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渊十七岁离开纯阳宫独自下山,到如今已经有十年了。十年来,他居无定所,驿站旅店住过,荒郊野岭也睡过,而现在,他却在一间青楼的客房里失眠了。
方无声前半夜抓着他不放,抱着他嚎了半宿,涕泪抹了他满身,还吐在了外间那张卧榻上,逼得沈清渊不得不进里间,和那个醉鬼一起睡床。
好不容易清理干净躺下了,方无声却并不老实,沈清渊背对着他睡,他就粘上来,一条腿搁在他身上,侧身骑着他睡得山响。沈清渊翻了个身推开他,这厮安分了一会儿,不多时便又凑过来搂他的腰,嘴里哼哼唧唧的,一颗脑袋在他胸前拱来拱去。
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方无声才终于睡安分了,沈清渊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外面淅淅沥沥下起了秋雨,沈清渊睁着眼听着窗外的雨声,一旁熟睡的方无声打着鼾,冷不丁翻了个身,又将一条胳膊和一条腿搭在了他身上。
沈清渊蹙眉,侧过脸看了他一会儿,自暴自弃般叹了口气,这次,他没有推开他。
他一个将死之人,干嘛要跟一个傻子斤斤计较?他爱抱着一个男人睡便给他抱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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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夜,秋雨。
阿禹披着衣服打开医馆大门朝外看了一眼,长街寂静无人,只能听到淅淅沥沥的雨声。三更天了,她把醒酒汤都煮好在灶台上温着了,师父还是没有回来。
她关上大门往后院走,却跟曲澜打了个照面。
“曲先生还没睡啊?”
曲澜点点头,笑道:“阿禹姑娘不用担心方大夫,有沈兄跟着他,不会有事的。”
阿禹尴尬地点了点头,她其实是担心沈道长。师父酒品不好,喝多了容易撒酒疯,她怕沈道长应付不来。
目送阿禹回房后,曲澜的笑容才慢慢冷却下来,抬头朝屋顶看了一眼。
有人潜进来了。
那帮人安分了好些天,今天竟然趁着沈清渊不在潜进了医馆,这也太不把他蛊王曲澜放在眼里了!
曲澜轻轻一跃,跳上房顶,朝一个方向冷声喝到:“出来!”
果然,雨幕之中显现出一个黑影。
曲澜后退一步,摆出打斗的架势:“什么人?报上名来,否则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那人戴着斗笠,穿着一身黑色劲装皮甲,伫立在雨中,静静看着他,没有动。
“唐潇?”曲澜试探着唤了一声,他不确定那人的身份,只是看身形有点像唐潇。
那人没有回答,片刻之后,他才朝曲澜走了两步,缓缓摘下斗笠。
果然是唐潇!斗笠之下,是他那张一贯戴着面具的脸。
“你来干什么?!”曲澜一看到他,没好气问道。
“我路过长安,来看看你。”唐潇的声音没有起伏,面具上,他两只眼睛的位置黑暗而空洞,看不见他的表情。
“你一直知道我们在长安?”曲澜眼神一凛,怒道,“你派人跟踪我们?”
唐潇没有回答,他沉默了一会儿,复又戴上斗笠,轻道了一句:“我走了。”话音刚落,他的身形就消失在夜雨之中,就跟他来时一样。
曲澜朝他的方向追出去几步,发现他的气息完全消失了,这才意识到,唐潇已经走了。
竟然就这么走了?
没有嘲讽他,没有羞辱他,没有对他动手动脚,只是站在雨中说了两句话,就走了?
曲澜有点难以置信: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正经严肃?转性了?简直是匪夷所思!
“有病吧?”曲澜自言自语骂了一句,从屋顶一跃而下,独自回房了。
他脱下**的衣服,换了身干净的,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睡不着。方才唐潇那小子的表现,实在是太奇怪了!他隐隐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果不其然,大约四更天的时候,有人在医馆外面焦急地拍门:“阿禹姑娘!阿禹姑娘!开开门!”
曲澜心中不安,一直睡得很浅,听到这声音,连忙跳下床。
他听到楼下阿禹姑娘已经起身,撑着雨伞正要去开门,连忙冲下楼追上去制止了她,一脸警惕:“阿禹姑娘,等一下!”
沈清渊今夜不在,他留守医馆,不想出什么岔子。
阿禹姑娘笑了笑:“曲先生不用担心,是杨公子家的小顺,兴许他是送师父回来呢!”
听她这么一说,曲澜才想起来,杨焕之身边常常带着个年轻家仆,医馆里的人都叫他小顺,是熟人,他才松了口气。
一个唐潇,弄得他太过紧张了。
阿禹打开医馆大门,外面果然是小顺,他举着伞,背上还背着个人,但那人却不是自家师父。
只有曲澜看到他背上背的人,一下子乐了:唷嗬、这不是唐潇么!
小顺背着人事不省的唐潇快步走进医馆,阿禹帮着他把唐潇放在了一张卧榻上。小顺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指着唐潇道:“方大夫今晚喝多了,在醉红楼歇下了,我家少爷怕阿禹姑娘担心,特意吩咐我过来知会一声。我走到医馆,在巷子外面看到这个人躺在地上,似乎受了伤,我就把他背过来了!”
阿禹执起唐潇一只手探了探他的脉息,脸色有些凝重:“他伤得很重,我治不了,得把我师父找回来!”
曲澜自从唐潇被送进屋之后就一直双手抱臂好整以暇看着他,这会儿听到这番话,便走上前道:“不必劳烦方大夫,这个人,我能治。”
说罢,他看了昏迷的唐潇一眼,在心里冷笑:小子,你也有落到我手里的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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