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狈为奸,果然是早有串通!”
那道士听到白狐言语,立时大惊,狠狠剜了柳七刀一眼,念道:“灵宝符命普告九天,乾罗答那洞罡太玄……”
他念咒时,周身须发道袍无风自动,气势暴涨,柳七刀一惊,刚要落下刀墙,一错眼看到旁边还在状况外的梁生,咬咬牙干脆连他一道护住。
“哈!终于装不下去了吧!”道士看在眼里,冷哼一声,拂尘一甩,“斩妖缚邪杀鬼万千,破!”
这净天地神咒一念完,他手中的拂尘顿时爆发出一阵耀眼白光。柳七刀猝不及防,被闪了一下,下意识抬手遮住眼睛,结果等白光散去之后,原地竟已空空如也,那道士早已溜之大吉了,只留下一串叫骂声还在山坳里回荡:
“以多欺少,实非君子所为!”
所以你就跑了是吗……柳七刀有点无语。
道士窜得实在很快,也不知往哪个方向去了,眨眼间就不见人影,他无可奈何,只能收了刀,走向另一边还没反应过来的梁生和白狐。
那白狐更是机灵,比道士还会审时度势,一看当前最大的危机已经解除,忽然就正常了许多,低眉耷眼,毛茸茸一条白尾巴垂在地上,轻轻柔柔道:“多谢恩公救我俩一命,若来日再见,必将涌泉以报。”
柳七刀现在有更重要的事,顾不上这些虚头虚脑的,挥挥手让惊魂未定的梁生让到一边,自己蹲下来,平视着白狐的眼睛,一口气问道:“那道士说的妖人妖地是什么意思?这个地方有什么问题?你之前在湖边见过我吗?”
浪客行不会无缘无故安排一段NPC同行剧情在这里,他隐隐有种预感,这些问题的答案对玩家们来说,一定非常重要。
亓秀秀轻轻一甩提着剑的手,剑上一串血珠细线似的落进了草丛。
几头野狼倒在过膝的杂草中,都是干净利落的一剑封喉,震慑力十足,一直尾随着她们的狼群发出恐惧的嗥叫,很快便消失在山林之中。
“还以为是什么东西,原来只是最普通不过的野兽。”她低头看了一眼,问跟在后面的曲小蕨,“怎么样,能找到那些举着火把的鬼东西吗?”
没听到回答,亓秀秀回头看去,发现曲小蕨皱着眉,迟迟没从和天蛛的共享视野里退出来。
“小蕨?”
曲小蕨睁开眼睛,犹豫道:“那些东西跑得太快,天蛛追不上,但我好像看见小付老师他们了。”
“在哪边?我们快过去会合。”亓秀秀先是开心,但很快就察觉到她语气有异,又疑惑道,“怎么了?”
在这种鬼地方找到失散的队友,无异于他乡遇故知了,但曲小蕨的脸色看着绝对算不上高兴,她支支吾吾了几声,最终还是十分勉强地开口道:“等会儿和小付老师他们见了面再说吧。”
曲小蕨很少这样吞吞吐吐,亓秀秀心里好奇,但看她眉头都要皱成一团了,便也很贴心地没有继续追问,两人循着天蛛追踪的路线,专心致志全速赶路,很快就追上了大部队。
——追上是追上了,只是这队伍的构成,和亓秀秀想象得不太一样。
她看着眼前几人,讶异道:“唐逐星?你怎么在这?其他人呢?”
被单独点出来的唐逐星耸耸肩,还没来得及说话,付井仪已经道:“饿了么三个人受伤了,甲丑湖的各位前来支援,送他们回营地,留下我们在找失踪的柳七刀。”
简明扼要,言简意赅,就是信息量未免也太大了点儿,亓秀秀顿时就觉得她们俩错过了好多:“到底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她感觉曲小蕨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衣角。
这一路上,曲小蕨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看到众人目光都看了过来,她低下头,嗫嚅道:“秀秀姐,小付老师……我之前好像看到柳七刀了。”
“什么?!”亓秀秀一惊,有些难以理解,“那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曲小蕨的小脸涨得通红:“我不确定,我不确定那是不是柳七刀——”
“别着急,慢慢说。”付井仪道,“‘不确定’是什么意思?你看到的是什么情况?”
“天蛛的视角很低,只有一瞬间扫到了那个人影。”曲小蕨小声道,“很模糊,我也不敢确定,但那张脸真的很像柳七刀。”
“这里没有别人长得像柳七刀了吧。”方叱羽忍不住说,“这有什么不能确定的?”
“……”曲小蕨沉默一刹,才低声道,“因为他在笑。我好害怕。”
在黑幽幽的丛林里,她一眼就捕捉到了不同寻常的那个身影,还来不及高兴,天蛛的视线上抬,就看到那明明应该熟悉的五官却诡异地扭曲着,变成了陌生的模样。
柳七刀正直勾勾地盯着天蛛——或者说,通过天蛛看着曲小蕨,朝她露出一个鬼气森森的微笑。
天蛛共享来的视野是灰白的,在黑夜中更加模糊,像斑驳的旧胶卷。一闪而过、来不及定格的画面中,柳七刀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一张脸白得像纸,眉眼却是漆黑而浓重的。
交错的枝叶在他脸上留下了墨一样的阴影,又随着嘴角咧开的弧度越来越大而逐渐变形,像一条蜿蜒的黑蛇,吐着信子,顺着五官一路爬行上攀。
听完这个描述,所有人都沉默了,唐逐星缓缓问:“你确定那是柳七刀?”
“我确定……我不确定。”曲小蕨整个人还是混乱的,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付井仪,“我确定吗?我确不确定?”
“这个描述好像被鬼上身了。”方叱羽说,感觉后背阴风乍起,嘶了一声,“然后呢?”
“没了。”曲小蕨说,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举到眼前,中间留了很小很小的一道缝,强调道,“他就出现了这——么一小下,0.001秒,天蛛再去找他的时候就看不到了,所以我才说不确定。”
这也太诡异了。方叱羽看向付井仪,发现他也眉头紧皱,似乎还在消化这样爆炸性的消息。
付井仪都这样,就更不用说其他人了,死一般的沉寂中,曲小蕨弱弱道:“你们说句话呀,我害怕。”
“天蛛还在吗?”
最终还是殷炽先开口,问曲小蕨。
曲小蕨不解:“收起来了,怎么了?”
“要不然再放出来观察一下周围吧。”殷炽道,“你说那个‘柳七刀’是在朝你笑的,说明他的出现可能有一定的针对性,最起码他察觉到了天蛛的存在。既然这样的话,他就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消失,说不定这一路上他在一直在黑暗之中跟着你……往坏处想,现在他或许就隐藏在这片树林里的某个角落,正在看着我们。”
“啊!”曲小蕨惨叫一声,顿时感觉这片树林里每一个漆黑的角落里都长满了暗中窥探的眼睛,欲哭无泪地抱住了亓秀秀,“你说得也太吓人了,我我我我我不敢——”
亓秀秀脸色铁青,代入曲小蕨想了一下,天蛛爬行在黑暗的林间,也许在某一瞬间抬头的时候就会忽然看到眼前出现一张诡异的笑脸,明明是熟悉的队友,却好像完全变成了一个陌生人,那确实很恐怖了。
她看了眼殷炽,发现对方虽然语气是平静的,但握着火把的手却青筋暴起,那木制的防风火把吱吱直响,都要被他捏出指印来了,显然自己也把自己吓得不轻,又觉得有点无奈:你何苦呢……
“我没听到附近有人活动。”尹有攸好像感觉不到气氛的可怖,直截了当道,又问唐逐星,“你看到了吗?”
“没有。”唐逐星说,单手在眼前圈起,比了个望远镜的动作,“这个距离上,如果有人跟着我们,应该是会被发现的,柳七刀就更不用说了,他的校服还是挺显眼的。”
“但那还是柳七刀么?”
付井仪突然问道。
先前他没有说话,一直在沉吟,这会儿才像终于想通了什么似的,沉沉地叹了口气。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先前的猜想就能说得通了——为什么颂命会那么了解我们……”
“颂命?怎么了?”亓秀秀不解。
“这就说来话长了。”付井仪道,抬头看了看仍然昏黑的天色,“边走边讲,还是先把柳七刀找到。”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无论他现在还是不是柳七刀。”
夜更深了,山坳里偶有咕咕怪声响起,分不清是鸮叫还是蛙鸣。
白狐毛茸茸的大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声音中也带上了几分愧疚:“大侠见谅,当时情况紧急,为了吓住那道士,让他以为咱们本是一路,我才信口扯谎的。”
不是什么隐藏线索,柳七刀有些失望,但也差不多猜到了。他现在更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
“那个道士为什么对这地方反应这么强烈?”
“大侠果真不知道么?”白狐却反问了他一句,不等柳七刀回答,就自言自语地点头道,“若是误入此地,那便不奇怪了。”
“还是我来说吧。”
一直杵在一旁像个背景板的梁生开口了。
这个书生打架的时候全程状况外梦游,到这时候就派上用场了,说起话来一板一眼,比白狐有条理多了:“大侠可能有所不知,那道士之所以称此地为妖地,实是因为此地确有古怪,但若是平日里注意便可躲开。我们留恋美景,在此小心盘桓了几日,没想到却招来了那道人,让他误以为阿诺是害人的妖物。”
柳七刀精神一振,知道重点来了:“什么古怪?”
“古怪就在这瑶池之中。”梁生到底是个读书人,文绉绉道,“翡翠瑶池白日间长虹垂彩、飞瀑凌云,如人间仙境,但夜里却恰恰相反,称之为无间罪狱也不为过。古人云,‘水盈□□,平则成镜’,而镜这一物,合于乾坤,日月厚盈则精朗,薄蚀则昏昧,人至照影,鬼到烛形,立镜于天地之间,则可以照妖镇邪、启善封恶。瑶池四湖方位本是天地造化的吉相,后逢贞观十二年松洲地动,山移水改后,却暗合了绝命、五鬼、六煞、祸害这凶门四煞方位,横绝于天地,镜面际天、镜背际地,贯通阴阳裂隙。”
他正滔滔不绝,就突然发现柳七刀从一开始的全神贯注逐渐变得面无表情,有点心虚地停下了:“……呃,大侠听不懂么?”
从他说到一半突然开始咬文嚼字地掉书袋时,柳七刀就不知道他在叽里咕噜些什么了:“你猜呢?快说啊!”
“就是说啊,这翡翠瑶池就好像四面大镜子,镜子照人照鬼,连接阴阳,本来是辟邪的东西。”梁生被迫放弃引经据典,继续道,“但松洲地动,把原本的绝妙格局震反了,现在变成了招邪的模样了。这‘镜子’,如果白日在其中照出过身影,那到了夜里,便会生出人之恶面来,那可是人心中至阴至邪的一面,悖德狡诈、恣睢无忌,所以我和阿诺在此游玩几日,都不敢接近那湖边。”
“我靠。”
柳七刀这回终于听懂了,喃喃道,一时间感觉大脑嗡嗡直响,竟然有些天旋地转起来。
夜晚、镜、恶面,梁生透露出来的信息,和颂命的信,全对上了。
恶面、恶面,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顿时寒毛直竖,瞬间就出了一身冷汗——
来到翡翠瑶池这两天,落难侠客的每一个任务,都在刻意地让他们接近湖边!原来这才是这些繁琐无聊的任务的危险之处!
握着刀的手都有点颤抖了,柳七刀慌得不行,强行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忆。
虽然那些任务要求玩家们在湖边采集药草,但他白天似乎没怎么接近过湖水,唯一一次有可能在湖中照出身影的时候,就是飞跃瀑布救下尹有攸那次,但那时他也先劈断了崖边的几棵老树做桥,树叶稠密,误打误撞,应该刚好将他们俩遮住了。
但是其他人呢?他们白天是分头走的,他根本就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在湖边照过“镜子”!
“如果被照出了恶面会怎么样?!”
他满头冷汗,一把抓住梁生,惊慌之下忘记了控制力度,梁生被他捏得龇牙咧嘴,倒吸着凉气答道:“我、我也不知道!关于翡翠瑶池的典故,我都是从杂书残卷上看来的,也没有亲眼见过……”
白狐看到梁生吃痛,也待不住了,赶紧插嘴:“大侠千万冷静。自贞观十二年那次地动之后、恶面传说肇起以来,这附近的人都已经陆续搬离,要了解恶面的事,或许可以去松州问问。”
还松州,浪客行有地图限制,他们这些玩家根本就走不出翡翠瑶池。柳七刀咬牙切齿,又实在没有办法,松开钳住梁生的手,低头问白狐:“真的一点线索都没有吗?”
之前白狐只觉得这个霸刀弟子长得一副脾气很好的样子,才大胆利用他吓跑道士,现在被他这么一看,只觉得眼神凌厉,恍惚中有种刀锋迫人的感觉,半点和气也没了,不由得一阵心惊后怕。
“翡翠瑶池已经久无人迹,恶面自然也无现世的缘由,不过刚到此地时,倒是从一位老前辈口中听到过一些相关的事情。”它也不再废话,赶紧答道,“世人都说,我们狐妖阴险狡诈不是善类,是以我等拼命修行,只为脱去‘兽’的恶名,像人一样知礼义、晓廉耻,俯仰不怍。”
辛酸之处不愿多说,白狐话锋一转:“但恶面的可怖之处却在于,即使是最善良无邪的孩童,他的恶面也一定是极阴险暴虐的,它们狡诈多段、残忍成性,甚至像兽一样,以戏耍玩弄猎物为乐趣。”
瀑布的声音震耳欲聋,尹有攸有点不适应地甩了甩头,还是不习惯这种环境。
队伍一路搜寻着柳七刀的踪迹,不知怎么又绕回到这里来了。他不太喜欢瀑布,水声太大,对于听力特别敏锐的人来说,好像有种突然失去了眼睛的感觉,心里十分不安,频频回头打量其他人。
“我盯着呢,没人跟着。”唐逐星在旁边道,“你头还晕么?”
“已经好了。”尹有攸摸了摸头上的绷带,干脆抬手拆掉,露出乱糟糟黑发下刚刚长好的血痂来。唐逐星在一边看着,便问他:“你感觉像是被万灵恐惧了吗?”
“那时候好像没有意识,不知道被恐惧是什么感觉。”尹有攸歪着头,仔细回忆,“不过我觉得应该不是恐惧,恐惧应该不会让人直接失去意识吧。”
“确实,在这里也没见过万灵,谁也不晓得被恐惧的感觉。”唐逐星坏笑道,“不过失去意识倒也不是没得可能,恐惧的效果放在现实中不就是被乘黄吓呆了么,正常。”
“不是恐惧。”
尹有攸坚持道。
他倒不是为了面子,而是真的有充足的理由:“当时祁云纵就在我身后不远,另一边是付井仪。距离应该有二十尺吧。如果是恐惧,要么祁云纵会被群恐到,要么万灵来单独追击我的时候就会被付井仪看到,不可能只有我失去了意识。”
唐逐星一琢磨,倒也是这么个道理。他再打量尹有攸,越看就越想不通了。
“既然敌人的行动根本就听不到,那你对他们就没得威胁。奇怪哦,咋个就偏偏选到你第一个动手?也不怕遭看到。”
“他俩聊什么呢?”
方叱羽拔起路边的伤阳草放进仓库,看向落后几步的唐逐星和尹有攸。
一派混乱中,他还没忘记落难侠客的任务,见缝插针地寻找着药草。
“不知道,毕竟是谜语人。”
亓秀秀摇摇头,示意方叱羽看队伍最前端,付井仪和曲小蕨也在低声交流,夜色太浓,看不清两个人的神情,更听不到声音,只能看出他们好像是在谈论什么非常严肃的话题。
她叹了口气:“都到这个时候了,什么话不能让我们一起听啊。”
“付老师那么谨慎的人,能说出袭击者是颂命这种猜测已经很激进了。”方叱羽道,把她手上的伤阳草也接过来,刚要往仓库里放,动作却突然一顿。
他疑惑地看了一眼仓库,后半部分的格子本来整齐地码着精制绷带,但此刻那些绷带竟然莫名其妙地少了很多,显得仓库都跟着空空荡荡起来。
意识到这代表着什么,方叱羽几乎是立刻就点起了前面格子中凝血精的数量,越看脸色越差。
“出事了……秀秀。”他说,声音发颤,“营地好像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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