去无法全然释怀,可也没有再追究的心思,“如今也该如此。”
“可我们不可能一直避开。”道黎垂下眼,黑白相间的裟衣让他不同于其他少林弟子,衬得越发出尘,游离于人间。
可他避开旁人直视的眼,又明晃晃地透露着他深陷人世,“方丈,或许我们需要一个选择。”
“你待她不同,自然会为她说话。”
“即便弟子与她毫无瓜葛,依旧会这么说。”道黎不为所动,“弟子是在为少林的未来。”
曾以李夕为名、现已脱离李氏皇族的玄正,没能像道黎那样轻易做决定。
“你又怎知,她一定会赢?”
“弟子无法说明原因。”道黎抬起头,站在山顶眺望长安城的位置,“可弟子知道,只有她能打破现在的局势,也只有她能登上那个位置。”
能够改变常理、超脱世俗又保持初心的人,这么多年也不过一个她而已。
他们之间再度陷入沉默。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玄正终于叹息一声,下了决定。
“或许贫僧该与陛下商讨一二。”
“太极宫外的荒庙,也是时候打扫一番了。”
玄正转身,看向道黎。
“道黎,这道请求,便由你去传达吧。”
“是,弟子领命。”
正因如此,一直荒废在太极宫外的小寺庙迎来了些许人气。
也代表少林与皇族之间的关系开始逐渐缓和,虽然不至于亲密无间,但也不会再过于防备。
不过那都是后话。
现在,还是将目光放到两天前的千秋节吧。
千秋节当日十分热闹。
不仅是皇宫内人为促成的其乐融融,民间更是如沸水般活跃。
对于百姓而言,皇帝的生日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日子。
但他们却清晰地记得包含千秋节在内的三日,他们不必考虑那些辛苦的事情,只需沉浸于享乐。
劳作的人有时间回家、还能被少收些粮补贴家用,行走的商队也能得到不同的商机、利用节气赚得盆满钵满,小官们可以松口气、不必面对上司和敌政的刁难——唯独维护秩序、保证节日期间不出乱子的军队,和有地位面见皇帝、亲自贺寿的大臣们,难能感觉愉快的节日气氛。
但不论是谁都能隐约感知到,今年的千秋节,有哪里是不同的。
“李振将军,该轮换了!”
“好,就来。”
原本守在花萼楼的李振回了一声,他不符合身份地侧头看了眼歌舞升平的花萼楼,明知某人早已稳住局势,他亦有种不甚明显、却无法忽视的担忧。
不过他最终还是收回目光,在确保没有其它意外后,他和同僚换了岗,继续维持别处的秩序。
花萼楼内。
歌乐、舞蹈,各式各样的表演层出不穷,为庆祝千秋节、为了他们可能得到的赏赐,表演者们使尽浑身解数。
台上的人卖力吸引贵人目光,台下的人则不忘奉承着宴会的唯一主角。
楚秋不是那群人中的一员。
甚至她在送上贺礼后,便十分安分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期间她遇见了柳一枫,但碍于他的身份是“皇帝暗中培养的下任左相”,楚秋没有和他对上视线,他也没有向其他人表现出自己与她相识。
而后便是跟着吏部的官员,站在外围不准备踏入中心的江城子。
这次楚秋倒是给了他一个视线,表示自己知道他的到来,而回应她的则是对方隐秘的微笑。
楚秋并不喜欢这样的宴会。
她觉得过于热闹,以至于嫌弃太吵。
她认为相识的其他人也同样这么想。
所以除了应该出席的两位在任官员、以及跟着李玙给唐玄宗唠嗑的许临舒,其他旧识都没有来,更没有对这个宴会有任何好奇。
因为去年她借口生病没来参加,所以这也是她第一次入席。
除了请来的表演者,楚秋还有幸见识了后宫妃子们的争宠手段。
绘画、书法、弹奏、舞蹈,甚至吟诗作对,楚秋饶有兴致地观察原来只能在小说里看到的场景,心里想着唐玄宗也是好福气。一个人娶了这么多不同风格的妃子,还个个多才多艺……只是这些娇艳的美人们心里是否如同蛇蝎,就不关她的事了。
唯一称得上意外的展开,只有难得回京、参与了宴会的王忠嗣,在踏入花萼楼后不久便找上了楚秋,并笑脸相迎。
楚秋一身偏素的白,一下子便让王忠嗣将她和记忆中的蒙面少女对上了号。
“久闻大名。”
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善意。
正如他只要站在楚秋身边,旁人便会下意识将他的态度和支持左相划上等号。
“这边才是。”楚秋自然明白他的举动会带来什么后续。所以她并未遮掩什么,光明正大地告诉王忠嗣,自己就是他在漠北遇到的那位七秀侠女,“王将军,许久不见……看您的样子,应该不是为了本相的消息,特意为之吧?”
楚秋决口不提那封信并非她的亲笔,王忠嗣也没有拆穿这一点,而是呵呵一笑,没有绕弯地点了头。
“自然,自然。”
若非想清楚,王忠嗣也不会因为她救了石堡城将士们的命,亲自走到棋盘上成为她的棋子,“只是觉得,左相大人值得本将赌一把。”
两人相谈甚欢的样子,坐实了旁人眼中他们是一派的印象。
“为了王将军的信赖。”楚秋向他举杯,“敬将军一杯。”
王忠嗣举起酒杯与她虚撞,喝下了这杯酒。
谈得差不多、也给足了旁人他们是一伙的印象,王忠嗣带着空了的酒杯离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他抬手阻止了带来的心腹脱口而出的疑问,只是将酒杯搁在桌上,扫了眼宴会中神态各异的众人。
夜深了,宴会似乎也到了尾声。
大概是顾及旁人的心情,直到宴会快要结束,唐玄宗才拍了拍手,示意自己有正事要说。
“瞧朕,高兴之余差点忘了正事。”
说着这话的唐玄宗还搂着杨玉环,他像是喝醉了一样眯起眼,神态迷离。可他的语气说不清喜怒,字字清晰,“……有件事,朕今日要宣。”
乐声渐停,谁都能清楚地听见唐玄宗说出的话。
“朕想过了,朕既然开过一次先例,自然也不在乎再破一次。”
“想必诸位爱卿也察觉到了……朕前些日子,的确有意培养旁人。”
楚秋和远处的柳一枫隐秘地对视了一眼。
他们知道唐玄宗说这样的话,大概是想将错就错,将培养柳一枫对付楚秋的事情,偷换概念成激励储君。
也幸亏柳一枫是逢场作戏,不然他的下场可不会太好。
那边唐玄宗还在继续。
“……所以,”他铺垫了几句,终于说到正题,“朕觉得朕的位置,皇儿们能者得之,不必再拘泥于旧礼。”
楚秋看向不远的席位。
坐在首位的太子失态地打翻了酒杯,又隐忍地垂下脸。
唐玄宗的话无疑是告诉所有人,他的皇位并非太子不可。
——这就是他向楚秋妥协的“机会”。
宴会过后,众人各怀心思地回去了。
跟着王忠嗣一同参与宴会的心腹,在离开皇宫后终于忍不住吐露自己的心思。
“将军,您便这么轻易决定支持左相了?”
他没有称呼楚秋为三公主。
正如没有人想过能有公主坐稳左相之位那样,在他眼里,楚秋的身份和娇滴滴的皇家公主毫无干系,真正被人记住的只有和她外表相反的狠戾手段,与她所代表的权力地位。
“有何不可?”
“虽说陛下改了说辞,可太子在位已久……即便我们都知道左相手段通天、甚至能让陛下开了先例,但时间带给太子的也是诸多顽固派的支持维护!”心腹有些担忧,觉得这是王忠嗣为了还情才不顾自己安危,“即便是她救了兄弟们的命,也不该让将军您……”
“只是如此,我不会轻易相信她。”
“至于太子?”王忠嗣挑眉,语气轻描淡写,“现在右相与他离心,建宁王也不再隐藏自己对他的报复……确实,他身后还站了不少势力,就连陛下隐瞒的那个组织(凌雪阁),也有人说是被太子长子接任管辖。”
“可那又如何?”
“他身后势力诸多,左相亦有过之而无不及。”
“左相握有各大门派的把柄不假,但这意味着他们不是真心帮助左相。”心腹道,“而在宫内,除了她府中的世外高人和那些新晋官员,又有谁能在她失势后依旧跟随?”
……当真只是握有把柄,才逼得各大门派暗中相助吗?
王忠嗣觉得未必。
不过是需要一个,让旁人相信、放心的理由罢了。
心腹看不清楚秋的真面目,王忠嗣并不意外,也不准备解释。
就如他也是知道全部后,才意识到左相府的世外高人就是楚秋自己;就如他记起她曾自称舞倾城后,才恍然知晓她未暴露自己和各大门派的交情;就如她在他面前从未掩饰自己和红衣教的关系,他才看清她在位的这些年、红衣教为百姓带来了怎么样的引导和变化。
财政、教育、思想舆论。
明明说起来都是些早就被人知晓、发现的重要事情,可这么多年以来,却只有她出手促成了改变。
就好像……
好像他们一直处于迷雾,唯有她看到了迷雾后的真实。
她为此追寻、探索,哪怕明知前路无人,也以自身开辟出新的道路。
“左相她……和你想的不一样。”
面对心腹的担忧,王忠嗣只能如此回答。
迄今为止,不止一人问他为什么会选择帮助一个皇女和太子争夺皇位。
为了她与他的故交?
不是。
为了回报她曾救下性命的恩情?
也不是。
那到底是为何?
王忠嗣当时沉默许久,最终叹息般回答。
为什么?
为了他曾看到的、她眼中的未来。
很好,大师也成功入驻长安。
玄正的意思是,让道黎成为少林的使者,以中立的身份住进皇宫、成为“御用僧人”。可以说是不参与政事的客卿、平日给皇帝讲经,也可以说是少林派过去的人质,代表少林愿意听从这任、以及下任皇帝的差遣。
之前说今年写完这本,作者桑觉得有希望!
下章是沉寂多时没出现的三字章,也就是正文结局。
然后说下正文完结后,预计写的番外:
1)第一部时就写完的明教结局(不过应该会大改,一年前的写文结构还不大行)
2)想到一个绝妙梗的藏剑结局(关键词是‘双替身’)
3)女帝和她后宫(?)们的修罗场(然而女帝眼里只有工作)
4)真假女帝(历史重写的现代女穿女帝)
5)占星少年和他测算出的妖女(然后被忽悠瘸了)
6)全员重生的现代开放结局(轮回被打破的世界)
7)如果女主没有穿越的剑三世界(世界真相篇)
↑
以上番外不分先后,到时候看灵感写(还有补充的可以提,作者桑酌情采纳)。
实不相瞒,继下本要写的非真善《恶女》和作者视角的《催稿》,作者桑身为一个挖坑精,又想出了一个介于衍生和原创的新文,文名《爱神裁决》,是个我流神话文?
文案在此,方便留梗↓
《爱神裁决》
高高在上的神明抛却了情爱,嘲笑不屑着爱神的权柄。
掌管爱情的神明看着众神百态,悄然握紧权杖,改写了众神的未来。
——许久的未来,诸神黄昏。
失去了神之权柄的众神,迎来了爱神等待多时的报复。
她让音乐之神再也听不到爱人唱出空灵歌声;
她让光明之神忍受爱人无法直视阳光的痛苦;
她让战争之神亲眼看到斗争摧毁爱人的家园;
她让瘟疫之神自食恶果地目睹爱人身陷绝症;
她让轮回之神寻遍万千也找不到死去的爱人;
……
……
她惩罚众神饱尝爱恋苦痛,以此回报他们曾经对她的蔑视。
——唯有感情,是始终具有说服力的演说家。
“想不想再见她一面?”
“想不想再一次拥抱她?”
“回想我的忠告。”
“然后,跪下吧。”
正如陨落的神明因为爱收起了高傲的头颅,最终向爱神献上谦卑。
↑
以上。
感谢:
读者“猫眼赤瞳”,灌溉营养液 50 2020-11-26 23:3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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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千秋令节(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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