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绎第一次遇到颜烟,是在洛道。
彼时她一身锦衣因为长久奔波而脏乱不堪,凌乱的发髻上还沾着几片草叶,被巡防的秦绎远远望见,策马快速奔来,到她面前时翻身下马,扶住即将摔倒的颜烟,年轻俊朗的脸上满是关切之色:“姑娘,你怎么样了?”
颜烟小脸惨白,抓着他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道:“尸人……尸人在……”话未说完,就失去了意识。
“姑娘,姑娘!”秦绎只来得及听到“尸人”二字,心头一凛,知道此事不容小觑,叫人好生照顾颜烟,在心中思忖片刻,叫了几个兵士跟着自己往颜烟来时的路探了过去。
等颜烟醒来,睁眼看到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妇,踮着小脚在她身边忙来忙去,颜烟“唔”了一声,老妇人扭过身来,满是皱纹的脸上现出一个慈祥的笑:“姑娘醒过来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我叫郎中来。”
颜烟摇头,她多少懂得点医术,晓得自己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不过是长途奔波劳累,撂了挑子罢了。
老妇人见她坚持,也不再劝,默默地从门口的小炉子上盛了碗粥端给她,略有些不好意思道:“家中贫苦,没什么好吃的,姑娘将就些。”
颜烟接过,是一碗清可见底的稀粥,仅碗底几粒粟米。
她这一路行来,见识过不知多少穷苦百姓,知道这些约莫已经是老妇人能招待客人的最好食物了,咕噜咕噜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冲老妇人一笑:“婆婆说的哪里话,只怕颜烟给婆婆招麻烦了才是。”
老妇人忙不迭摆手道:“哪里哪里,没有的事儿……”
颜烟寒暄两句之后,直奔主题:“之前那个军爷在哪里?我有紧要之事要告诉他。”
她话音一落,虚掩的柴门就被人敲了两下,青年沉稳低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张大婶,那位姑娘醒了吗?”
张大婶忙应道:“醒了醒了。”然后去给秦绎开门。
等他进来,正看到一位容貌昳丽的姑娘站在床边,一双清亮的眸子望着他。
秦绎拱手让理:“姑娘可是从七秀坊而来?”
颜烟双兵不离手,即便是昏迷的情况下,手中仍紧紧握着。闻言也不诧异,冲他微微一颔首:“正是。”
秦绎道:“此处不方便,姑娘可否进一步说话?”
颜烟心思一转,便明白过来。孤男寡女,同处一室,确实有些不方便。她行走江湖惯了,一向没把这些繁文缛节放在眼里,倒是这位小将士,心思倒是细腻。
想到此处,她不由多看了那人几眼。
秦绎不知对方为何久久不应,他心里想着别的事情,一时情急,又往前进了几步,等反应过来时,人几乎已经到了颜烟面前,一低头,就能看到白腻凝滑的肤色和一头鸦青长发。
秦绎自小在军中长大,周围全是一群糙汉子,从未如此近距离跟年少女子接触过,鼻尖嗅到从少女身上传来的清香,想到之前抱着她的时候触手可及的柔软腰肢,瞬间闹了个脸红,也不敢后退,怕动作太大被对方发现,僵硬了片刻后方稳定心绪,道:“姑娘?”
所幸房内光线昏暗,秦绎又背着光,才没被发现异样。
颜烟点头,却道:“军爷可否借我一匹马?”
秦绎诧异道:“借马?”
颜烟扬起头,清亮的眸子里满是坚毅:“有些事情说不清,不如我亲自带路,带军爷前往一看便知。”
秦绎想都不想一口否决:“不行,姑娘只需言明方向即可。”我等健壮男儿在侧,岂能容你等弱女子再入险境?
颜烟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轻轻一笑,道:“军爷,颜烟可不是普通的弱女子。七秀坊除了能医人治病的云裳心经,还有千里杀敌的冰心诀。将军大概是忘了。”
秦绎僵了一下,就听颜烟又接着,轻声道:“颜烟,修的正是冰心诀。”
这下无可拒绝,秦绎只好叫人找了匹马带着她一起上路。之前他带着几个弟兄顺着颜烟来时的方向寻过几遭,却一无所获。眼下这人不愿意开口说地点,只道跟他们同往。他也无可奈何。
点了十几个兄弟跟着一起,颜烟在前面带路。
刚走出江津村,颜烟策马停了下来。
秦绎跟在她左右,问:“怎么了?”
颜烟翻身下马,道:“稍等。”然后回去找张大婶抱了一堆破布烂条回来。
秦绎不明所以地望着她,颜烟自顾自地在马蹄子上绑上厚厚的布条,其余扔给他们,道:“贼子人多势众,我们还需小心谨慎。”
秦绎心里暗叹此女的精明,吩咐兄弟们依照她的方法绑好布条。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蜀山古道行去,人虽多,却不杂乱。
行至绝谷的时候,颜烟将马随意绑在一棵树上,示意众人弃马涉水步行。
秦绎跟在颜烟左侧,低声道:“颜姑娘,此处我与兄弟们已经查看过,未发现什么异常。”
颜烟伸出一根手指放在唇边,高深莫测地冲他一笑。
秦绎险些被这个笑晃花了眼,脑子里蓦然浮上四个字:笑靥如花。
绝谷入口处是一条小溪,往里面走,能听到哗哗的水声,最里面,则是不知道什么年代的一些古墓群。墓群深处杂草丛生,却也仅到人的小腿处,断断是藏不了人的。
秦绎不知道颜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看她一脸凝重,也沉下心思凝神观察起周遭一切。
这个墓群他跟兄弟们来过好几次,都没查出一丝异样,就是普普通通的墓地,正当他了然无味的收回视线时,眼见的发现其中一个墓碑周围有些不对。
那个墓碑跟周围的墓碑没什么不同,只是碑底的泥土里隐隐约约现出一截子粉嫩嫩的衣衫来。
秦绎心中一凛,领着兄弟们就要往那里走去想要看个究竟。这里荒废多年,埋的不知道是死了多少年的人,从来没有人前来拜祭过,再说荒凉阴冷,平日里人迹罕至,又怎么会突然出现时下京城里正流行的花样衣裳?
然而还没跨出步子,就被颜烟拦住了。
秦绎挑眉,无声地冲她问了个口型:“为什么?”
颜烟也回他一个无声的口型:“跟我走。”
说罢率先往相反的方向走去,秦绎满头雾水也只好招呼兄弟们跟上。
走到墓群深处,一座两人高的墓碑出现在众人面前。
秦绎眼看着颜烟在墓碑底下伸手摸来摸去,抠到一个什么东西左右一扭,墓碑发出沉重的一声响,缓缓往两边拉开,露出黑黢黢的一洞。
秦绎和兄弟们面面相觑,他们来回探过无数次,还曾站在这座高大的墓碑前感慨过,这墓的主人想必生前不是个富贵逼人的主儿就是个权势滔天的大人物,死后落到这个境地,也是令人唏嘘不已。
没想到,墓地下还有这么个玄机。
秦绎看向颜烟的眼神立刻就不对了,颜烟全神贯注地望着眼前的甬道,没注意到他的眼神,手放在甬道墙壁上倾听片刻,回头轻声道:“走。”
甬道不深,没走多久就走到了尽头,颜烟带着众人左拐右转,走到一个地方停下,只见满室堆满了箱子,还不待秦绎问出声,颜烟就一剑快速挑开了其中几只。
瞬间流光溢彩金光灿灿,数不清的金银财宝出现在众人面前。
秦绎听到身后的弟兄们倒吸了几口凉气,低声交头接耳起来。
他倒是比较镇定,却不是不惊奇,而是目光全神关注在颜烟身上,早在颜烟亮出兵器之时,剑光一闪,看清她手中双兵,他就在心底不由赞了一声:“好剑!”又见颜烟婉转凌厉的剑锋,知晓自己之前确实是冒失了,七秀坊的女子确与普通女子不同。
此时,颜烟道:“这里是那些贼子的藏身之处,也是他们暗藏宝物的地方。坊中姊妹也是费了不少心思才探到,中间还损了不少姊妹性命。军爷,趁着贼子们还没回来,你们回去多找几个人速速将这些财物带走,分发给百姓或者是上缴,任由你们处置。”
秦绎派一个弟兄前去报信叫人,其他人则留在这里一箱一箱往外搬运财宝,很快,财物被尽数运回营地。
秦绎叮嘱完最后一车运送财物的兄弟,转头看到颜烟抱着双兵倚靠在墓碑旁的一棵枯树上,面色沉寂,不知在想什么。
想了想,还是走上前,开口道:“颜姑娘?”
颜烟像是突然被惊醒了一样,抬头看了他一眼。
秦绎道:“你不跟我们一道回去吗?”
颜烟轻轻一摇头:“坊中姊妹大仇尚未得报,我不能离开。”
秦绎望着她,欲言又止。
颜烟却冲他一笑,道:“军爷,此事是我坊中事,个中恩怨还须我亲手解决。天色不早,军爷早回吧。”
秦绎还未说出口的好意被断然拒绝,摸摸鼻子,只好抱拳道:“多谢。”
颜烟微微一笑,闪身钻进墓室,墓碑门在秦绎面前缓缓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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