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第八十七章

“害死臻臻的凶手,魔刹罗教主算一个,当时的天欲宫少主宓世年算一个,不过他已经死了。还有翌和家母……也算一个吧。”

*

烛龙洞中一时变得很静,很静。

听闻楼翌自曝生母也是害死李臻臻的凶手之一,于睿等人皆有一种猝不及防的感觉,几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回答。楼翌说这话的时候一直十分平淡,没有怨念也没有愧悔,即便是愤恨不已的于睿,被他淡淡的语气影响,胸腔中那股激昂的情绪也渐渐消弭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虚弱疲累,身体上和精神上兼有。

“……怎么说?”她的身形晃了晃,单手扶额,语调中不知不觉地带了几分爆发后的弱气。一句话出口后,她也立刻意识到自己状态不妥,忙加重语气跟着强调了一句:“不许隐瞒!”

“清虚道长也是纯阳门下,翌不会隐瞒。”楼翌轻轻弯了弯嘴角,神情温和,十分好脾气地答道:“当年翌莽撞离开南疆来到中原讨生活,多赖玉虚子掌门出手相救,又辗转请托师傅收我为徒,纯阳之恩,翌此生不忘。”

于睿闻言露出一个轻蔑讥讽的表情,根本懒得接他的话。

楼翌见状也只淡淡笑笑,并不介意她的态度,他露出回忆的神色,清朗的声音徐徐响起,字里行间都浸润出真情实感,就好像在念一首动听的诗。

“当年臻臻随我进入南疆,行至无量山时,无意间遇上天欲宫宫主的独子,宓世年。天欲宫乃南疆一不入流的邪性教派,其门下多淫/乱之人,宓世年性随其母,犹爱美色。他遇见臻臻后心生邪念,偷偷使手段给她下了天欲宫的独门秘药天夕香,臻臻察觉后怒而打杀了他,可惜天夕香极为高明,饶是臻臻警觉,一身功力也被卸去大半,所余内力不足原之三成。”

于睿倒吸了一口气,她的脸色白得像纸一般,整个人都哆嗦起来,这回却是气的。

提到这段往事,楼翌的神色也不太好,他眼睫低垂,长长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在昏暗的光线下轻轻颤动,精致的侧脸仿佛一尊细腻的大理石像,在面上惯有的笑意收敛后,反倒透出一种令人迷醉的忧郁之美。

方宇轩“咳咳”两声,也不知是伤势牵动还是故作姿态,不过倒是顺势打破了场上凝滞的氛围。

“照此说来,琅嬛道长所中的天夕香,是楼教主解除的?”

“方先生抬举我了。翌虽自恃所学,但对天夕香这类能使一派立足数百年的秘药,也同样心余力逮。”

楼翌轻轻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摩挲着李臻臻的手,回忆着道:“当年天欲宫的放诞夫人宓莉是出了名的谨慎小心,这性情与其子宓世年截然相反。臻臻来南疆原是为散心,却莫名遭受暗算功力受损,心绪更加不稳。我二人势单力薄,根本找不出在无量山隐藏得极深的天欲宫,无奈之下,只得求助家母……唉,这都是命……”

“令堂可是……提了些叫人为难的条件?”方宇轩顺势询问。

楼翌看了眼方乾,忽然道:“诸位可知,家母乃是香巫教门下?”

“香……”

于睿隐隐记得唐之袖提过这个教派,然还不待她细细回想,方乾已是勃然变色,愕而呼喊道:“香巫教?!那一役之后,居然还有香巫教后人得以存活?!”

他双眼圆睁,面上尽是不可思议之色,而后立刻摇头否认:“香巫教与五毒教斗争逾百年,早已结下死仇。阿罗当年得势,对香巫教门下皆是赶尽杀绝,决计不会留有活口!……除非、除非她没有种蛊!”

楼翌颔首,眉眼间稍有舒展,朗声称赞:“方老先生果然见闻广博,非常人能及,不错,昔日越析诏中的张家酋首便是翌的外祖,他也是香巫教大巫‘金香’之一。家母乃外祖与越析诏王之妻所育的奸生女,为掩人耳目,一直不曾种蛊。时日久了,越析诏王隐有察觉,为外祖所杀,外祖后又被剑南节度使杀害,越析诏王室与张家一族彼此反目、致使部落群龙无首,香巫教也因此实力大损,最终被仙教所灭。”[1]

方乾沉着脸,神情复杂,定定地看着楼翌,只见他神态恣意地与自己对视,提及母亲不光彩的出身时也没有丝毫羞愧之意,反倒带着几分玩味。在其他人疑惑的眼神下,方乾长长吐了口气,沉声道:“楼教主果然好手段,身为香巫教遗民,不仅大仇得报,还一统苗地各部当上五仙教主,有嗣如你,张寻求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不过你身为花马国之后、摩些族人,如今却与哀牢族蒙舍诏王室来往密切,助其一统六诏、进云南王,岂非数典忘祖之辈?”[2]

楼翌兴味索然地摆摆手,他的养气功夫显然非常好,不管旁人如何恶语相向,他始终都能从容淡定,紧接着慢条斯理地辩驳回去。

“在下拜师杏林门下以前尚不识字,更未读过书,若非家母行事不慎害了臻臻,我甚至不知自己与越析诏还有这段渊源。再有,世人多重父血甚于母血,家父乃乌氏族人、仙教门下,方老先生将我归于摩些氏,不合适吧。”

方乾语塞,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楼翌只刺了他一句,见好就收,“方才说到哪了?哦,天夕香……家母虽不曾修习香巫教秘典,但一些基本武学外祖都任她取阅,其中也包含天欲宫不为外界所知的往事。在找不到放诞夫人的情形下,翌只能用着从家母处听来的土法,与臻臻走遍南疆各地四处搜寻异色仙茅化解药性。臻臻遇害时武功尚未完全恢复,若非这样,她也不会逃脱不及。”

听到异色仙茅几个字,于睿等人先是惊愕,随后一致目光灼灼地看向身后,连秦煌也诧异地动了动嘴,他抱着唐之袖轻轻晃了晃,可唐之袖始终像睡着了那样低着头,对落在身上的目光毫无反应,没有一点接话的意思。

他们的异样动作落在楼翌眼中,他若有所思地沉吟几秒,又看了眼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的唐书雁,罕见地保持了沉默。

唐之袖用行动表达出无声的拒绝,众人也知现在不是追问自己人的时候,方乾忧心魔刹罗的处境,便抢先问道:“阁下应有未尽之言?”

“方才说了,家母乃是香巫教遗民。”楼翌轻轻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几分落寞。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香巫教虽灭,仍有三两边缘人物侥幸存活,隐姓埋名藏于各部落之间,就如现今的扎西科人一样。他们无力光复教派,心心念念的,唯有报复覆灭香巫教的五仙教,家母身为金香大巫之女,又未曾种蛊,只要自己人不说,旁人根本无法探知她与香巫教的关系,乃是最好的奸细人选,理所当然地,她便成了这些香巫教遗民的头领。”

楼翌说到这里若有若无地笑了两声,他抚摸着虫笛上的点翠羽饰,语气中透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厌烦情绪。

“家母扮做奴仆,费尽心力投入乌氏部落,攀附父亲生下儿子,却没能如预想中那样打入仙教内部,父亲弃她如敝履,一转身又疯狂迷恋魔刹罗教主,家母自是心中嫉恨。我年幼不明事理,只看到母亲身体孱弱又不得不每日做活,便一心想着去中原学医,治好她的病,这样一走十几年,彻底堵死家母通过子嗣获取重视的希望。存活下来的香巫教遗民皆是平凡落魄之人,数年下来许多人都不再以香巫自称,只剩寥寥几人凭一股意气撑着,最后只求将魔刹罗拉下仙教教主之位。”

“你说阿罗当年诞女之事被人探知,可是香巫教所为?”方乾冷冷质问。

“不知道,或许是吧。”楼翌神情平静,态度也十分冷淡,“翌不关心香巫教往事,无心岭地动后,除去家母,所有有志报复仙教的香巫遗民都死光了。便是家母,也在一年多后去世,香巫教的传承,除了翌手上有点武学毒功的遗存,其余基本都断绝了。”

“无心岭地动时发生了何事?”于睿敏感地追问。

楼翌闻言又叹了口气,“那个啊……追根溯源地说,家母遣人挑拨心思甚大的部落借诞女之事逼迫魔刹罗教主,想趁其分身乏术之时找出那个女孩抓在手里,可他们不知道魔刹罗已经提前将女儿送走。魔刹罗教主手段狠辣,对叛变者从来都选择斩草除根,她在无心岭设了圈套,装作将女儿藏在山林之中,诱得一众香巫教遗民深入山林四处搜寻。当时我与臻臻出入无心岭采药,对家母身边的人毫无戒备,甚至以为他们是家母派来的帮手,每日形影不离。”

“所以……臻姐是被……魔刹罗教主和令堂的斗法、牵连了?”于睿艰难地发问。

楼翌慢慢点了点头。

“魔刹罗教主在无心岭故布疑阵,令人以为其麾下好手多聚于此,实则摆下连环毒阵,她本人则趁机遁走,欲意偷袭一位势力强盛的部落首领。家母因时时关注她的动向,在紧要关头察觉了些许蛛丝马迹,但她无法确认。情急之下,她以秘术传信于我、将我从无心岭召回,并指使我去向那个部落首领报信。也是在那之后,我才知晓,家母竟在暗中计划着那么大一盘棋。”

“那个时候,谁也不知道魔刹罗教主真正的打算。摆在翌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其一,听从母亲的命令去部落报信,使魔刹罗教主的打算落空,但留在无心岭的臻臻就可能有性命之忧;其二,拒绝家母、返回无心岭报信让臻臻赶紧撤离,可一旦魔刹罗教主俘虏那部落首领,家母事败,很可能引来杀身之祸,连父亲知晓后都会对她赶尽杀绝。”

楼翌歪着头,他拉着李臻臻,面上仍维持着那种淡淡的、温润的笑意,但是那双漂亮的凤眼中却酝酿着奇异的光彩,好像不屑一顾的残酷、又像挣扎到极致的绝望,在昏暗的光线下赫然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魅力,就像一个站在高处俯视苍生的神灵阴影。

于睿的心“砰砰”地剧烈跳动着,忽然不敢去听他接下来的话,她的视线挪到李臻臻脸上,白衣女魃的目光幽冷无情,五毒教主紧逼而来的声音如魃魅在耳边低低絮语,每一个字都扎在她的心头。

“生身母亲和心悦之人,在必须做出抉择的时候,换作诸位……如何?”

[1]: 出自360百科。

正史:唐朝初期,洱海地区出现了六个比较大的小邦国,史称"六诏",分别是白族的浪穹诏(今洱源)、邓赕诏(今洱源邓川)、施浪诏(今洱源三营),以及傣族的蒙舍诏(今巍山)、还有纳西族的越析诏(今宾川)和蒙嶲诏(今漾濞)。蒙舍诏位于在其他五诏南部,又称"南诏"。

越析诏诏主及主要居住者为摩些人(今纳西族的先民) 。摩些部落7世纪中期进入今云南宾川一带, 652年后建立越析诏。建诏之后的一段时间中,越析诏能处理好与唐蕃两大力量的关系,在唐蕃争夺洱海地区的复杂多变形势下生存发展。之后,随着吐蕃势力在洱海地区的深入,越析诏与唐朝关系出现变化,与吐蕃关系则较为密切。失去唐王朝的信任与支持后,越析诏被善于利用唐蕃矛盾并得到唐王朝支持的南诏于8世纪30年代末至40年代初吞并。

野史:越析诏,唐朝前期云南的一个部落,六诏之一。在今云南宾川县地,位于六诏之东。唐朝设置越析州,以越析诏王世袭越析州刺史。豪酋张寻求与越析诏王波冲之妻通奸,更杀了波冲。唐剑南节度使召寻求至姚州,杀了寻求。部落无人领导,于是连同土地归附南诏。波冲兄子于赠不同意,与一些部众渡泸水,走到龙佉河建邑。后来南诏进侵,于赠战败后投泸水死,政权灭亡。

[2]:出自360百科。

“花马国”这个称谓在史书上记载最早是在唐朝,越析诏,波冲主国,亦称摩些诏。“越析诏”是南诏给的诏号,“摩些诏”是因民族的名称而得名的;纳西族在唐时称为“摩些”。而“花马国”是摩些对自己建立的政权的自称,“花马国”盖自此始,以后一直沿袭下来。

“居嶲洲(今大理宾川)初为白蛮所居,后被么些侵略,立么些诏”,(方国瑜《摩些民族考》)。摩些铁兵气吞如虎,步步南下,先占领了南诏的门户居嶲洲,建立了自己的政权。引起了南诏统治者的极度惶恐,强敌压境,一时又难以取胜,只得采取了安抚政策,默认了战争结局,并尊摩些诏为“越析诏”,互派使节,越析在南沼诸诏中“地最广、兵最强、素为南诏畏忌” (《滇史》)。

“越析诏,波冲主国。亦称摩些诏,又号花马国。”

*

波冲,唐代六诏之一的越析诏王,在位年期不明。用于小说,其中涉及的越析诏发展和灭亡的时间线就不要深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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