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人类对蛇的恐惧大约与生俱来。世界上有没有不怕蛇的人?

有!但显然在场的四个人都不是。

谢天意一动不动,紧绷的脸煞白,而两个广都镇守卫面孔青涩,或许刚上岗不久,面对这种情况也束手无策,一个问怎么办,另一个说报告长官,犹犹豫豫要走不走之际,江思葭站了出来。

谁闯的祸谁来担,她虽然没抓过蛇,但看过消防员抓蛇呀!说时迟那时快,一把抄起守卫手上的尖头戟,嘿哈一声,双手举起就往谢天意头顶怼去——

显而易见,她低估了戟的重量。怼得很好,下次不要再怼了,要不是谢天意本能地往右边一躲,脑袋就要被捅个对穿。

而她整个身子也因惯性向前扑去,连带着那条二十来斤重的戟一齐砸在了谢天意身上,只听见一声来自灵魂深处的闷哼,男人紧捂胸口,抽搐两下,扭头呕出一大口血。

完了,这下闯的祸更大了。

江思葭跪着,把翻着白眼半死的男人托在自己膝盖上,焦急询问两个守卫:“这里有大夫吗?快去叫大夫呀!”

守卫甲茫然不语,守卫乙则熟练地报出一大串名单:“我知道信使、仓库使、节日大使、车夫、杂货商、收书人、接引人,不知道你问的是哪个?”

江思葭:“......一边玩去吧。”

两个守卫点点头,一前一后整整齐齐地走了,江思葭看着他们整齐划一的动作,长叹一声,抱着渺茫的希望对零零散散的过路人喊道:“救命啊,有人懂医术吗——”

等等,医术?

广都镇有医术训练师啊!

她连忙把谢天意身子扶正,正想办法怎么把他背过去,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忽然从灯火阑珊处走来,头戴两只银角的苗族女童手握一条扭成麻花状的青蛇,见江思葭脚边掉了一只开盖的竹筒,径直问道:“喂,这条蛇是你放跑的吗?”

江思葭吓得一激灵,正要解释是个意外,女童身后包着青色头帕的汉子向前一步,在谢天意跟前蹲了下来,哑声道:“他被蛇咬了。”

说罢迅速撕开谢天意胳膊上的衣料,从手腕上解下一根草绳,用力扎紧靠近肩膀的地方,而女童也掏出了一把锋利小刀,用火折子简单消毒刀刃后,果断切开了谢天意的皮肉。

老实说,江思葭甚至没看见被咬的伤口在哪,但这对看起来像父女的苗人动作是如此地娴熟老练,谢天意又昏迷着,她只能相信他们。

待敷上草药,女童扒开谢天意眼皮看了看瞳孔,呼气道:“好啦,死不了。”

江思葭急忙说:“多谢多谢,但他刚才被重物砸到胸口,还吐了一口血,能不能请你们再看看,他是否受了内伤?”

女童回头道:“爹,你来吧。”便起身腾出位置,她父亲嗯了一声,宽大的手掌在谢天意胸前轻轻按了一遍,又将耳朵贴上去听心跳,终于粗声粗气下了诊断:“伤不重,休养一阵就行了。”

“看吧,我就说死不了,”女童得意地说,把竹筒递给江思葭:“蛇给你装进去了,好好收着,别再让它跑出来了。”

江思葭脑子里还乱糟糟的,擦了一把额头的虚汗,一边道谢一边去接竹筒,接过来之后猛然醒悟,立刻把烫手山芋塞了回去:“不不不,拜托你把它带走吧!”

她声音跟筛糠似的,女童看出她是真害怕,歪着脑袋道:“这毒蛇名叫绿头蛮,只有无量山的沼泽有,你既然怕蛇,那是怎么得到的?”

江思葭哽咽了一下:“因为,我师父是五仙教弟子,她怕我被人欺负,所以留给我防身......”

父女俩闻言相视一笑,那女童道:“原来如此,我们也是仙教中人,我叫蓝雨瑶,我爹叫蓝多角,都是赤脚医生,要是你朋友明天早上还不醒,就去茶馆找老板娘,云睿姐知道我家在哪。”

真是活菩萨啊,江思葭感动得五体投地,赶紧从腰包里掏钱付诊金,蓝雨瑶倒没推辞,仰头看了一眼父亲后就笑嘻嘻收下了,从背篓里抱出一个小酒坛,还附赠一个巴掌大的浅口碗:“这个是清蛇毒的,也治内伤,你朋友醒了就喂他喝一口。”

江思葭郑重地接过来,宝贝似的揣好,顺嘴问了一句:“这酒叫什么?”

蓝雨瑶:“仙教特产,百毒酒。”

说罢挥挥手离开了,江思葭这头却陷入了诡异的宁静。

她手捏着酒塞子,一时天人交战,不知道拔还是不拔,万一里面有某些不可名状的东西......

就在这时,枕在她膝头的谢天意虚弱地睁开了眼,大概是头顶的花灯太过刺眼,他第一句话是“我斗笠呢”,便微微挣扎着,到处乱摸找他的羽笠。

江思葭心想他那么怕蛇,要是完全清醒了,恐怕打死也不会喝这百毒酒。

不如趁他现在稀里糊涂无反抗之力,灌进去拉倒。

说干就干!于是开坛倒酒,一手捏着谢天意下颚,撬开牙关,一鼓作气灌了进去。

谢天意被呛得剧烈咳嗽,江思葭见酒水都从嘴角流出来了,大呼浪费,反手又灌了三碗。

“什么、这是什么......”谢天意浑身酸软无力,颤栗着伸手,想摸摸那个黏在他嘴角的冰冷的东西是什么,江思葭迅速把那具动物尸体弹飞,无辜地和他对视:“没有啊,什么都没有。”

其实她背在身后的右手在微微颤抖,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湿软的恶心触感。

如果刚才她没看错的话,应该是一条蜈蚣的外壳......苍天啊,呕!

大约是常年习武的缘故,谢天意躺了一会后就能被江思葭搀着站起来了,他漂亮的羽笠脏污了大半,不方便再戴,于是和横刀一样拿在手上。

江思葭支支吾吾解释了一遍事情经过,但有意模糊了蓝雨瑶父女苗医的身份和药酒的名字。因为心虚,过程中还瞥了那把青红横刀好几眼。

唉,她本来就偷偷扎了人家好多金针,今天又害得他差点丢命,罪孽太深重了。

但深重归深重,可千万不能让他本人知道啊,她会好好反省补偿人家的!

假如是裴砚,一听就知道有猫腻,但谢天意是个武痴,在人情方面确实迟钝,毕竟他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江思葭英勇地挺戟来救他,虽然刺歪了,还帮了倒忙把他砸晕,咳咳,总归是一片好心。

他对江思葭拜谢,江思葭受之有愧,也反过来拜他,两人在花灯下打太极似的你拜我我拜你,有路人经过吹了声口哨:“哟,在这儿拜堂呢?”

两人的动作都戛然而止,同一时间背过了身去。

“对了,我叫谢天意。”谢天意有些不自然地开口,江思葭偷偷回头瞄一眼,看见灯光照映下他红透的耳软骨。

“噢噢,我叫江思葭。”

“哪个思,哪个葭?”

“思念的思,蒹葭的葭。”

“江思葭......”谢天意低低地念了一遍,郑重地转过身来,“江姑娘,今天你救了我一命,这份恩情,我谢某人一定要还。”

江思葭本来还沉浸在“太好了他果然不认识我”的喜悦中,一听这小子居然还煞有介事地要报恩,她一退三步远,边退边摆手,强颜欢笑:“不不不,举手之劳,这算什么恩情嘛......”

“算的,一定要还。”谢天意亦步亦趋,也跟着上前走了三步。

他背着光,刘海投下阴影,江思葭看不见他的眼睛,但清晰地感觉到他目光正紧紧追随着自己,从头发丝到脚踝,每一寸都是破绽。

大哥,你不要一脸正气地说着报恩,手却放在那把饮血无数杀人不眨眼的烛微刀上啊!

“好吧。”江思葭用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有了新主意,“要是你真想报答我,那就帮我找个住处吧,我刚来广都镇,还不知道晚上住哪呢。”

“这好办,”谢天意认真道:“我知道广都镇郊外有几处不错的地方,明天带你去找卖家。”

“什么?不是,我买不起房子......”

“我出钱,你只管跟我去,喜欢哪个就买哪个。”

“谢谢、谢谢,但我不想在广都镇定居,只是找个下榻的地方,明天就走。”

其实江思葭心在滴血,没办法,她又不打算跟谢天意深交,这份人情要是承下了,以后麻烦多得很,只能忍痛拒绝诱惑。

“明天就走?”谢天意看上去有些失神,方才的自信和意气一扫而空。

“你要去哪?一个人吗?”他急切地追问,又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江思葭赶紧后退,生怕碰到他那把刀上的煞气。

“是、是啊,我要去扬州,也不是一个人吧,我朋友在瞿塘峡等着我,我跟他一起走。”

她拙劣地编着借口,生怕谢天意以“路上不安全”为由要跟着她走。

谢天意果然没话说了,两人静默地对立半晌,他开口道:“那么,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帮会在广都镇置办了一处宅子,空房很多,我可以带你去。”

“那不太好吧,你帮我随便找家客栈就——”

“据我所知,广都镇不少客栈是黑店,我从不住客栈,也不知道哪家是好的,安全起见,你还是跟我回帮会。”

“黑店?那、那、那算了吧,可是我一个外人,要是进了你们帮会的地盘——”

“没关系,我带的人,别人不会说什么。”

他微微偏头,似乎是为了错开江思葭的目光,花灯的光从他左侧投下来,从眉骨到下颌,描绘出刀削似的漂亮线条,江思葭一时间竟有种挪不开眼的感觉。谢天意的眼睛是偏深的灰蓝色,像浸在海里的礁石。

“再者,我们帮会条件不错,你可以进来看看,考虑一下。”

他说得模棱两可,江思葭消化了一会才明白他是在“邀请”入帮。

不是吧,怎么又一个恶人帮会想拉她入伙?

谢天意所在的帮会名为“白马金羁”,实力不如乘风那么强劲,但也在恶人谷榜上有名,他们帮主是个叫李惟骥的老天策,人如其名,符合一切有关天策的门派刻板印象,十分热衷拉萌新入帮,进帮就送里飞沙,展示帮会仓库里满满三页的皇竹草,骄傲地说都是他亲手挖的,别客气,随便用啊,千万别把莎莎饿着。

江思葭仍然记得有一次打帮会领地战,一落地就看见对面摆了个阅兵式方阵,一水的白色大马,帮主骑红色赤兔挂战旗列阵在前,左右翼两个副帮主则骑黑色踏炎。

谁也没见过这阵仗,帮战结束第二天,李惟骥还亲自剪辑了录屏上传,不仅加了后期特效,还录了旁白解说,什么孙子兵法三十六计讲得头头是道,一向波澜不惊的柳鸣霄看了都忍不住骂了句脏话,说塑料袋都没他能装。

总而言之,这个帮以白马出名,人们一般简称他们白马帮。而这个名字又容易联想到某会所,所以只要他们帮成男被贴ID到世界频道,总有骚话党戏称其为男模。

江思葭这会就站在男模头牌面前,暗骂美色误人,刚才差点就被他的眼睛蛊惑了。

“哈哈,”她干笑两声,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坦然且自然,“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早就加入了浩气盟,道不同不相为谋,我记得你们帮主是个很有原则的人,要是被他发现我在你们帮会留宿,恐怕很难收场,我自己去找客栈吧,有缘再见。”

“不会的,”谢天意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那只布满刀茧、挥刀时永远坚定有力的手好像有点抖,谢天意仍在挽留她:“留下来吧,我的面子,他不会不给。”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推就有点不识好歹了,江思葭想,免费的五星酒店,不住白不住。

反正她话都挑明了,谢天意肯定不会再提入帮的事了。

又省了一笔钱,江思葭高高兴兴把行李拎出来,让谢天意蹲下,一件一件挂他身上,俨然把他当成了自动行李架。

“就这些吗?”谢天意轻轻松松地站起来,好像这点重量不过是往他衣服上贴了几片羽毛,“这亭子四面通透,你从哪里变出来的?”

算你问到点子上了,江思葭打了个响指,领着他绕到亭子西侧的台阶下,挪开一块石板,赫然出现一个挖空的黑洞。

“我也是偶然发现的,广都镇附近不是有很多流窜的地鼠门卸岭力士吗?就是他们挖的。”

“这个洞有多深,通往地底下吗?”

“不知道啊,你钻进去试试?”

两人都弯着腰,一门心思往洞里看,不知不觉挤到了一起,江思葭手背触到了冰冷的刀鞘,急忙跳开。

“走吧,天很晚了。”谢天意说,主动上前带路,江思葭默不作声跟在后面,感觉自己心跳得有点快。

走出茶馆后,广都镇外的路上就没有灯了,江思葭磕磕绊绊地走着,时不时踢到的一颗小石子都会把她吓一跳。

谢天意衣服上的羽毛装饰在夜里微微泛着光,除此之外,就只有他手上那把横刀幽荧荧的,让她不至于迷失方向。

“还要走多久啊?太黑了,我看不清路。”

“不远,快到了。”

谢天意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害怕,停下来,把刀鞘往她那边一递,“要不,你抓着我的刀鞘?”

江思葭纠结了一会,试探着伸手,亲眼看着那些阴惨惨的紫红煞气裹住手指,一股骇人的寒意从指尖蔓延开来,像无数亡灵争相涌入了她的身体。

其实谢天意也曾重伤过她,很多次。虽然游戏内只有重伤没有死亡,但她魂穿进这具身体后,似乎能感觉到记忆深处的一些创伤,或者说,是一次又一次直面死亡时的恐惧。

所以她才会本能地恐惧叶乘风在内的恶人谷玩家,本能地远离这把刀。

江思葭想松手,谢天意的声音传过来:“或者,你想拉着我的手吗?”

“......不用了。”

刀和人,还是选刀吧。江思葭迅速握紧了抓刀鞘的手。

毕竟刀不会暗戳戳地勾引她。

我就说一句,天极刀宗男模中的男模,谁同意谁反对!

终于吃上鹦鹉哥了,满足。暗戳戳搞暧昧最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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