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枫。”

叶长枫闻声回头，有些意外地看着杨远翎。

“我们很熟么？”叶长枫开玩笑道。

其实他不反对杨远翎这么叫自己，这么问只是为寻个开心。

“…不太熟。”杨远翎笑了。

叶长枫摆手道，“随意叫便是，我说笑的。怎么，你有话要说？”

杨远翎道，“您说您的母亲是傻瓜，那么在您看来，如何才算聪明。”

叶长枫许久没有说话，兴许是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大概是把自己的过去洗干净，做回清清白白一张纸，然后重新再开始。”很久之后，他说。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叶长枫才发现，其实人是很不负责任的，对旁人的所作所为评头论足时一个个头头是道，仿佛智者。一旦相似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往往束手无措。

然后犯下自己口中最可笑的那个错误。

那日叶长枫还是翻墙回了宫城里，杨远翎就站在不远处，待夕阳的余晖消磨殆尽，他才转身缓缓离去。

...

老皇帝的灵柩已经被运到了皇陵，蓬莱殿早早就被清扫得焕然一新，恭迎这位新万岁。叶长枫回来的时候，瞧见侍女刚刚添了灯油，从殿内出来。那值夜的小内侍早就对主子翻墙开溜见怪不怪，此时正蹲在门槛上打瞌睡。

蓬莱殿里皇上不急太监也不急。纵使叶长枫不在，每个人也都能按部就班，各做各的事儿，井井有条。

因为大家都习惯了。

“皇上回来了？”小内侍听见声响睁开眼睛，直直碰上叶长枫的视线，惊得一哆嗦。小内侍还是个半大孩子，规规矩矩挺乖巧的，叶长枫对他很有好感。虽然这皇上跟玩笑似的没个正形，可这孩子心里还是多少有些怵。

“嗯。”叶长枫笑道，“见你睡得熟，本不想叫醒你。”

小内侍的脸“蹭”得红了。

“杨副相今日来过没有？”

小内侍道，“副相今早来给陛下请安，见陛下不在就回去了。”

叶长枫侧卧在一张软椅上，闷哼了一声。

“有吃的吗？随便弄点就行。”他问道。

他觉得有些不大划算，跟着杨远翎在城里转了一大圈，连顿饭都没混着，空着肚子就回来了。连糖葫芦都是自己掏钱买的。

小内侍连忙点头说这就去准备，随即掉头忙不迭跑了。

偌大的蓬莱殿里，只剩下叶长枫一个人。

床边放着自己的两柄长剑，很久没碰了，可看起来被人保养得很是不错。

当年的叶长枫也是一个人，一双剑，风里来雨里去。

可是他从来不孤单。

很快小内侍就大汗淋漓地从司膳坊回来了，后面跟了个手捧食盒的小丫头。

“小盒子，”那小内侍办完了差事正要告退，叶长枫叫住他，“坐这儿吧，聊聊天。”

孩子点点头，迈着小短腿搬了个小凳子在叶长枫桌旁坐下，双手放在膝上，不再说话。

叶长枫揭开食盒，盒内放了碗细粳米熬的莲子粥，零星洒了几粒枸杞，一盘清炒的笋尖，还有一屉刚下笼的菜饺。

他拿起筷子，在那道炒笋尖里随意挑了挑。

“菜里…没有肉么？”叶长枫问道。

小盒子闻声又是一哆嗦，叶长枫拍拍他肩头笑道，“我就随口一问。”

“你今年多大了。”

“...十五。”小盒子战战兢兢答。

“我有个弟弟，跟你年纪差不多，”叶长枫道，“个子可能比你高一点。”

他抬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大概这么高吧。”

“哦…”小盒子点点头。

“你在宫里当差多久了？”

“三年。”小盒子道，“奴才家就是长安城人，父亲在户部任个小吏，在奴才八岁的时候没了。母亲没多久就改嫁了，嫁人的时候把奴才卖到内侍坊里教人看着，年纪到了自然就在宫里当差。”

“你出去过么。”叶长枫问他。

小盒子摇摇头，语气有些遗憾，“上头不让的。只有死了拉出去埋的时候才能出这宫城的大门。”

叶长枫咋舌，这鬼地方。

“想出去么？”叶长枫眨眨眼。

小盒子瞪大了眼睛，“想。”

叶长枫听了这话挺高兴。

自己就是个坐不住的，身边儿还有一个坐不住的，俩人以后说不定更好办事儿。而且在这宽阔却又狭窄的宫城里，听到这句话，叶长枫仿佛有了一丝慰藉。

那天晚上，叶长枫抱着小盒子，坐在蓬莱殿外的台阶上睡着了。

他给小盒子讲了很多宫墙之外的故事。

从天上一直讲到地下，有他亲眼见到的，当然还有他编的。小盒子听得很开心，攥着叶长枫的衣角，问了好多问题，有的叶长枫也答不上来。

人生在世，生得两条腿，一双眼睛，如果只在一个地方作茧自缚，抑或画地为牢，想想都不值得。

...

翌日一早司膳坊送来了一盘油浸的豆腐，搭配了几道爽口的小菜。叶长枫拿着筷子，找宝贝似的又在盘子里挑来挑去。

“陛下可是觉得这菜不合胃口？”司膳坊的小官心思细，躬身问道。

“没有没有。”叶长枫道，“挺好。”

片刻之后他道，“你差人去查个事，这两日里朝中大小官员家中都吃些什么，挑几个他们府里的厨子问问便是。早朝后回来告诉我。”

小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还是连连应声。

一天没见着杨文仲，叶长枫在延英殿外一看到这老狐狸，就觉他心里那如意算盘正打得噼啪响。

杨文仲老眼一抬，看见叶长枫，也不行礼，稀疏的眉毛一扬，阔步进了殿内。

叶长枫四处望去，没看到杨远翎。

朝会开始得早，难不成这小子迟到了，他心道。

延英殿内百官议事，向来都是杨文仲的主场，这老狐狸一辈子在朝堂上呼风唤雨惯了，识相的人没一个敢插嘴。叶长枫也不说话，反倒听得津津有味。

众人都当这哑巴皇帝是个绣花枕头，叶长枫却不在意，随他们如何想去。

他想看看，这杨文仲，到底有多大本事。

司膳坊的小官腿脚利索，早早就在蓬莱殿外候着叶长枫。

“怎么样？”叶长枫问。

小官从怀里掏出一张被折了很多折的纸递过去，“奴才问了几家伙房里的厨子，抄下来的都在这儿了。”

“嗯。”叶长枫接过纸展开看了看，两道长眉拧到了一起。叶长枫想事儿的时候有个毛病，喜欢用手指拈着耳垂来回揉，这看起来有些滑稽，可他却不以为然。

小官也不敢走，站在叶长枫身旁，他实在想不透，这神叨叨的万岁爷，能从这几家的食谱里，看出些什么门道来。

“陛下…可看出些什么来？”小官试探问道。

叶长枫笑了笑，“有意思。”

“陛下可是有什么想吃的？”小官道。

叶长枫摇摇头，转身进了房，朝小盒子招了招手，“小盒子，传杨副相，吏部和户部侍郎，还有御史台的人来。”

小盒子点点头，正要出去。

“哦对了，”叶长枫道，“还有那个翰林待招，杨远翎。”

朝会刚下了没多久，官员们还没走到家，就又被请了回来。杨文仲自下了朝，就一直留在宫里帮叶长枫“代劳”看奏折，到的最早。

过了一阵，叶长枫交待的那几个人都已在蓬莱殿内候着。杨远翎站在最后，叶长枫见他来了，微微笑了笑。

“陛下传臣等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杨文仲已经站了快半个时辰，老家伙腿脚有些僵了，话里有些不大耐烦。

“哦，是这样。”叶长枫掏出方才司膳坊送来的纸，在众人面前晃了晃道，“我就是想问问，为什么这两天，大家都没肉吃了。”

好奇怪啊作者后台显示我前面的章节已经审过了，前台为啥看不到更新？？

不过居然有收藏了，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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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画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