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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第一百一十三章

唐之袖虚弱地跪坐在温泉浅池中，双耳嗡嗡作响，头痛欲裂，好半天之后，受到剧烈惊吓的脆弱思绪才被四周的寂静和不容忽视的硫磺味道慢慢安抚下来。

她伸手摸了摸唐门姑娘的脸，发现肌肤柔软，又顺势向下摸过脖颈、胸腹、在各处关节揉了揉。情绪平稳下来后，庆幸夹杂着疑惑的复杂心情又一点一点填满她的内心。

唐门姑娘的皮肤温凉柔软，体温较常人过低，血液流速极为缓慢，心跳脉搏也几不可察。但眼球、软骨和血管脏器都没有出现异样，除了人惨白了点，从外看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她身上的这种异状若出现在寻常人身上，要不了多久，人体内的器官就会因为供氧不足衰竭死亡，但唐门姑娘的身体却似乎进入了一种类似冬眠或龟息的奇异状态，就像是为了降低消耗、身体的每一寸皮肉筋骨都有了意识、主动陷入休眠。

唐之袖盯着眼前这具不知是尸体还是什么的玩意看了许久，才抬起双手覆在自己脸上，一点一点摸索着面部骨骼的轮廓，随后又褪掉衣服，怀着一种麻木的心情检查起了自己现在的身体。

刚才在黑漆漆石洞中的生出的疑惑果然不是错觉，她现在个子变高了，双腿修长、胸部丰满、右臂因长期持剑而比左臂更稳，即便忽略身上的慵懒不适，她也能隐隐感觉到自己的骨架变重，身形不若往日灵活，但气息内力却浑厚了许多，哪怕不刻意催动，中正平和的混元性内力也在默默滋养着身体。

之前在石洞内脸着地摔的那一下，当真不冤，谁能料到自己居然一声不响地换了具壳子？

唐之袖披着湿哒哒的头发，带着一路水渍再次走进内室，她在妆台前站定，盯着铜镜中模糊的人影看了许久，才心绪复杂地呼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她的灵魂……确实又回到了李臻臻的躯壳内。

十六年前，她刚刚作为小婴儿出生时，每天睁眼闭眼做梦都想回到李臻臻这具身体里。可多年过去，在她已经彻底放弃妄念、接受了新的身体和命运时，上天却又对她开了个最荒谬的玩笑。

唐之袖抚着胸口，心中默念了一声系统，眼前很快浮现出只有她一人能看见的透明影像，她的视线快速扫过毫无变化的背包、商城，到武学界面时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天罗诡道心法界面黯淡得只有一丝微弱的光，惊羽诀心法界面则是彻底灰暗，而紫霞功和太虚剑意心法界面则荧光流转、亮亮堂堂——这是纯熟且经常被使用的标志。除此之外，还有两个莹紫底色的界面，往日都是光芒淡淡不引人瞩目的心法，如今却耀眼得仿佛一团紫色火焰。

香身玉髓功。

毒经。

唐之袖瞬间感觉一口老血顶到喉咙，刚触景生情生出的那点伤怀与感慨直接飞出九霄云外，全身战栗惊得炸毛。香身玉髓功就算了，这五毒的毒经境界怎么会飙那么高？！难道一具尸体还会自己练功？生化危机乱入啊？！！

好半天后，回过神来的唐之袖才伸手戳开香身玉髓功的心法界面，盯着上面“修炼进度：七层”的字样看了半天，而后又心塞地点开其他几个，末了对着毒经心法左戳右戳。

让她稍稍安心的是，这毒经在武学界面上虽然境界极高，但并没有真气运行、修炼要诀等记录，与其说这具身体修炼了毒经，还不如说，是有人将毒经的内力直接灌进了她体内，从而造成毒经修为极高的假象。

会这么干的当然只有楼翌一人。

唐之袖心情复杂，她又返回去研究了一下香身玉髓功的武学界面，发现五层之后的真气运行图虽有，但描述同样寥寥无几，仅有的文字不是晦涩的苗文、就是意义不明的乱码字符。

别看外界将楼翌的武学心法传得神乎其神，但作为世上唯二认真钻研过这套功法的人，唐之袖对香身玉髓功一直挺看不上眼。这套功法是十几年前她与楼翌一起研究创出，本质上就是一部专门为楼翌量身定制的武功，并不适合推广修行。

楼翌年幼时就被母亲打下了毒功根基，但未曾正式修习过武功。后他又随孙思邈学习调气养息点穴截脉的手法，孙思邈欲将自身武功相授时，发现他已身怀毒性内功根基，若要废除必会伤及根本。

为防内息相冲，孙思邈便只传了他武功口诀，并不督促其修行，加之楼翌当时无意专注武学，所以他对孙思邈所授的混元性心法仅挑了些强身健体的部分修炼，用唐之袖当时的话来形容就是——前世公园里那些练太极的大爷大妈们如果能修出内力，大约可以和楼翌你来我往地比划几招。

当年两人游历时途经洛道，在一处隐秘的禁地发现了五毒教失传的秘笈《香髓功》，楼翌对其中所涉的毒理和蛊术很感兴趣，他想修习，却发现自己因身怀两种属性的内息，无法兼顾，内力粗浅时尚无碍，可一旦修习香髓功使一方强劲起来，随时都会打破体内平衡、造成内力相冲走火入魔。

眼看楼翌失落，唐之袖一时逞强，便拉着他钻研起了武学，势要研究出一种能令毒性内功和混元性内功和平相处的心法。

香身玉髓功脱胎于香髓功，以毒性内力为根基，融合混元性心法的经脉路数，求同避异，初期使两种不同性质的真气能共存于一体，进而能互相转化，练至最高，则使真气相融，兼具两者特点，使习武之人能同时修习两种不同流派的毒性、混元性心法，对敌效果更甚于阴阳真气变换。

她与楼翌一时兴起钻研，初期也确实取得了不错的进展，但四层之后，新功法的问题也逐渐显现出来。原因无他，香身玉髓功的本质是融合两种不同属性的内力产生质变，越到高深，不说经脉走势复杂、求同避异的难度急剧增加，单是体内需要兼具不同属性的雄浑真气，就足以难倒绝大多数人了。

抛开人与人之间的资质差异，好的武学心法加勤学苦练，才能修炼出浑厚的内力，能得到一本好的武功秘籍，就相当于踏上了通往一流高手的康庄大道。而高深的武学心法往往又伴随着师承、机遇等问题，得到一本已是不易，又有谁会自找麻烦地再去弄一本不同属性的心法、并冒着走火入魔的危险两本兼修、最终只为这鸡肋的香身玉髓功？

再有，习武是是体魄与心境的共同提升，可以看作是修行的一种。人的精力有限，不是每个人都有龙傲天的资质，一心二用还能产生相辅相成的效果，修行不专，对心境提升是巨大的阻碍。

君不见，玩个剑三网游还要切心法呢╮(╯▽╰)╭。

当年两人无知无畏，琢磨出个大概就直接实践。楼翌以毒性内功为根基、辅以孙思邈所授的混元性心法，同时修炼，稀里糊涂地将香身玉髓功一举推至第四层，内力大涨，给人一种“新功法速成威力又大”的错觉。

而唐之袖以同属混元性心法的纯阳紫霞功为根基，临时学了些毒功皮毛，练到第三层便再也上不去了。究其原因，便是她体内混元性内力深厚而毒性真气浅薄，无法平衡转化，并且新功法本就脱胎于五毒秘籍，以毒性内功为根基修炼才是正道，她反其道为之，自然事倍功半。

正因如此，当年楼翌将香身玉髓功练到第四层、有了自保之力后，她便对新功法失去了继续钻研的兴趣，加上在南疆被人暗算，自顾不暇，香身玉髓功第五层只搞出了个理论雏形就被她弃之一边。

谁料世事无常，她一朝投胎到唐家堡、被迫打回小号重练，遇难时的满心愤懑无处排遣、生母薛娘子又对年幼的女儿照顾不周，使她对唐门没有一点归属感，整日想着重归纯阳找回自己的身份。

但夺舍重生这事难以令人信服、又极犯忌讳，唐之袖思来想去，除了道出些只有李臻臻才知道的秘密，将纯阳密不外传的高深武学修出点门道，也是能证明自己身份的好方法。

不过，唐家堡一个传承逾百年的杀手组织，对身世“不清白”的幼童可不存在手下留情的概念，在唐怀智等人眼皮子底下，她不得不老老实实重头开始修炼自己十分陌生的唐门武学。

回忆到这里，唐之袖心底微微叹息。当年她不喜唐门，为了修炼纯阳武学不被发现，她不得已将香身玉髓功重新捡了起来，在有资格接触天罗诡道后，便以唐门的天罗诡道毒性心法做根基，辅以香身玉髓功，才偷偷摸摸将紫霞功一并练了起来，后来更是凭着这点一举以十三岁稚龄进入斩逆堂。但纯阳的另一门心法太虚剑意，她终是荒废了。

饶是这般费心，唐之袖后来也渐渐发现，自己将香身玉髓功练至第五层也就到了极限。唐门毒功和五毒毒功、万花心法和纯阳心法，再是属性相同，本质也是有区别的。有五层的香身玉髓功辅助，再往后分别修炼虽不至于走火入魔，但想进一步融合转换却不可能。

再者，习武不专，对心境也是影响，至少唐之袖现在觉得，自己的紫霞功心境自重生以来就再没增长过。再这样偷偷摸摸下去，哪怕练个二三十年，遇难那一刻的道法心境将始终是她此生的巅峰，她的紫霞功将止步于此，再无可进。

唐之袖晃了晃脑袋，收敛了这些繁杂的思绪。她的湿衣服都脱在了温泉池，还在淌水的长头发坠得脑袋沉沉，刚才明明感觉温暖的室内，在这一刻忽然变得凉飕飕的，那种嗜睡的疲乏又有加重的趋势。

这样不行……

唐之袖艰难地反手向后，用力掐了掐自己脖子上的几个穴道，她的手指在光裸的肩背上抚过，一点结痂的凹凸不平的触感突然在指尖一闪而逝，令她准备放下手的姿势突然停住，随后又摸了回去。

‘果然是这个！’

唐之袖的神色凝重起来，她垂着眼帘，手指反复抚摸后肩颈那点种蛊留下的瘢痕，脸色沉沉，封尘了十六年的记忆和疑惑也齐齐浮上心头。

‘这到底是什么蛊？……灵魂重新回来和这有关么？’

她豁然起身，快步走回温泉池，在唐门姑娘头上有血痕的位置摸了摸，又试了试眉心相贴、运功等乱七八糟的操作，结果不出所料——什么都没发生。

换不回去了吗？

唐之袖有些茫然地坐在温泉中，又下意识地摸上肩头的蛊痂，心中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后悔。

她的纯阳马甲在无心岭地动时早该死得透透的了，灵魂能带着系统得到第二次投胎的机会，本就是天大的机缘，这也是后期她渐渐平息胸中戾气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