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清言看着眼前黑褐的药汁,仅闻着那浓苦的气味儿就觉得胃里止不住痉挛着泛酸水。
“你真的没在里面下毒?”他戒备地盯着龙十八,企图在对方脸上捕捉到蛛丝马迹的慌乱和心虚。然而并没有。
“我把你毒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龙十八无法理解他为何总是把人往坏处想。
陆清言暗自冷笑,呵,也是,反正这人救他是有目的的,目的未达成之前怎么可能让他痛痛快快地死。可搭眼瞅了瞅那碗黑漆麻乌的苦汤水,他为难地吞了吞喉咙,“……干嘛非要喝这个,不喝不行么。”其实就是怕苦而已。
龙十八冷着脸道,“喝了药你的伤才能好得快……”
陆清言当然知道他下一句要说什么,没好气顺着接话,“伤好了就能赔你棍子钱!”
“对。”
陆清言忍住呸他一脸的冲动,暗搓搓磨牙,“我还不如一根棍子值钱是么?”
“很有自知之明。”龙十八对陆清言的不满视而不见,把碗怼到他嘴边,“快喝,再不喝就凉了。”
喝就喝!陆清言眼一闭心一横,抓过碗来闷着呼吸硬往肚里吞,可这药实在太苦,他几番将要喷吐出来,又在自尊的咆哮下强憋回去,终于灌下这一大碗药,陆清言觉得整个人生都灰暗了。唇齿间,舌头上,以至口腔任何一丝缝隙都满是苦到令人作呕的药味,陆清言猛地背过身去掩住嘴不让龙十八看见自己干呕的动作,可龙十八又不傻,见他难受成这般模样,便嘲笑他道,“喝个药,至于么,跟娘们儿似的。”
陆清言气得扑上去就要打他,被龙十八一只手就拨拉回床上,“别找事,我不想跟你动手,把你打得内伤再加重了我还得多养你好一阵。”说着端着碗就要走。
“……???喂!”陆清言还在气头,见龙十八要走,一时间有些发懵。
“干嘛?”
“……”陆清言狐疑地瞪着龙十八疑惑的神情,“你是不是没喝过药?”
“没喝过。”龙十八莫名其妙看着他,“我鲜少生病,就算生病也用不着吃药,没两天就自己好了。”
“……”看他当真不像在装傻,陆清言无言以对。喝过药嘴里苦得难受,他想喝水冲冲药味,可他素来高傲的自尊不允许他向别人乞求什么,龙十八这傻子居然还没喝过药,更别提会主动给他拿水了。万般无奈他只得哑巴吃黄连,忍气吞声道,“没事你快走吧!”
龙十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他气哼哼别过脸去不再看自己,暗自嘀咕这祖宗又闹什么脾气,便推开屋门出去了。
忍一回,两回,终于几天之后,陆清言忍不下去了。
“我还要喝多久!”陆清言恨恨把碗摔回龙十八手里,因干呕致使眼眶微微泛红,瞧起来委屈十足,“你每天给我传功就够了吧,为什么还要喝药!”
龙十八心头怦然一创,竟莫名觉得他这幅气急败坏的模样颇为可爱,连忙掐一把自己大腿迫使自己打消这个念头,面无表情道,“快了,还有十副药。给你传功不过是想让你好得再快些,不然你起码要喝好几个月。”
陆清言的脸当即就垮下来了。还要喝十天?!他一天都不想多喝了!
兀自琢磨片刻,他已将轻重缓急分析清楚。首先需得能联络上教主,此为头等紧要之事,但眼下武器和铭牌都在龙十八手中,缺了双刀他根本就是废人,不管怎么说得想办法把双刀讨要回来,否则他根本打不过龙十八,更莫说能出这道门。
他已受够寄人篱下的日子,狂傲的自尊更不允许由敌人掌控生死!
“喂我说,我……”陆清言下定决心今回要向龙十八摊牌,哪知话刚起个开头,屋外隐约传来一声呼唤,“十八,在家么?”
有人来了!陆清言起先一凛,莫不成是丐帮的人上门来了?可令他诧异的则是,龙十八非但无有丝毫紧张神色,反倒扬起粲然无比的笑容,欢欢喜喜应一声“我在!”便火急火燎冲出门去,像极了幼时的他每回盼得父亲归家时那般急不可耐的雀跃,因为父亲回家时总会给他带些糖果甜食。
与龙十八朝夕相处这些日子,他从未见过龙十八对他展颜一笑,除却冷笑和嗤笑,当真是一丝一毫笑意也无,面对他时总是冷言冷语冷面冷眼,引得他不止一次怀疑那日将他小心翼翼拥在怀中温言劝哄不过是神志不清产生的幻觉。看惯了他的横眉冷对与素来慵懒的神情,陆清言以为龙十八不过就是这般年少轻狂而玩世不恭,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可此刻他竟从龙十八脸上看到如此灿烂的笑靥,心头霎时间被莫名的不快遮覆,他甚至对门外那位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产生了异常抗拒的敌意。
方才那声呼唤他也听见了的,并非中年或老年人的声音,而是很年轻的男子的声音。什么人能让龙十八上心至此……陆清言不知觉掐着手指边沿,心口堵塞的那团无名火翻腾得愈发厉害了。
为什么?不知道。可他就是不爽。
所以在面对走进屋来的唐无尘时,他眼里毫不遮掩排斥的凶狠敌意。
唐无尘在与陆清言对视的第一眼,眼睑便沉了下去。
虽不知陆清言的敌视从何而来,但身为杀手的唐无尘看的清清楚楚,那双幽深阴冷的瞳眸中遁藏着无比浓重的嗜杀与血意,若非手中积叠千百人命,断不会有这般恶鬼般的凶煞。
这个人,很危险。超乎寻常的危险。
养虎为患,决不能让他留在龙十八身边,唐无尘这样想着,待他伤好了保不准要恩将仇报会对龙十八下手。
但他犹豫了。
屋外垃圾箩筐里鲜鱼的内脏鱼鳞和熬得发白的鱼头鱼脊骨他是看见了的。可龙十八讨厌鱼腥气,从不吃鱼。
床上铺的古香缎是极贵的,唐门掌管巴蜀的盐运,武器及丝绸商贸,唐无尘自然知晓古香缎是何等贵重之物,龙十八向来生活简朴,从不用这等华贵面料。而这床上现在睡的是陆清言。
唐无尘心底无奈,只能暗叹。罢了,既然龙十八喜欢,他又能多说什么?人本身决意之事,任凭他人如何劝阻,却是半句也听不进的了。
陆清言从未想过龙十八竟会识得这般人物,陆家商贾大家,唐无尘衣着服饰上至发簪下至履靸皆为上品,尤其他淡泊宁静的神情很是高深莫测,饶是擅长察言观色寻捉弱点的陆清言竟无法从他身上获得任何有用的信息。这人根本不外露丝毫破绽,心机深重,绝非善类!
两人视线彼此交汇,皆在对方眼中看到敌意。
唐无尘连礼节笑容都懒得摆,随意坐在龙十八殷勤搬来的凳子上,从容不迫道,“恢复得很快,看来十八没少在你身上费工夫。”
陆清言冷眼扫过站在唐无尘身边,面容因激动带些潮红,时不时偷看他一眼时满满当当仰慕眷恋的龙十八,心头仿佛扎进根刺儿一般烦躁得难受,口气自然更无善意,“你是谁?”
唐无尘微翘唇角却不答话,但内中的讥讽陆清言却看得清楚。龙十八不喜陆清言对唐无尘不敬,蹙了眉阻止他,“他是唐无尘,是我的好兄弟,你伤重不能去看郎中,还是唐无尘找来熟识的神医为你治伤,不然你早死了。”
唐无尘?姓唐?陆清言下意识念及同为敌对门派的唐门,可心下又难免困惑,丐帮唐门因枫华谷一战闹不和是众所周知,若唐无尘是唐门中人,怎会与龙十八交好?
“找郎中又怎样,我没求着他找。”陆清言嗤鼻,想让他跟唐无尘道谢?想都别想!
拦住恼怒顿起就要冲上前去的龙十八,唐无尘淡淡瞧着陆清言,神情纹丝未动,全然将陆清言的挑衅视而不见。“既然陆公子伤势已无大碍,不妨眼下就把赔金数额定下。”他慵然撑起下巴,眼神却暗含凌厉,“想来长久受人接济,陆公子也觉羞惭罢。”
这是明摆着要赶人了?陆清言怒极反笑,他倒不知道唐无尘有什么本事,能让龙十八服服帖帖如此听话?呵,走就走,谁稀罕在这呆着。他便把下巴一扬,不屑道,“你开价。”
唐无尘唇角弧度更深了些,举起五根指头晃了晃,“黄金。”
“五千两黄金!!?”陆清言忍不住喊出声,“你怎么不去抢!?”
“霜月明世间仅此一把,其价值远非金银所能衡量,可谓无价之宝。”唐无尘不紧不慢道,“你能磕坏这把神兵也算有本事,不过要为你的本事付出相应的代价。”
“五千两黄金,呵,把我家底搬空了也拿不出这么多来。”陆清言干脆把手一摊,要钱没有,自个看着办。
“那你便慢慢还罢,价格摆在这了,什么时候还完,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唐无尘漫不经心站起身来准备离去,却在转身瞬间对陆清言以口型比了一句话。
除非,你死。
陆清言霍然死死攥住双拳,面色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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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先前来五毒时仅是隐约能嗅出些隐晦的硝烟气息,此刻当唐无尘悄然穿行在树村茂密的枝桠间,入目则是显而易见的水火不容。不远处的田地里,几个苗人正吵得不可开交,侧耳细听之下,不过因为其中一人不小心踩坏另外一人的一株三角梅罢了,却吵闹不休互不相让,眼见你推我搡就要动起手来。
苗疆素来祥和淳朴的民风怎会变成这样?唐无尘没想到事态远超出他所预料的,不免愈发忧心青螟,他性子那般柔弱,虽据情报看并未受到什么波及,但难免会受影响,先前他已明确对五毒现状表现厌烦,眼下两派斗争愈烈,只怕他心情铁定糟糕透顶……
事先已写信告知青螟要来五毒之事,临近小院时便能看到青螟正在院中左瞧右盼,想来早早就跑出来等了。
打量一番他因欣喜兴奋而红润的面色,离上回见面时并无多少变化,也未曾消瘦憔悴,唐无尘才放下心来。“外面风大,用不着这么早出来等。”唐无尘握了握他凉冰冰的手,感受热度被对方快速吸走得以同温,心头起先因要见青螟而微微膨胀的热枕也略有冷却。还是这么不晓得如何照顾自己,真叫人放心不下啊,唐无尘暗自忧戚。
青螟自然不知道唐无尘的愁虑,温怯笑着拉住他的手向屋里走,“没关系,不冷的……就是想早点看见你。”
唐无尘浅抿唇角,疼惜地将他的手攥得更紧些。
走进屋里,迎面却是背着行囊做出门状的白诃,没好气斜睨一眼探寻的唐无尘,“知道你要来,老人家我给你腾地方!”
唐无尘微怔,随即浅浅失笑,“白师父要往哪里去?”
“我跟阿翎约好在成都碰头,年轻人恩恩爱爱,上年纪的人也需要爱情的滋润!”白诃闷气儿说着,还是拉过唐无尘小声叮嘱,“我存了不少菜在缸里,青螟不会做饭,就交给你了,记得别给他吃辣的。他晚上睡觉会踢被子,你多照应着点,天凉了保不准要冻着……”
“师父!”青螟羞红了一张脸,赶忙上去拉回唐无尘,嗔怪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哪用得着阿唐照顾我,时辰不早了,师父快去赶路罢!”
送走白诃,两人回到屋里。少了话唠白诃,屋子一下子空荡荡的十分安静,青螟合上门,转身看着站在面前的唐无尘,忽而浑身上下都紧张得皱巴起来,他知道唐无尘也在注视着他,可那般火热毫不遮掩的视线落在身上,好像浑身上下都被透过衣衫看光一般,仅在极快抬眼扫过唐无尘的脸后,就再没有抬起脸正视他的勇气。
先前他会因见到唐无尘而单纯欢喜,可自从在长安几番翻龙腾凤,使他每次念及唐无尘时脑中总不自觉便往歪里想,更别提朝思暮想的心上人此刻近在咫尺,他只觉喉咙好像辣椒吃多了似的热灼刺挠,不由暗骂自己怎么变得如此卑劣,一面慌忙逃开唐无尘的视线,磕绊道,“我,我去给你倒茶。”
柚皮在滚水中沉浮,散发阵阵清香,青螟提着水壶的手臂轻轻颤动,感受唐无尘从身后拥住他,双手抚在腰腹间火炉般的体温沁入皮肤,使得他整颗心宛如杯中那被沸水蒸煮而躁动难安的柚皮,险些将水壶脱手跌在桌上。
这人真是的……青螟强自镇定端起茶杯,想要挣出唐无尘的怀抱转过身去,唐无尘却禁锢着他无法动弹,只得无奈道,“你这样我怎么把茶给你?”
唐无尘偏不松开,反倒把起青螟的手凑到嘴边,就着他的手啜一口茶,轻笑道,“柚茶真香。”又坏心地贴近青螟赤红的耳朵,唇瓣有意无意碰咬着耳垂,“就跟你一样。”
院内的鸡咯咯哒哒叫着,啄食着地上的小虫,岁月静好。
……看官们自行喝茶吧。
=_=嗯无尘本来是很讨厌陆清言来着……不过因为龙十八……嗯……意味深长
...素油被锁了于是删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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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苗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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