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檀自幼长于少林寺,在同辈弟子中堪称翘楚。
论佛法,他能悟透经文中的深层义理,常得方丈玄正颔首;论武学,他对少林棍法的领悟力远超旁人,一套“易筋经”耍得炉火纯青,既是师长眼中颇具潜力的后辈,也是师兄弟们心服口服的榜样。
可即便如此,师父却总摇头:“清檀,你还差一点,若想真正修得正果,必须下山历练一番,见遍世间百态方能圆满。”
这话不仅让师兄弟们不解——如此优秀的清檀,究竟还差在哪?
连清檀自己也满心抗拒,自他记事起便在寺中生活,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要离开这方清净之地。
但师父的态度不容置喙,最后几乎是半哄半劝,将他推出了少林寺山门。
清檀攥着师父塞来的一封密信,望着缓缓紧闭的朱红大门,心中满是无奈。
临行前师父特意叮嘱,这是方丈玄正写给纯阳掌门的要紧信函,本应由师父亲自送达,如今托付给他,既是任务,更是历练。
按照嘱托,他需到长安城外的茶馆,找到纯阳宫派来接洽的弟子交接密信;若途中遭遇意外,便要亲自将信送到纯阳掌门手中方可。
身负这份重任,清檀只得硬着头皮,踏上了这条未知的征途——他尚不知,这一路将彻底改写他的人生。
或许是密信的消息走漏了风声,又或许是他一身僧袍、面带青涩的模样,看着便像不谙世事的“软柿子”。
离开少室山不过十里,清檀便察觉身后跟着几个胡人打扮的刀客。
起初他们只敢远远尾随,待官道上的车马行人渐渐稀少,几人便壮起胆子,眼神凶狠地盯着他,脚步也愈发逼近,显然是随时准备动手。
清檀虽在寺中武艺出众,可对手向来是师兄弟,切磋时总会留有余地,从未与这般来势汹汹的江湖人动过真格。
他握着腰间的木棍,心中犯了难:打重了,伤人性命违背佛门戒律;打轻了,制不住刀客,密信若被抢走该如何是好?不打更不行,总不能白白挨打。
正当他踌躇之际,那几个刀客已然找准时机,猛地挥刀朝他扑来。
清檀下意识地举棍格挡,应付起来倒不算吃力,可他很快发现,这些人根本没留后手,招招都往要害上攻。他只能一味用木棍逼退几人,偶尔扫出一棍将他们拉开距离,可刀客们转眼又像疯狗般涌上来,丝毫不肯罢休。
“几位施主,你我素无冤仇,何必刀剑相向?”清檀一边招架,一边试图劝解,“小僧无意伤人,不如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小秃驴口气倒不小!”领头的刀客恶狠狠地骂道,“先保住你自己的脑袋,再说‘好好谈谈’!”话音未落,他猛地飞身跃起,大刀带着风声朝清檀面门劈来;与此同时,身后的刀客俯身蹲低,刀锋直逼他的双腿;两侧的刀客也不甘示弱,银光闪烁的弯刀同时刺向他的腰腹——四人夹击,封死了清檀所有退路。
眼看就要招架不住,清檀咬牙,正准备动点真格的,突然一道凌厉的电光突然划破林间寂静,“噼啪”一声,瞬间将四个刀客掀翻在地。
紧接着,一道清亮甜美的女声响起,带着几分怒气:“狂妄歹徒!真当我中原无人了?这里岂容你们撒野!”
刀客们狼狈地爬起身,凶恶地看向声音来源处——只见一位身着蓝衣的姑娘缓步走来,脚步轻盈,身姿飘逸,宛若月下仙子。
“还不快滚!等着姑奶奶给你们‘烫头’不成?”苏昭玥眼神凌厉如剑。
领头的刀客见状,知道碰到了硬茬,狠狠瞪了清檀一眼:“死秃驴,算你好运!今天暂且饶你,咱们走着瞧!”说罢,他搀扶着受伤的同伴,踉跄着消失在官道尽头。
清檀松了口气,看着宛如天仙的蓝衣姑娘郑重地施礼:“多谢女施主搭救,小僧清檀感激不尽。”
苏昭玥快步走到他面前,神情严肃:“看这几人的装束,像是狼牙军的散兵,想必附近有他们的驻扎点。此地不宜久留,官道不能再走了,你跟我来,我带你走小路!”话音未落,她便不由分说地拉起清檀的手腕,朝着林间快步走去。
清檀只觉腕间一暖,那蓝衣女子竟不由分说拉着他便走。
枝叶在两人身侧飞速掠过,他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松针香气,也能感受到对方掌心传来的微凉温度——与她方才出手时的凌厉截然不同。
清檀下意识想抽手,对方指节却攥得更紧,带着几分不容拒绝的力道。
女子察觉他的抗拒,回眸时黛眉微蹙,眼底尚凝着几分赶路的急切,可看清檀耳尖泛红、眼神慌乱得像只受惊的雏雀,才骤然惊觉自己举止孟浪。
她松开指尖,耳根也漫上薄红,忙低声致歉:“是我失礼了。”话音未落,已转身引着他往密处走。
“穿过这片灌木丛,前头有条樵夫踩出的小道,鲜少有人知晓,沿此路走,该能避开狼牙兵的巡逻队。”
两人一前一后穿行在林间,枝叶扫过衣袂,簌簌作响。
苏昭玥率先打破沉默,语气里带着几分咬牙的愤懑:“这帮胡虏入关时,打着‘归顺朝廷’的幌子,背地里却烧杀掳掠,无恶不作!长安到洛阳,多少村庄被洗劫,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
她顿了顿,侧身时水蓝色裙裾扫过草叶,眼底添了丝暖意:“遂各大门派都派了弟子前来救济,我是七秀坊菡秀门下苏昭玥,与坊中姐妹在前方设了驻地,照料逃难来的流民。”
说着,她好奇地打量清檀的僧衣与戒疤:“看你这身装扮,该是少林弟子吧?这是要去往何处?也是往长安去?”
清檀素来寡言,被这连串问题问得一怔,抬手挠了挠后脑勺,语气谦和:“小僧清檀,是少林七代‘清’字辈弟子。姑娘何以断定小僧要去长安?”
“前些日子驻地遇袭,狼牙兵要抢流民的粮食,巧遇少林弟子前来支援,才解了围,事后他们便往长安去了。”苏昭玥说得认真,“我瞧你孤身一人,还以为你是要去长安与同门汇合。”
说话间,两人已穿出密林,眼前骤然开阔——一片平坦的空地上,错落搭着数十顶破旧的草棚,炊烟袅袅升起,隐约能听见孩童的啼哭声与女子的安抚声。
苏昭玥抬手往前指,声音轻快了些:“前面就是我们的驻地了,到了这儿,狼牙兵不敢轻易来犯,你放心。”
清檀跟着她走近,才看清景象:草棚下,流民们或坐或卧,大多面黄肌瘦;几名受伤的江湖人靠在树旁,肩上还缠着染血的布条;而十余名身着七秀服饰的女子穿梭其间,有的端着陶碗分发粥粮,有的持着银针为伤者清创,还有两人正握着木剑,教几个半大孩子练些基础的防身招式。
虽皆是女子,动作却有条不紊,眉宇间不见怯懦,只余坚韧。
这时,前方一名粉衣女子快步迎上来,声音带着几分急切:“昭玥!你回来了!找到粮车的踪迹了吗?”
苏昭玥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去,沮丧地摇了摇头:“没有,过了矿山那边,车轮印就断了,像是被人故意抹去的。”
“那么大一车粮食,就算是流民或山匪,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弄走!”粉衣女子也动了气
“定是狼牙军干的!他们早就盯着我们的粮道了!”
苏昭玥咬着唇,愤恨地跺了跺脚,鞋尖碾过地面的碎石。
粉衣女子这才注意到清檀,目光在他的僧袍上顿了顿,礼貌问道:“昭玥,这位小师傅是?”
“哎呀,倒忘了介绍。”苏昭玥侧身让开
“这是少林寺的清檀小师傅,我回来时恰巧撞见他被狼牙兵围堵,就顺手把他带回来了。这位是内坊的师姐,萧筱。”
清檀双手合十,向萧筱躬身行礼。
“见过萧姑娘。”
萧筱颔首回礼,眉宇间带着几分关切:“如今胡人入关,江湖纷乱,小师傅怎会孤身在此地?”
“小僧奉师父之命下山历练,一则是为积累功德,二则是为增长见闻,故而是一人独行。”清檀语气平静,眼底却藏着几分少年人的赤诚。
萧筱闻言,轻轻点头,语气温和:“若小师傅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七秀坊虽多是女子,却也愿为正道尽一份力,能帮的定不推辞。”
“多谢萧施主。”清檀再次躬身致谢。
萧筱转而看向苏昭玥,神色凝重了几分:“昭玥,粮车的事你先缓一缓,我让洛璃带几个人去矿山附近再查探。明日一早,你动身去长安,到了城外茶馆,自会有坊里的姐妹与你接洽。只是……”
她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担忧,“这一路狼牙兵、匪寨众多,驻地又实在抽不出人手陪你,你独自前往,务必万分小心。”
苏昭玥抿唇点头,正要应声,一旁的清檀却忽然开口,语气诚恳:“小僧愿与苏姑娘同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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