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哦。
李承恩细细回忆后,意识到自己确实从未喊过他的名字。
不熟的时候只说“这位侠士”,熟稔之后就很自然的勾肩搭背,侠士、兄弟乱喊一气,也没什么需要喊名字的场合。
见李承恩卡壳,熟知他性子的杨宁知道,这人不能指望了,于是他期待的目光又投向了一贯稳重靠谱的军师。
军师……军师他捋着胡须,念念有词,躲避着杨宁的目光。
其他几位将军也面面相觑,毫无印象。
曹雪阳才收了侠士的花种,现在想起来也有些不好意思:分明她与侠士没有杨宁那么熟悉,对方却认真给自己准备了合适的礼物。
她从记忆中翻找与侠士相关的线索,只记得当时自己带人进行射击训练,精力集中在其他地方,以为侠士与以往来拜访的路人差不多,也就没上心。
后来侠士与杨宁他们混熟了,又因为早已介绍过自己,便没再强调。这三年都没叫过他的名字,她也就慢慢淡忘了。
宣威将军回想片刻,确定道:“我只记得他姓温。”
冷将军呢?杨宁带着最后的希望看向他们暗杀首领。
“我记得,先前有托冷将军寻过侠士穿递讯息,当时你还提到侠士很难找。”
“是。”
“那冷将军该知道……吧?”杨宁不太抱希望的问。
冷天锋双手抱臂,沉吟着,不知该怎么说。
“侠士在外不报名号。”
并不是说使用假名,而是根本不会去用名字,这给冷天锋的追踪提供了不少阻碍。
侠士初访天策时,与冷天锋没什么交集,暗杀头领只记住了此人的体貌特征与声线,却不知姓甚名谁,执行任务时遇到的第一个难题便是:侠士究竟叫什么?
但传书回天策询问太费时间,冷天锋索性就差人按体貌特征找,侠士并不是行踪隐蔽的那类人,不久便把李承恩的信送到了他手里。
“也幸好我未曾浪费时间询问。”
李承恩长出了口气,接他的话:“因为大家都不记得……”
“不。”冷天锋的脸上难得显露出些许无奈“我说了,他在外不报名号。”
“我指的是,侠士无论行侠仗义、快马江湖,还是打尖住店、衣食住行,通通没有提到过自己的名字,也从未与人通过姓名。”
“按茶馆老板娘的话来说,他不拒绝别人的求助,但很少与人讲话,平日不是在帮别人做事,就是在听旁人的故事。”
“洛阳一带,曾有位不知名侠士打听两个孩童的消息,而到了枫华谷后,这个声名鹊起的大侠便消失了。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都说此人得罪宋家后,折戟江湖。”
“两个孩童……难道是?!”杨宁想起来,侠士确实曾在军营里打听过,不过那是在三年前。
冷天锋点了点面前的地图:“红袖,一张机,百晓生……林林总总几十上百个不同的称号,倘若未曾顺着他去过的地方走访,恐怕我们还不知是同一个人。”
“被他救助的人也往往没有与他通姓名的机会,仅只知晓有个恩公,想起要问名号时,人已经走远了。”
侠士不是没有江湖名号,只是太多了,多到连自己都不知道那些是在说他。
江湖上,一旦有什么线索,传的比风还快,既然至今未有人察觉到几个传说中的联系,想来侠士确实是……真的不太和别人说话。
侠士平日并不太注意江湖风云,他待旁人心细如发,对自己却粗心大意。这点让杨宁担心了很久,生怕他出门在外让人骗了去。
他现在能确定,侠士绝不是为了掩盖行踪不报姓名的人——他从不觉得自己会是什么风云人物,以至于完全没有这个概念——大概率只是没有人主动问,他便也忘了说。
想通此事后,杨宁自我安慰:至少变相掩盖了这孩子的行踪,独身行走江湖哪能太明显。
而后,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弥漫在议事厅。
杨宁捂住脸,不敢相信这个结果。
李承恩到底是府主,他坚强的面对这个令人尴尬的现实,并试图找出线索。
“落款呢?他与我们通信时用会有落款吧。”
府主左右看看,反正他从没收到过侠士单独的信,都是侠士掺在杨宁的通讯里顺便回复的。
杨宁心知希望渺茫,还是回到自己屋里,扒拉出一捆厚厚的信纸,跟同僚们一点一点找。
显然,没线索。
侠士并不是正了八经写信的人,格式乱七八糟,许多时候寄给杨宁的东西都像是随手裁纸写的小纸条,最多在开头写个『杨大哥』,有可能被人看到的、严肃点信就写『壮武将军』,日常信件就像和他面对面聊天一样,想到什么写什么,什么落款啊、称呼啊,是半点没有。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秦颐岩一拍脑袋,想起一个线索。
“他不是稻香村的吗,我记得王大石和他是同乡,当初入神策那件事还是他帮王大石解释清楚的。”
于是王大石从训练中被叫到了秦王殿。
“你可知道侠士叫什么名字?”李承恩和蔼道。
不想王大石却呆住了,他挠了挠头发:“我、我还真不知道嘞,每回见面都说老乡、老乡的。”
“你二人不是同乡出来的吗?”
“是啊。”王大石解释“可他不是一开始就是稻香村。”
“那他的籍贯?”
“是村长帮他弄的。”
于是王大石把当年的事给他们捋了一遍。
侠士本不是稻香村人,是某一年伤到了头,被陈大夫捡了回去,醒来后只知道自己叫什么,却不晓得自己的来路。
“大家看他可怜,身手也麻利,那会儿山贼猖獗,怕他路上出事,就让他在村里住下了,反正村里人也不全都是本地的,他自己也能干活,多一口饭吃也不会怎么样。”
见几位将军不理解,王大石比划了比划稻香村的地貌:“我俩一个住山上,一个住湖边,一个打猎一个种地,在山贼进村之前,我俩其实都没咋见过。”
……
谜团更多了。
令王大石回去继续训练后,几位将军又围在一起,思考下一步怎么做。
真的,他们从没想过,一个江湖人的姓名问题——或者再加上来历——能让他们几人觉得棘手。
??杨宁知道,自己的这个好友在有些方面很敏感,若让雪阳、冷将军或者其他同门去问,他肯定会怀疑:为什么几位将军不去问杨宁、王大石这样的同袍,反而千里迢迢去问他自己。
“……他绝对会哭的。”杨宁憋出一句话。
李承恩赞同。
曹雪阳想了想:“不如先问问府里的同袍?”
杨宁盘算起来:楚卫国是闷葫芦,平日与侠士只切磋招数,少有闲聊,其他人……似乎也没叫过他的名字,只是说“侠士”,或者直接说事。
总之,侠士在他们天策府确实是可以刷脸的,希望不大。
不过到底是个方法,平时他们下值的时候多问问就是。
朱剑秋见他们愁眉不展,提议道:“不若同时去信其他门派稍作询问?侠士与其他门派亦是交好,便说寻找这位有功之人,借此打探他的姓名。”
也好让暗地里江湖势力知晓,侠士虽独身入江湖,却不是孤身在世上。
李承恩点了点头:前段时间各大门派的弟子为了对抗天一教,在南方建立了一个名为轩辕社的组织,近日原本就要与几位掌门通信,连同侠士的问题也一并解决吧。
几日后,杨宁看着几位掌门的回信,不由得哽住。
轩辕社相关的问题解决了,可关于侠士的名字……几位掌门或代掌门都不约而同的含糊了过去。
总教头放下信纸,总教头颇为困惑。
“……记得几位掌门待侠士也是极好,甚至不介意他学自家的武功,为何连他的名字都记不住?”
李承恩抬了抬眼皮:说得好像我们不是一样。
杨宁开始怀疑他家小兄弟平日报喜不报忧了,焦虑的在地图前团团转,偏生又没有侠士的半点消息。
“怎么跟养崽儿似的?”府主吐槽他“之前小半年都没通过信,今天知道急了?”
“府主当年看杨将军也是如此。”路过的朱剑秋补充。
“?我哪有?”
一向把杨宁当儿子养的李承恩毫无自觉。
天策府诸将没想到,这样普通的一个问题,竟如石沉大海,半点答案都没得到,而被他们询问的几大门派之间的通讯也频繁起来。
如天策一样,侠士曾在历练时帮几位掌门解决了许多重大问题,与大家也算熟络,可是——他们竟不知此人的姓名!
与天策一样,不愿用最直接的那个办法,诸位掌门长老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我们问问其他门派吧。”
这么多势力,总会有人记得。
一时间,各大门派之间的通信线路前所未有的复杂,甚至推动了中原门派与西域、浩气与恶人、霸刀与藏剑的交流,阵仗让不明真相的凌雪阁与隐元会警惕起来,以为江湖要变天。
“……就为了问个名字?”姬别情手里捏着截获的几封书信,脑壳青筋暴起。
就这,让他们凌雪阁跟隐元会斗智斗勇加了那么久的班?
他胡乱翻了翻手里的几张纸:穆玄英询问莫雨记不记得同乡兄长的名字;藏剑叶五问师妹丁丁记不记得自己无数结拜兄弟之一;霸刀柳三问藏剑叶三知不知晓侠士的姓名;天策去信问余党事宜的同时问这个问题,而陆危楼接到信后让弟子去红衣教探探消息……
虽然基本都有不同的事情作为掩盖,但中心思想就是:侠士究竟叫什么?
这还用问。曾在长安与此人相识的姬别情想:他不就叫……叫什么来着?温什么?
大野猪僵住。
??跑到金水摸宠物的侠士歪歪脑袋:错觉吗,今天隐元会的人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
总之,侠士神奇的以“无名”出了名。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