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乾在书案前忙碌了整整一上午,午饭后才小憩了一刻钟,刚睡醒便听闻何星与萧扶忧候在外面请求拜见。
方乾眉间一皱。
侍从小心地问:“门主,可要请他们先回去?”
片刻后,方乾才发话。
“罢了,请他们进来。”
“是。”
方乾将案上的信压好,又整理了一下襟袖,何星与萧扶忧便在侍从的带领下走了进来。
“方前辈。”
二人异口同声地问好,方乾微微颔首:“二位请坐。”
何星与萧扶忧告罪坐下,侍女鱼贯而入送上果品凉饮,离开时还关上了门。
屋中顿时变得寂静无声。
“二位不必拘束,请随意。”
“是,多谢前辈。”
见方乾端起了玉盏,何星与萧扶忧才跟着端起,掩袖浅饮了一口。
方乾放下杯盏后道:“二位在问心居住得可还习惯?萧郎君的伤如何了?”
“蒙前辈关照,晚辈伤势已无大碍。我二人在问心居叨扰多日,得前辈与几位公子抬爱,衣食用度,无一不周,晚辈与道长实在受之有愧。”
“无须有愧。你们自中原远道而来,又是子游他们的朋友,理所应当是问心居的贵宾。况且,无论是鲲鹏岛之事,还是蔷薇列岛之事,二位都为方家出力不少,老夫作为方家家主,也铭记于心,深为感谢。”
“前辈此言,便是折煞我二人了。不过略献绵薄之力,岂敢叫前辈挂怀?”
“郎君过谦,老夫心中自是有数。我方家素来有恩必报,他日若二位有何需要帮助之处,还请尽管直言。”
萧扶忧与何星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何星缓缓站了起来。
“方前辈,”何星躬身一揖到底,“实不相瞒,我二人眼下正遇见一难事,走投无路,故冒昧来向前辈求助。”
“哦?不知是何难事?”
何星恳切道:“我二人欲寻一本书,可一直没有什么进展。”
“书?”方乾微微敛眸,手指轻叩了一下桌面,“何种书?”
“一本讲阴阳五行之术的书。”
方乾一顿。
“书名为何?”
“不知……”
“不知?”
“正是……不知书名,也不知是由何人撰写,只知……”
“只知它可能是由一位名为方有崖的前辈从中原带回东海。”萧扶忧也站了起来,将剩下的半句话补完。
窗外的风好像忽然凝滞,屋中有些闷热,三人谁也没有说话。
良久,方乾略一向后仰首,目光落到了何星与萧扶忧之间。
“你们来东海,便是为了寻这本书?”
“不是。”萧扶忧毫不犹豫地道,“晚辈与道长是来东海之后才知晓这本书的存在。晚辈曾将此事隐约透露给子游兄,子游兄也问过类似的问题,晚辈那时的回答也是一样的。”
方乾点了点头。
“那么,既然不是为了寻书,你们当初来东海的目的为何?据老夫所知,你们抵达东海后便拜访了尹家。之后在霸王擂上,萧郎君也是主动认输,那应该是……无意于魁首之位?”
萧扶忧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
“你不与他人相争,但老夫看得出来,若你尽全力,子游也并非你的对手。”
方乾挪动玉盏,发出轻微的“嗒”地一声。
“子游说,在蔷薇列岛,是你一人逼得月泉淮退走。”
“晚辈不过是偶然发现他的弱点,与他两败俱伤而已。”
“能做到这一点,已是俊才。老夫记得,你还有占算之能?”
“雕虫小技,不敢卖弄。”
方乾意味不明地看了萧扶忧一眼。
“后生如此,当真可畏。”
这算是夸奖萧扶忧吗?或许算。可方乾语气淡淡,何星只觉得不安。
方乾继续道:“你是衍天宗弟子,对否?”
“前辈所言不错。”
“衍天宗……”方乾起身,负手缓步踱到了萧扶忧面前,“老夫曾在中原游历多年,足迹遍布南北,也没有到过衍天宗。”
“无名小派,隐世而居,不值一提。”
“老夫倒不这么认为。能培养出这般优秀弟子的宗门必不可小觑,况且……老夫虽未到过衍天宗,却曾与一位神通广大的术士有数面之缘,那术士名叫袁天纲,老夫最后一次见他时,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徒弟,叫萧……”
“卿云,家师讳卿云。”萧扶忧终于将头抬起,不卑不亢,目光平静,迎向方乾。
“不错,萧卿云……你与他,有几分神似。”
方乾转身,走回了书案后。
“你的师父便是衍天宗的现任宗主?”
“是,家师执掌衍天宗已数十载。”
“是啊……那一次见面也已经是很久以前了……”
方乾叹了一口气,带着怅然的感慨,而何星有些愣神。
原来方乾竟是早就知道衍天宗,甚至见过萧扶忧的师祖和师父的?这样的话,他们此行会不会顺利一些呢?
方乾叉起了手。
“年轻人,你可知,老夫当初为何会数度与你宗门中人相见?”
萧扶忧的眼珠动了动。
“那几次会面,老夫身边还有一位同行者,他叫赵明空,你应当知道他的身份?”
萧扶忧当然知道。
赵明空,赵涵雅的祖父,也即是上一任的变天君。
赵明空与方乾生年相仿,又同为九天,他们之间,自然该有交情。
意识到这一点,萧扶忧的神情一变,他察觉到了自己的疏忽,好像也能猜到方乾接下来要说的话。
“老夫曾从明空那里听过一些传闻,这些传闻关乎九天,关乎赵家先祖,也关乎……衍天宗。”
果然!
一直以来,他都以为方乾是被瞒在鼓里的,至少,对衍天宗和赵氏一族的往事不清楚,但现在却发现,完全不是这样。
方乾知道的,远比他想的要多。
方乾与赵明空等人做过的事,或许亦是如此。
“老夫依稀记得,衍天宗门人以奉行天道,维护天命为根本,从这一点上来说,你我也算是道不同。”
“小子不敢与前辈相提并论。”
方乾重又坐下,面无表情。
何星的鬓角无声地出了热汗。他听了这半晌,明白现在的局面已超出他们的掌控。他不知道方乾的这句话是不是就意味着拒绝,可他们既已来到此处,便没有不尽力争取的道理。
“方前辈!”何星深深拱手一拜,“前辈为武林泰斗,自然知晓‘木生于林,各有不同,虽有不同,趋向不异’的道理。我二人今天前来,实只为寻书的下落,并非针对九天,请前辈明察。”
“你这是在提醒老夫要有‘容人之量’?”
何星一惊,顿时语塞。
方乾此话说得仿佛受到要挟一样,可他哪有倚仗能去要挟方乾?他只是想恳求。
“晚辈万万不敢言语无状,冒犯前辈……”
萧扶忧忽然上前一步,将何星挡在了身后。他扬声说道:“在下有一事想请教前辈。”
“讲。”
“前辈既知我宗门,又识得赵明空,那理应知道赵家世代身受命数之苦?”
“不错,此事老夫知晓。”
“既然知晓,前辈为何屡屡见死不救?”
刹那间,屋内变得针落可闻。萧扶忧毫不退让地与方乾对视,而方乾微微眯眼,让人看不清那眼中复杂情绪的来由。
“你胆子不小……你可知凭这一句话,老夫便能杀了你!”
方乾的话中已有明显的怒意,萧扶忧悄悄将身后人的手紧紧按住,示意他暂勿开口。
“前辈若想杀人,何须寻什么缘由?便是子游兄在此,难道真的能违抗您的意愿?不过,晚辈确是诚心发问,您既贵为九天之一,蓬莱之主,为何却会对好友与其后代的苦厄不管不问?”
“你如何就知老夫不管不问?”
“不是吗?赵涵雅自来东海几度性命垂危也未见前辈出手,而赵明空难道没有说过让赵家存续下来的方法?龙脉……借龙脉之力便能挽救赵家,而东海,不正有一处龙脉结穴?那结穴不正在墟海的尽头?”
萧扶忧的眉梢微微扬起,带出点似笑非笑的弧度。
“九天不是一向不愿服从天命吗?前辈这般做法,可不符九天的行事之风!”
何星简直倒吸一口凉气,这样近乎指责讥讽的话可能方乾一辈子都没听过几次,何况是由一个后辈说出。何星既想不明白萧扶忧为什么这样做,又觉得萧扶忧总该有他的理由。
“哼——”
何星听到方乾冷笑了一声。
“子游知道他有这么一个厉害的朋友吗?”
“子游兄不会成为九天之一,但他日若子游兄有不妥之处,萧某一样会指出。”
“那看来,老夫还杀不得你了?否则便是老夫让子游少了一个诤友?”
何星一怔,方乾这话好像有点不对劲。
“初出茅庐,真是不知畏惧!”方乾紧皱眉头,长出一口气,“前人之事,你们这些小子又哪里清楚!”
“所谓晚辈才说诚心发问,” 萧扶忧微笑,“还请前辈不吝赐教。”
“赐教?”方乾瞥了萧扶忧一眼,“老夫问你们的话,你们似乎还没有回答。”
这指的,显然是方乾之前问的他们来东海的目的。
萧扶忧想了想,躬身答道:“在下奉宗门之命前来东海,代行青州使之责,记录世事。另外,此行也是为了顺便拜访宗门中一位前辈。”
“谁?”
“尹夕辰尹前辈。”
“你拜访尹家老四所为何事?”
“您不清楚吗?”
两人忽然又僵住,何星悬着心看了一会儿,却看见方乾缓缓抽出了一封被砚台压在案上的信。
方门主亲启。
何星想,他大概知道这封信是谁写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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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第 1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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