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王积薪忽然又犯了棋瘾,欲寻人下棋,作为三星望月上少有的不太忙的人,萧扶忧与何星成了他首先考虑的人选,奈何何星真的是一点棋都不懂,于是这个重任就落到了萧扶忧肩上。
对弈的地点就在赏星居前面的石桌上,何星与苏凤棠二人一边碾药一边观棋,苏凤棠偶尔出声为何星讲解两句。何星发现,萧扶忧的棋艺竟然很是不错,与王积薪手谈数局,双方互有胜负。
“好,好,好!”王积薪连说三个“好”字,拈须大笑,“看来上一次确是你心中有碍,这一次才展现出你真正的棋力。”
“前辈谬赞,晚辈献丑,还要多谢前辈手下留情。”
何星瞥了眼萧扶忧,他才知道萧扶忧之前和王积薪下过棋,至于当时萧扶忧心中的“碍”,他大致也明白是什么。
王积薪让苏凤棠也来陪他下一局,苏凤棠推不过,于是和萧扶忧换了位置。
何星悄悄问萧扶忧道:“你可会作画?”
“只会几笔山水。”
“我记得你还通乐理。”当初在洛阳,萧扶忧一下就听出了沈黛衣改的曲子的名堂。
“乐理么……我会一点琵琶。”
何星的眼神有些古怪。
围棋、丹青、琵琶,对了,萧扶忧的字也极好,虽然何星不懂鉴赏书法,但江归是狠夸过的。
“怎么了?”萧扶忧好像看出了何星的心思,低头轻笑,“道长是觉得我学得太杂了吗?”
这好像不是学得太杂,而是会得太多了。
萧扶忧止了笑,慢慢向何星解释。
“下棋和作画都是幼时在家中学的,字是师父教的,至于乐理么,你也知道衍天宗在大漠里,离西域很近,那边传过来的乐器,比如筚篥琵琶之类,宗门里的人都喜欢摆弄。”
萧卿云手上就常年拿着一支筚篥,莫边芽则偏爱胡笛。
“道长若是喜欢,我可以慢慢都教给你。”
何星觉得他是学不会的,不过也不要紧,都会的这个人是他的。
苏凤棠和王积薪一局下完,果不其然苏凤棠输了,他笑向王积薪讨饶,王积薪有些无奈,其实苏凤棠很聪明,心思也细,但他总是不愿多考虑,因此棋力也就很一般了。
“罢了罢了,今日到此为止,你们自去忙吧。”
王积薪将棋枰上的黑白子收回棋罐,挥袖赶人,然而没等三人告辞,高高的石阶下传来了嘈杂的动静。
王积薪拄杖起身:“怎么回事?”
苏凤棠:“莫非是有纯阳道长们护送病人到了?”
何星一愣,萧扶忧走到栏杆边低头向下看,过了片刻转过头。
“不对,好像是有人受伤了。”
.
几人吃惊不小,苏凤棠忙搀着王积薪下赏星居,萧扶忧何星紧随其后。等他们到了下面,只见四五个万花弟子守在一扇紧闭的门外,路过的人都惊疑不定地停下,有几个还上前小声询问,但等候的人只是严肃地摇了摇头。
很快,听到动静的僧一行也走了出来。
“东流!”
守在门前的弟子中有一人闻声回头,正是李东流,他的手上一片腥红,极是刺目。
“一行大师,十诀先生……”
王积薪先开了口:“发生了何事?”
“是宋师叔……师叔他受了伤,老神仙和裴师伯他们正在里面医治。”
“宋……听枫?他何时回来的?”
“刚回,先前我听到石门机关有动静,以为是纯阳来人了,于是就出去看,结果……”
他看见宋听枫握着剑倒在谷外,身前青石染血,还没开口说话就已经失去了意识。
僧一行与王积薪都深深蹙起了眉,宋听枫武功不低,不知是遭遇了何事才会如此狼狈?
何星道:“老神仙他们可说了什么?”
“未曾……”
只不过孙思邈和裴元的脸色都很难看就是了。
一阵急促的跑动声从背后传来,众人回头一看,原来是徐郁。
“一行大师,十诀先生。”徐郁匆匆向二人行礼,然后抓着李东流问,“师叔呢?”
“宋师叔还在屋里,师弟你别急!”
徐郁怎么可能不急?宋听枫乃是徐竹多年好友,几乎可以算徐郁半个师父,他刚刚听云珩说宋听枫人事不省地被抬进谷,简直吓死了。
真是不知宋听枫这回又惹了什么大麻烦,这人都多少年没吃过这样的亏了?
王积薪道:“阿郁,且等等,你总得相信老神仙和阿元他们。”
徐郁也知是如此,只能叹了口气。
时间慢慢流逝,焦灼的等待最是熬人。
“吱嘎”一声,屋门终于打开,缚起袖子的裴元迈出门来,还没等众人说话,先开口道:“性命无碍。”
众人都大大松了一口气。
“不过受的伤不轻,暂时还没醒,后面有他熬的。”
徐郁闻言便问道:“师伯,师叔他究竟伤到了哪里?”
裴元伸手在胸前锁骨处比了一下:“一道□□寸的刀伤,最深的地方已经切到骨头,伤了几天也没好好包扎,没死算他命大!”
这是宋听枫身上最严重的一处伤,至于其他,裴元没顾得上数。而这么多形态不同的伤口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只能说明一件事。
宋听枫经历了一场以一敌多的恶战,很可能是有一群人在追杀他,才会让他连伤口都没法仔细包扎,狼狈逃回谷里。
而且,裴元隐约觉得宋听枫锁骨下的那道伤口与他以前见过的刀伤都不太相同,但他于这方面并不擅长,他准备下次换药时让阿麻吕来看看。
“一行大师,十诀先生,二位先回去吧,没什么事了。”裴元又看向众弟子,微微提高声调,“这里不需要留人,各自去忙吧。”
“是。”
弟子们先散开,僧一行向裴元道:“那阿元,我们就先走了,若有什么需要,你再让弟子来寻我。”
“您放心。”
僧一行点头,与王积薪一道走了,裴元又进了屋,弟子们也纷纷离开,只剩下苏凤棠何星他们。
苏凤棠本来打算去赏星居拿药碾,结果被徐郁扯住衣袖。
“你过来。”
二人快步往着僻静的地方走,萧扶忧与何星交换了个眼神,也跟了上去。
“凤棠我问你,”徐郁猛地驻足,转过了身,“你知道师叔这次在谷外又惹了什么麻烦了吗?”
苏凤棠一愣:“这个……”
他其实和宋听枫不太熟,回谷的路上遇见也是纯属偶然,而和宋听枫相处了几日后,他还发现这位师叔和他以前想的不太一样。
“宋师叔在路上的确是管了一些事,不过那件事应该和师叔受伤没什么关系。”
徐郁拧眉:“你先说说看。”
苏凤棠点了点头,和他们说起了在洛阳的经历。
此事归根结底还要怪那一纸山川令,皇帝让宦官与女巫祭祀天下名山大川,便有人借此机会作威作福,浑水摸鱼。当时,苏凤棠他们在洛阳城外遇见一个年轻的女巫纠集了数十个地痞无赖借着祭祀的由头横行乡里,强抢财物,甚至造成了伤亡,宋听枫一怒之下,便在那女巫回城的途中一剑将她杀了。
打心底里说,苏凤棠觉得那女巫死有余辜,而且宋听枫做事其实很有分寸,干净利落,就算官府想查,恐怕也无从下手。
“之后,我们连夜离开了洛阳,还特意避开了官道,走的是北边的那条远路,走了几天都没发现半点追兵迹象,所以我想,宋师叔不太可能是因为这件事遇袭。”
萧扶忧点头,苏凤棠说的有道理,而且,以朝廷目前的处境,实在不太可能因为这种事大费周章地派人从东都一路追捕到长安。
徐郁的想法和萧扶忧差不多,可他又仔细问了苏凤棠几遍,再没发现宋听枫这一路招过别的麻烦了。
“难道是以往的仇家?”
这倒不是不可能,宋听枫这些年在外,可以说是得罪过小半个江湖的人。
徐郁又叹了一口气。
何星这时忽然道:“凤棠,我记得你回谷时说宋前辈中途便离开了。”
“不错,师叔那时说他有事要办。”
徐郁狐疑:“什么事?”
苏凤棠摇头,他当然也是不知道的。
“不过……”
“不过?”
苏凤棠微微迟疑。
“师叔离开前,我们在路上遇到了一群人,我想,师叔的离开或许与他们有关。”
“什么样的人?”
“有老有少,有男有女,穿着都很普通,但里面应该至少有一半的人会武功。”
“是什么门派?”
“不知。”苏凤棠目光微侧,“我之所以对他们印象深刻,是因为我当时觉得他们的关系很怪……”
冷冰冰的,没有任何交流,走在最前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个子不高,眼神却死寂到让人觉得诡异。他们出现在黄昏时的小道上,与周围的荒凉景象交融,让苏凤棠久久回不过神,而就在这时候,宋听枫突然说他有事要处理。
之前都没有听宋听枫提过,苏凤棠不得不怀疑宋听枫说的事与擦肩而过的那群人有关,但宋听枫让他带着苏白月先离开,苏凤棠终究是不知宋听枫最后去了哪里。
“事情就是这样。”
“我明白了……”徐郁颔首,“凤棠,多谢你。”
苏凤棠摇头:“当时我应该跟上去看看。”
徐郁苦笑:“师叔那个脾气,他不想让你跟,你又怎么跟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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