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来,那颜泉明打算先扶柩归乡,好生安葬,然后再继续寻找失散的其他人?”
“不错,似乎颜家还有几房如今在长安,能联系上他们,他再找起来也方便些。”
萧扶忧点点头。
“如此,道长也算完成了心愿了吧。”
何星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浅饮了一口清茶。
“那么……道长是打算回纯阳宫了吗?”
何星的动作明显地一停,话在唇齿间辗转了几遍才吐了出来。
“是要回的,毕竟已这么久没回去,而且也答应了师祖师伯他们。”
萧扶忧温柔一笑:“那道长打算何时动身?”
“……还未定。”何星难得像现在这样感觉缺乏底气,“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打算?道长是想问什么?”
“纯阳宫每年元日会举办祈福大典,若你无事……”
其实何星也不知道衍天宗的九州使们能不能轻易去往别处,但至少长安与洛阳相距还不算太远,所以,也还是有可能的吧。
“这……恐怕要辜负道长好意了。”
何星一怔,眨了眨眼。
“是有不便?无妨……”
“不是什么不便,”萧扶忧看着何星的双眼缓缓开口,“道长,其实,我也要离开洛阳了。”
“你不是九州使吗?”何星想了想,“是你该归宗门复命了?”
“的确需要归宗门,不过在那之前,我还得往南边走一趟,不瞒道长,莫师姐便是奉师父之命前来寻我同去的。”
“那……你不打算回来了?”
“大概会直接回宗门。”
“这九州使的位子怎么办?”
“有位南宫师兄,他是雍州使,师父命他同时暂代豫州使之职。”
何星好半天没有说话。
到底是他送萧扶忧,还是萧扶忧送他?
不过显然,萧扶忧不可能答应他的邀请,他们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见了。
谁知道是一两年,还是往后余生呢?
“道长?”萧扶忧看着他,面上带了担忧“怎么了?”
“没什么……”
“虽然与道长相识不过两月,却总觉得像是过了很久。不想这么快就要分开,实在遗憾……”
那人言语真挚,神态恳切,任谁都看得出他的遗憾之意。这种时候,何星该回答一句“我心亦同”,然后二人再互道别后祝愿,也算是提前辞别。
可何星对那些应答之辞挑挑拣拣许久,竟没有一句是他现在想说的。
萧扶忧的表现实在太正常了,正常到让何星觉得以往的那些带着温柔的逾越都是他的错觉。
他一直看着萧扶忧,看得萧扶忧也笑不出了。
“……道长?”
何星摇了摇头。
其实他本来还想要不要给萧扶忧留一只信鸽,毕竟他虽然不能确定萧扶忧在哪儿,但纯阳宫总是好找的。不过现在也不必了,无论是更南方,还是衍天宗,那都是信鸽难以飞越的距离吧。
他拾剑起身。
“我先回去了……”
萧扶忧连忙向前倾身:“道长还未说哪日走,到时候我送你?”
何星偏头想了想,转身道:“再说吧……待我处理完这些事,才能定下。”
“好……”
何星并没有骗萧扶忧,接下来的几日,他都十分忙碌。有很多的人要见,也有很多的事宜需要妥善处理。
从李娘子到徐婆婆,从周延夫妇到秦伯。
何星婉拒了李娘子要归还的钱财,顺带将张掌柜家的纸钱铺子也托付给了她,何星还出城拜祭了倩娘、秦可桢,将身上剩余的钱财都分给了李娘子和颜泉明。
“收下吧,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李娘子忍泪道:“道长什么时候再回来看看啊?”
“我也不知。”
“等小宝长大,我让他上华山去谢道长!”
何星笑了。
他来时一人一马,未想走时竟添了如此多的牵挂。
何星最后一个去见的人,是江归。
“这些日子,承蒙江大人照顾了。”
“何道长要回长安了?”江归放下手中公文,脸上也流露出一丝惜别之意,“我哪里照顾过道长什么,还要多谢道长与萧先生屡屡相助了。”
“江大人说笑,您是心系百姓的好官,何星感佩。”
江归笑着摆了摆手。
“道长打算何时动身?”
“今日便走。”
“今日?”江归惊讶地看了眼屋外的太阳,“已是过了正午了,道长为何不等到明日?”
“答应了门中师长要在后日之前回去的,左右东都往长安皆是官道,夜间赶路也无妨。”
江归往后一靠,盯着何星沉吟了片刻。
“何道长今日出发之事,萧先生知道吗?”
何星怔楞。
“……还未来得及与他说。”
“哦,这样……”江归继续道,“何道长的行李马匹都收拾好了?”
何星不明所以:“行李早已收拾好了,马匹我也早已与西市的马贩说好今日去看……对了,还有一事要劳烦大人,我回长安后,那座院子还请大人照看。”
“好说,那都是小事。不过西市那些马贩子可是靠不住,道长既然还未付钱,最好还是不要去。后院倒是有匹马,可以送给道长。”
“这怎么能行?”府衙出入用的马不都是朝廷的吗?
“道长放心,那匹马是我自己的,也不算什么良马,不值多少钱。我平日皆用公中的马匹,那一匹养那儿也是闲着了。”
“江大人,这还是不妥……”
江归制止了何星的话:“何道长,不要推辞了,大不了来日我归长安,道长再将这份情还回来?”
何星无话可说了。
“道长请先回去收拾,待会儿我命人将马牵去。”
“如此……多谢江大人了。”
“道长,不送了,后会有期。”
何星一个人回到了那座院子。
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好收拾,何星只是坐在廊下,对着屋檐长久地发愣。
他想到江归问萧扶忧知不知道他何时动身,萧扶忧当然不会知道,因为他没打算让萧扶忧知道。
离别总是件伤感事,萧扶忧送他,也是他送萧扶忧。
而且萧扶忧的态度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何星觉得,他是有一点生气的。
但这些情绪跟“可能不会再见”一比,都不值一提。
也许他还是应该给萧扶忧留下一点消息。
何星这样想着,便起身打算出门,可刚走到院里,就传来敲门的声音。
大约是江归派来的人,何星答应了一声去开门。但是,出乎意料,门外的人,是萧扶忧。
“你……”
何星看了眼萧扶忧,又看了眼萧扶忧背后那匹没有一丝杂色的纯白骏马。
萧扶忧轻笑,将缰绳交到何星手中:“道长,这是江大人送你的。”
何星楞了一会儿便反应了过来。
“你早就找过江归?”
“道长打算不告而别,在下岂能不想些对策?”
这种语气,是他一向熟悉的那个萧扶忧没错了。但是被这样直接点破心思,何星还是有些尴尬的。
“我其实也正打算去告诉你……”
“是吗……”
何星并没有请萧扶忧进门,因为那匹马实在无处可系,而且天色不早,他也该动身。
何星背着一个小包裹,将其余行李放上马背,“咔哒”一声,锁上了院子的门。
萧扶忧将缰绳又接了过去。
“道长,走吧……”
“嗯……”
何星在前,萧扶忧牵着马跟在后,二人一起走过小巷,来到天街,逆着人流,向城门走去。
马儿温顺地打着响鼻,两个人的脚步都放得缓慢。
“道长回山之后打算做什么?”
“不知,大概会多陪师祖他们一段时间。”
“道长不打算从洛阳带些东西回去吗?”
“带什么东西?”
“比如,永泰坊吴家的烧春?”
何星的目光移向腰间葫芦。
“原来道长已经想到了啊。”
“毕竟本是为它而来……那吴家也算幸运,撑过了最难的日子,现在的生意越发好了。”
“这或许就是祸福相倚。”
何星取下葫芦,轻轻晃了一晃,盖子都未打开,萧扶忧便闻到了一股似有若无的醇厚酒香。
“的确是好酒啊……”
“咕咕咕——”
“什么声音?”
一个灰色的小脑袋从何星背后的包裹缝隙探了出来。
“这不是……道长的那只信鸽?”
“嗯……”
“道长怎么将它放在包裹里?”这信鸽本就是纯阳宫豢养,何星大可以将其直接放飞。
“这鸽子……”
何星说了一半竟没了下文,萧扶忧凝视着他,翘起的唇角慢慢垂下,却又很快恢复了原样。
“道长,该出城了……”
“嗯,出城吧。”
萧扶忧又将他送出了很远,不知是四里还是五里。
何星看了眼道旁的风雨亭,向萧扶忧道:“便送到此处吧,不必再送了……”
“好……道长此去,不要太着急,若途中遇雨,千万不可冒雨赶路,哪怕迟延一两日,想来纯阳宫的前辈也会理解的。”
“我明白。”
“道长还要当心身体,虽然这些日子道长咳疾没有再犯,但回了纯阳,还是要请大夫好好诊治,细心调养……”
“知道了……”
“那安氏盘踞相州,想收复也非一日之功,道长你要相信,战乱总有一天会彻底过去……”
“我信你。”
“若是再下山……不要再把自己置于那种险境里了……”
萧扶忧沉默地将缰绳交了出去。
何星翻身上马,调转了一下马头。
“萧扶忧……后会有期……”
这四个字他说过无数遍,没有哪一遍比此刻更真诚。
萧扶忧的嗓子竟噎了一下,他低了头又很快地抬起。
“道长……”萧扶忧最后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何星,“珍重……”
从此后,春苔生,秋风起,山水隔,相思无极。
那人离开的身影已被山石挡住,彻底看不见,萧扶忧却还是目不转睛,痴站在原地。
“如此自苦,又是何必?”
莫边芽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他旁边。
“他回去了……”
“我看出来了,”莫边芽无奈叹了口气,“早说过你会失魂落魄,你还不信。”
萧扶忧余光瞟了她一眼,抿紧了唇。
“你倒是说说,现在怎么办?”
“我们也该动身了。”
“动身?”
“对,卫师兄不是还在扬州等我们?”
“何时走?”
“现在。”
莫边芽大吃一惊:“师弟,虽然那位道长回纯阳了,但你也不必如此着急……”
“早一天去,便早一天把握时机。我们已经在洛阳耽误这几日,路上也该抓紧。师姐,这便回去收拾吧。”
“好吧,你说的也有道理……”
萧扶忧转身,大步向回城的方向走去,莫边芽落后几步跟上,却又不自觉转过头看了看,像是在找些什么。
“师姐,怎么了?”
“没什么,蹭了些灰尘……”
莫边芽在心中暗暗念了一句。
天道在上,但愿她今日所做的一切没有做错,她也只是私心地希望,这个命途多舛的师弟可以稍稍好过一点而已……
这一卷写完啦,下一卷就换地图了
不过后天不一定能按时更,你懂的……哈哈……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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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 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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