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吞虹枪

那日叶长枫心事重重地回了宫,翻墙进去的。

小盒子早在殿门前候着,老远瞧见叶长枫一道黑影闪身跳下了墙头,忙迎上去接过叶长枫解下的披风。

“陛下这是做什么去了。”小盒子问道,“这么晚才回来。”

“有点事耽搁了。”他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在小盒子脑袋上轻轻拍了拍,“回头给你讲。”

说罢他打了个哈欠,揉揉有些发红的眼睛。小盒子是个机灵孩子,走在叶长枫身边欠了欠身,“陛下,水已经烧了,待会先沐浴在歇息吧。”

“嗯。”

“那个…李将军在殿内等您呢。”小盒子又道。

“他有事么。”叶长枫停下脚步,眯起眼睛看着殿内通明的烛火。

小盒子摇摇头。叶长枫叹了口气,“知道了。”

他跨进宫门,挥手叫一等下人都散了,带着小盒子拐进了内殿。李绩白日里穿着的轻甲还没有卸下,正坐在桌前用手抵着额头,神色之中有些疲倦,像是已经等了很久。

“我还以为今日见不到你了。”叶长枫笑笑。

“你去哪儿了,”李绩的语气之中带着几分担忧,眉头微蹙道,“我正要去找你。”

“有事么。”叶长枫在他身旁坐下,拿过一支毛笔,用笔尾一下一下敲打着桌面,他没有看李绩,长睫在摇曳灯火中模糊,像是笼了一层薄雾。

“今日兵部议事,有些事原本是要放在明日朝会上说的,可我觉得有必要让你提前知道。”李绩拉过叶长枫的手,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指节,薄唇紧抿,深邃的眉眼间满是纠结。

“怎么,你说便是。”叶长枫使了个眼色让小盒子出去,殿内只留了他们两个人。

“突厥老可汗上月突发急症一命呜呼,他的三个儿子分治草原上的三片领地,如今为了坐上可汗的位置斗得你死我活。”

“那二王子十天前同自己的兄长开战时一箭要了大王子的命,收编了大王子的土地和辖地里的资源和牧民。”

李绩突然不再说下去,他沉默着,仿佛在给叶长枫自己琢磨的时间。

“这件事我略有耳闻,”叶长枫道,“我记得…那大王子是滩扶不上墙的烂泥,突厥人的血性在他身上一点儿都见不到。他的领地就同朔州隔了一条河,对么?”

“如今他人没了,地都归了他二弟…”叶长枫转头问李绩,“他二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知道么?”

李绩常年驻守边疆,城墙之外漫漫草原上的事不说一清二楚,可心里也大致有些印象,他道,“那二王子有个绰号,草原上的牧民都叫他‘弯刀狼’。野心勃勃,而且杀戮成性。”

“大王子还在的时候,朔州边防一向安稳无忧,如今土地易主…实在不好说。”

“你要回朔州?”叶长枫问。

李绩点了点头,“三天之后就走。”

叶长枫将笔夹在鼻子和上唇之间,一手托腮,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玉扳指磕在檀木桌面上嗒嗒作响。

“我知道了。”叶长枫浅浅一笑,看上去很轻松,可眸中一闪而过的落寞被李绩看在眼里。

李绩突然觉得心头一甜,凑过去在叶长枫的唇上轻轻烙下一个浅尝辄止的吻。叶长枫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淡红,他瞪了李绩一眼,垂眼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这几天好好准备。”叶长枫道,“明早朝会和政事堂上我和兵部的王尚书再做做具体商议。”

“到时我去城门送你。”叶长枫示意李绩起来,亲自动手把他身上的铠甲一点点卸下。

“今晚留下吧。”他的语气柔和了许多,抬眼朝李绩扬了扬嘴角。

“好。”

“把你的枪送来,我去铸剑台帮你打磨打磨。”

“…好。”

两人的身影映在厚厚的床帏上,离得很近。李绩温热的鼻息扫在叶长枫脸上,身上淡淡的墨香悠悠飘进他的鼻腔之中。

……

热水凉了又添,添了又凉,一次又一次。浴室中的水汽打湿了缠绵悱恻的吻,蒸腾翻涌的热浪将原本纠缠不清的气氛渲染得更加暧昧。

水面泛起剧烈的水花,叶长枫止不住的喘息呻吟仿佛是在求饶,在挽留,撩拨着李绩近乎崩溃的神经。

巫山**,一晌贪欢。

若能溺死在这一夜温存里,也算痛痛快快给自己一个交代。

叶长枫觉得,他和李绩还是有缘的。

...

次日朝会之后,徐副官把李绩的那柄吞虹枪送到了叶长枫手里。叶长枫抚摸着枪柄,不禁莞尔,他还记得三年前,玉门关上那个守城的半大少年,握的还是一柄普通的铁枪,枪头上锈迹斑斑,惨不忍睹。

吞虹枪刃在阳光下泛着暗红的色泽,叶长枫在枪上四处轻轻弹了弹,发出嗡嗡的钝响。

“好枪。”叶长枫抄起长枪掂了掂,“你家将军信得过我,肯把他的宝贝交到我手里,不怕我毁了么。”

徐副官笑了,“不是金刚钻,不揽瓷器活。”

“…这倒是。”叶长枫将枪挎在身后,跳上了殿外候着的马车。他撩开车帘,对赶车的护卫道,“去东大街上的那家兵器铺子。”

护卫应了一声,催马缓缓在宫城的砖路上赶着车,叶长枫撩开车帘,微风刮进轿厢内,十分舒服。

他抬手捶了捶自己的腰,把枪放在腿上,眯眼望着宫城里随风而动的闲柳。

马车经过司天台旁边的万竹园时,叶长枫瞧见绿竹之中的一方石桌旁,似乎有人。

那人一袭青白袍子,披散着头发,背对着叶长枫,一手拿着一本棋谱,另一手正伸进棋盒中,执了一枚黑棋。没有人同他对弈,棋盘上的星罗棋布,纵横交错,全都是他自己。

能在这让人喘不过气的宫里还能活得如此潇洒的,估计只有这位掌天星,算国运,飘飘忽忽如谪仙一般的神人司天台掌使路远川了。

叶长枫看着他的背影出神,心想何时得找这位路掌使请教请教修身养性之道。正在他浮想联翩时,路远川突然将手中的棋子掷在地上,回过头来看向叶长枫。两人的目光相对时,叶长枫不禁打了个寒战。

路远川模样只是个二三十岁的俊秀年轻人,皮肤有些病态的苍白,竹叶的阴影夹杂着日光投在他身上,斑驳而透明。他并未起身行礼,反倒倚在石桌上,朝叶长枫扬唇一笑。笑容云淡风轻,颇有一种看破大千世界,俗世凡尘的超然洒脱。

但是他的眼中却没有笑意,冷冰冰的。

路远川张了张嘴,消无声息地吐出四个字。罢了又转过身去接着下他的棋。

——情深不寿。

叶长枫怔怔地望着车窗外路远川缥缈的背影,一时出神。

待他回过神时,蓦地感到手上一阵钻心的疼痛。他低头一看,左手已是鲜血淋漓,吞虹枪的利刃不知何时划破了手掌,留下不深不浅一道伤痕。

染血的长枪端在手里,霎时多了几分戾气。

”情深不寿“的说法应该是出自于金庸先生的《书剑恩仇录》,乾隆给陈家洛的玉佩上篆的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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