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

破败村庄的黄土路上车辙深陷,混杂着不知名的污渍,几处残垣断壁间,偶有衣衫褴褛的村民蜷缩,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气息

这里早已民不聊生

一道白色的身影,与这荒芜格格不入

李姬立于村口,道袍胜雪,一头乌黑的长发中掺杂着几缕银丝垂落,额间那点嫣红的竖痕,既鲜艳也显眼

他奉师门之命下山历练,途经此地

清冷的目光扫过疮痍,并无太多怜悯

生灵涂炭,非道者所见

正当他要迈步入村探查时,一阵喧哗与兵刃交击之声从村中废弃的打谷场传来

李姬身形微动,探向声音来源

打谷场上,景象更为混乱。几名一看便是地痞流氓的壮汉,正围攻一个……颇为奇特的身影

那人身着蓬莱弟子特有的飘逸服饰,他身形高挑,动作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轻灵。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以白纱蒙住双眼,鼻梁左侧与下巴右侧各有一点小痣,衬托得那面容更加清俊

他手中一柄伞,伞骨莹白,伞面绘有流云游龙,精致得不似凡物,此刻却成了最凌厉的武器

伞面开合旋转,时而如盾格挡,时而边缘弹出利刃,寒光闪烁,逼得那些地痞近身不得

李姬没有立刻出手,他静立一旁观察

蒙眼蓬莱弟子的身手极佳,步伐翩然,应对数人围攻依旧游刃有余,显然未尽全力,似乎意在制伏而非杀伤

然而,那些地痞嘴里不干不净,骂骂咧咧,言语间透露出是因这蓬莱弟子阻挠他们向村民勒索“保护费”而动手

“多管闲事!”一个地痞气喘吁吁地骂道

蓬莱弟子并未回嘴,只是手中伞剑一挑,精准地击飞了对方手中的柴刀。他的沉默,在对方看来成了蔑视

李姬注意到,这蓬莱弟子在打斗间隙,总会偏侧一下头,似乎有一种目光短暂地掠过躲在远处瑟瑟发抖的妇孺,尽管他面无表情

就在这时,一名地痞见久攻不下,竟阴险地掏出一把石灰,朝着蓬莱弟子面门撒去,同时另一人从侧后方持棍偷袭!

李姬眼神一凛,偷袭之举,卑劣至极

他身形骤动,快如鬼魅,腰间长剑甚至未曾完全出鞘,只以剑柄携着纯阳至阳内劲,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点在偷袭者的腕穴上

“呃啊!”偷袭者惨呼一声,木棍脱手

同时,那蓬莱弟子面对扑面而来的石灰,不慌不忙,手中仙伞“唰”地展开,旋转如轮,将石灰尽数挡下,蓝衣未染尘埃。他微微侧头,那双蒙着纱布的双眼,看向了突然出手相助的李姬

四目相对

李姬看到了一双极其清澈,却又深不见底的眼睛

那不过薄薄一层纱,蓬莱弟子的目光直直落在了李姬身上,像一潭从未被惊扰过的寒泉,映着天光,也映着李姬额间那点红痕,无喜无悲,无惊无怒

二人甚至没有交换一个多余的眼神,便同时转向剩余的地痞

纯阳剑法与蓬莱伞剑,竟配合得天衣无缝。片刻之间,几个地痞便全被打倒在地

但事情并未结束

闻讯赶来的村里长者,以及一些被地痞欺压已久的村民围了上来。地痞中的头目见状,反而恶人先告状,颠倒黑白,嚷嚷着是方不必和李姬先动手伤人,阻碍他们“维持秩序”。

方不必收伞而立,面对指责,他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方不必深吸了一口气,向前踏了一步,直面那喋喋不休的地痞头目和面露疑色的村民

“你,你们……”方不必开口了,声音清冽,却带着明显的滞涩,两个字后便顿住了

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显然对自己的口齿很不满意

地痞头目见状,嗤笑道:“怎么?还是个结巴?话都说不清,学什么人行侠仗义!”

这话语刻薄,李姬眼中寒意骤升,额间的红痕似乎都灼热了一分。他正欲开口,却见方不必再次抬头

“他,他们,收钱,不给,便砸。”方不必一字一顿,努力让每个音节清晰

“村东,张婶家,鸡,鸡被抢。村西,幼童病,药,药钱被夺。”他每说一句,就指向一个方向或一个村民,被指到的村民虽不敢应和,但眼神中的悲愤证实了一切

“此,此地,民不聊生。尔等,雪上加霜。”方不必的语句简短,却如锤击鼓,敲在事实上,“侠者,遇、遇不平,当管。”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力从胸腔中挤出,比起流畅的话语更充满重量

“放屁!”地痞头目蛮横地打断,“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证据呢?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一伙的,想来骗钱?”

方不必沉默了,面对这种胡搅蛮缠,言语似乎失去了作用

他蒙着白纱的双眼转向旁边的村民,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悲哀的神色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村民的恐惧与无奈,却无法用言语为他们筑起一道坚固的屏障

李姬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他看到方不必因争论而微微泛红的耳根,还有一丝因口吃和无力彻底辩驳而生的挫败,李姬微微一顿

“够了。”

声音不高,却瞬间压过了场间的嘈杂

“是非曲直,一目了然,强词夺理,徒增丑态。”

他上前一步,与方不必并肩而立,目光如剑,扫过地痞们:“即刻离开,否则,休怪道剑无情。”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加上方才展现的身手,终于让地痞们感到了畏惧

他们悻悻地搀扶起同伙,嘴里嘟囔着狠话,狼狈地退走了

喧闹过后,打谷场恢复寂静,只剩下夕阳余晖和远远观望的村民

方不必转向李姬,再次看向他

他抬手,似乎想作揖感谢,但动作有些生涩

“多、多谢。”

依旧言简意赅

李姬看着他蒙眼的纱布,看着他鼻梁和下巴的痣,看着他因刚才一番努力言辞而略显紧绷的嘴角,最后目光落在了那把落着些许灰尘的伞柄

这灰尘是刚刚和地痞战斗留下的吗

抬眼对上方不闭被隐约遮盖的双眼

“纯阳,李姬。”李姬报上姓名,语气依旧平淡,但眼中的冰霜融化了些许,“阁下身手不凡,心怀仁义。”

“蓬、蓬莱,方不必。”方不必回应道,纱带下的面容依旧没什么表情,“李……兄,亦……然。”

简单的对话后,气氛再次陷入沉默。两人都不是善于言辞之辈,尤其方不必,更是惜字如金

这时,之前被方不必暗中帮助过的几位村民,见恶人已走,才敢慢慢围拢过来

一位老妪颤巍巍地对方不必说道:“方……方少侠,多谢你这些时日……”她话未说完,已是哽咽

方不必微微侧身,面向老妪的方向,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不必言谢。他沉默地从随身行囊中取出一个小布袋,里面似乎是一些干粮和碎银,递了过去。动作熟练,显然不是第一次做

李姬静立一旁,默默看着方不闭

“方少侠是好人啊……”“前日若不是方少侠,我家娃儿的病……”村民们低声议论着,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方不必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点一下头,并未多言

他仿佛一座沉默的灯塔,在这荒芜的村庄里,用他的方式提供着一隅庇护

李姬额间的红痕悄然隐去灼热,恢复成一点静谧的朱砂

他看着这一幕,心中某种因世间不公而易怒的情绪,奇异地被抚平了些许

这世间,终究还有如方不必这般,于无声处践行侠义之人

天色渐晚,暮色四合

方不必似乎感知到了光线变化,他转向李姬的方向,迟疑了一下,开口道:“李兄……欲往,何处?”

“下山历练,途经此地,本欲探查异状。”李姬回答,目光扫过荒凉的村落,“如今看来,症结已明大半,无非**甚于天灾。”

方不必点了点头:“我……在此,已七日。恶徒虽退,恐……恐复来。村中疾苦,非……一日可解。”

他的意思很明显,他暂时还会留在这里。

李姬略一沉吟。他本可继续前行,但方才与方不必的并肩,让他产生了一丝停留的念头

或许,与此人同行一段,也是一种历练

“若方兄不弃,李某可暂留一二,或可略尽绵力。”

李姬说道。这话出口,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他并非喜好与人结伴的性子

方不必闻言,覆眼的纱带似乎动了一下,像是微微抬了抬“眼”。他沉默片刻,似乎在斟酌,然后简短应道

“……好。”

一个字,再无多言。但李姬能感觉到,对方似乎……并不排斥

地痞溃散后的小村,并未立刻恢复生机,但至少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李姬并未如最初计划般立刻离开,他留了下来

部分原因是想确认那些地痞是否会卷土重来,另一部分,则是因为那个双眼蒙纱的蓬莱弟子——方不必

他几乎不语,也不苟言笑,只是沉默地穿梭在残破的村落间

午后,阳光有些毒辣,两人帮一户村民修补被地痞砸坏的屋顶

李姬于下方递送茅草,方不必则在屋顶上接应、铺设

休息间隙,两人坐在树荫下,李姬取出水囊,自己饮了一口,随即看向身旁沉默的方不必,将水囊递了过去

方不必微微一顿,似有些意外,但还是接过,低声道

“……多谢。”

他并未取下蒙眼纱带,只是微微侧头,将水囊凑到唇边,小心地饮了几口

李姬看着他饮水的动作,忽然开口

“你的伞,很特别。”

方不必放下水囊,手无意识地拂过放在身侧的伞柄

“师,师父所赐。”

“蓬莱武学,以轻灵见长,伞为兵器,更重守势。”

方不必点头

“守,守中带攻,护,护己,亦,亦护人。”

李姬看向远处蜷缩在破屋阴影下的几个村民,淡淡道

“护得一时,护得了一世么?”

这话有些冷,甚至带着点质疑。方不必沉默了片刻

“……不,不知道。”

他回答,声音里没有波澜,只是平静地说

“但,见了,不,不能,不护。”

李姬闻言,收回目光,重新落在方不必身上。

这一次,他看得比以往更久了一些,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拿起工具,重新走向那待修的屋顶

方不必也站起身,默默跟上

经过几日的共同劳作,那种初遇时的全然陌生感似乎消融了些许

李姬看见村民们热情地和方不必打招呼,方不必面无表情只是微微颔首,但是村民们毫不介意,依然开心的在方不必身边打转

李姬无言转身离去

夜晚

“你在此几日,他们已视你为依靠。”

李姬说道

方不必只擦着伞

“我,我终究,会,会走。”

“他们可知?”

“……知。”

方不必抬起头,虽然蒙着眼,却仿佛能精准地“看”向李姬的方向

“能,能护一,一日,便,是一日。”

“这便是你的‘道’?”

李姬问

方不必似乎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他思考了更久,才缓缓回道

“不,不知,道,是,是何物。只,只知,心,心之所向。”

心之所向吗

李姬不再开口,他重新闭上眼

直到村里仅剩的一口水井的轱辘坏了,两家农户因取水先后问题争执起来,险些动手

方不必正在附近,闻声而去

他检查了坏掉的轱辘,然后转向争吵的村民

“修……修好,即可。”

但那两家正在气头上,根本听不进,言语越来越激烈,甚至开始推搡

李姬本不欲管这等琐事,但看到方不必夹在中间无言的模样,他朝方不闭走了过去,还未开口,只见方不闭向前踏出一步,一股冷意在空气中蔓延,两家都不由的怔住

李姬停在方不闭的身后,顿了顿,他的目光扫过争执者冷冷道

“井轱辘坏,乃天灾;邻里相争,是**。方少侠欲助你等,尔等却在此内耗,岂不可笑?”

他的话直接而冰冷,戳破了那层无谓的火气。两人面面相觑,脸上有些挂不住,一方似是恼了,强词夺理道

“我看未必就是天灾,这井轱辘怕也是**吧!”

李姬不忍蹙眉

“什么少侠,我看他真是个瞎子!”

说罢,那人提起旁边的半桶冷水泼向方不闭

方不必挥手,却还是被冷水泼到了,水珠顺着他额前的碎发滑落,流过眼角下那道狭长的疤痕。那道疤平日隐在纱布下,此刻被水浸湿,在水痕下显得格外清晰

空气瞬间凝固,推搡的村民停了手,目光都被那道疤痕吸引过去

短暂的寂静后,先前强词夺理的那人像是终于找到了发泄口,指着方不必的脸嗤笑起来

“我当是什么路见不平的少侠,原来是个破相的丑八怪!怪不得说话都不利索,躲在后头让个小白脸出头?你这模样,夜里别把井里的水都吓晦气了!”

恶语如刀,比井水更冷

李姬的眼神骤然冰寒,指尖微动,周身气息一凝,他万没想到自己一句嘲讽,竟将火引到了方不必身上,还以如此不堪的方式

两家的人吓得往后一退,李姬看向方不闭

他站在原地抬手,轻轻抹去了脸上的水珠,他的动作很慢,只是指尖触到那道疤痕时,有微不可察的停顿

李姬走过去,沉默地站在方不必身边,递上一块干净的布巾

方不必接过,低声道:“……谢谢。”

李姬并不打算继续与他们纠缠下去

“走吧”

方不闭没有理会他,一转头,只见方不闭捂着左眼,脸上流下的不知是井水还是冷汗

这一刻李姬明白了他眼睛蒙纱的原因,他抓住方不闭的手腕,强行拽着一步一踉跄的方不闭离开了

直到来到村中一间废弃的土房内,方不闭才慢慢缓过神

篝火摇曳,李姬和方不必背对而坐

方不必取下蒙眼纱带,小心擦拭

李姬微微转头,他看到纱带之下,方不闭的双眼紧闭,他面容清俊,但有一道清晰的竖疤贯穿左眼,以及紫黑的胎记涵括了他的左侧,这胎记与疤痕在火光下更显分明

李姬并未多看,又转回,安静地打坐调息

方不必擦拭完纱带,并未立刻戴上,而是望向篝火的方向

忽然开口道

“抱,抱歉,让,让你看,看见了,如,如此,丑,丑,陋的,的面孔。”

李姬睁开眼,看向前方

“……方公子的为人道德,光风霁月,哪里是这区区皮相疤痕,可以衡量半分。”

李姬依然背对着方不闭,声音冷淡,但他向来没有与他人客套安慰的习惯,李姬只是认真的说出他的想法

方不闭张了张嘴,喉咙哽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篝火噼啪作响,映照着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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