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有了军资，打仗也势如破竹。
那日叶英与罗浮仙一道放学，见到校门口站着几个卫兵把守着校门，不多时，又有一队士兵小跑着经过。他二人在人群里随其他人一起看了半天，知道天擦黑，那些卫兵才开了门，放学生下学。回公馆的路上，也可以见到刚刚打开门的路人，在小声讨论着方才这场算得上是声势浩大的骚乱。
叶英忽就想起李承恩来。李承恩已有一周没来学堂，听几个女学生讨论，他似是退了学。叶英本不信的，可如今大帅进城，李承恩大约也有他的事要去做。
他们一路平安无事回了公馆，叶英才踏进门，便见叶孟秋站在正厅里，叶太太坐在一旁的沙发上，两人把家里的听差和大姐指挥得团团转，不知在布置着什么。
叶英无意打扰了他们，轻手轻脚从边上绕了过去，却还是被叶孟秋叫住。
叶孟秋近来蓄了把胡子，他说话时候胡子一抖一抖地，手里的文明棍杵着地，不时又挥舞着为听差指方向。他看着叶英，眼里有少见的满意，说道：“我打算五日后在家中办个舞会宴请李大帅，我记得你与李大帅那个侄子关系不错，很好，很好。”
他叫住叶英似乎只是为了夸奖他这两句话，说完了，就摆着手让叶英走了。
叶英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不敢多问叶孟秋，只加快步伐回了自己屋子。才深深呼了口气，转眼便见到，书桌上搁了封信，上头封着蜡，早上出门时候还未见到。
他与李承恩近来多是书信往来，见面的时候少了，可说的话却多了起来。这封信不消多猜，定然也是李承恩着人送来的。
叶英的心情突然间就好起来。他来不及放书包便急匆匆拆了信，读了两行，才发觉是李承恩有事求他。
李承恩的信中先是如往日般抱怨了两句，只说最近营中事多事杂，让他很是烦躁。说着又说到了叶孟秋的舞会，讲行军这多年，还是头次受邀，都不知该穿些什么。
他或是无意抱怨，却被叶英记在心上。那日李承恩刚向大帅回完了话，便听卫兵讲，营外有人在等他，是个俊俏的公子哥。
哪怕没有后一句话，李承恩也猜到了该是叶英来找他。他立马放下手头的事跑出去，见叶英穿着学堂里一身黑色的校服，正站在树荫下等他。他不由得笑着迎了上去，凑到叶英身边问道：“你怎么来找我了？”
叶英扬了扬手中的书信，然后把那书信叠好放进包里，这才看向李承恩道：“也不知是谁写信给我，说没有衣服穿呢？”
他说这话摆明是故意曲解李承恩的意思，可李承恩听来却觉得叶英贴心。他干脆一脸无赖样看着叶英道：“那大公子是要赏我一身衣衫吗？”
叶英笑得矜贵道：“这可要看我的心情。”
李承恩笑笑，叫卫兵开了车来，由叶英指路，把他们送到了叶家常做衣服的裁缝处。这裁缝在杭城也是个大小的名人，是好些家底蕴世家常用的裁缝。如今的杭城，但凡新贵的人家，都以请这位裁缝制衣为荣，以为这样便能给自家添些底蕴。
叶英不信这些，可世人最爱拜高踩低，他想来，若是李承恩穿了这家的衣服，怕是能让那些生意人高看李承恩几眼。
裁缝处是一早说好的，便是没说好，李承恩这样的人，他们一向也是要奉承的。因而他们一进店，便见裁缝已含笑候着。叶英早来过一趟，已为李承恩看中了几块料子，指了给李承恩看，李承恩却不看，只说相信叶英的眼光。
到了舞会那日，他穿了新西装去，果然得了杭城商人们的高看。
叶英心中便多了几分得意。他招呼着李承恩，替他端了个玻璃酒杯，介绍道：“这是我自家酿的酒，你且尝尝。”
他说了两句话，那头叶孟秋便唤他，要介绍人给他认识。叶英只得笑笑，辞了李承恩过去。
李承恩是头一回到这舞会来，也称得上是人生地不熟。他看着各家小姐含着羞意，轮流请了叶英到舞池中跳舞，心里不由得痒痒。可他终究不会这些高雅的东西，站在边上看人跳就罢了，自己去试是绝对不会的。望着叶英舞姿娴熟，李承恩只能苦笑，把杯中的酒一饮尽，自己则穿过人群去了花园里。
如今已入秋，叶公馆的宴会办在室内，叶家最得意的花园倒是鲜有人来。
李承恩在一盏灯下坐了半晌，正打算回去，却见不远处有一人迎着光走来。这人穿了身鹅黄的西装，走近了看，额头上还带着细汗。他笑着招呼那人道：“大公子，你不跳舞，来这花园里做什么？”
叶英掏了手帕擦了擦汗，加快走了两步站到李承恩面前，忍笑道：“我怎么听你这话酸溜溜的？”
李承恩笑了一声，不承认也不否认，只让出屁股下坐着的那块大石头的一半，招呼叶英坐下。
叶英爱惜衣服，自是不愿。他低着头看李承恩，问他道：“我在里头找了一圈都不见你，便猜到你出来躲清闲了。外头夜深露重，你怎么不去里头呆着？”
李承恩理了理袖子，答叶英道：“我看里头人人都会跳舞，热闹得很。我不会跳舞，在里面也不过碍手碍脚。”
“不过。”他话音一转，又说道：“纵你不来找我，我也要回去了。”
他说着，起身邀叶英道：“我们一齐走罢。”
可叶英却没有答应。他一把拍掉李承恩的手，笑道：“我可没有来找你，我不过是嫌里头气闷，出来透风，哪里有刚出来就回去的道理。”
他笑吟吟看向李承恩，平视他的眼睛道：“不若你叫我一声老师，我教你跳舞如何？”
李承恩失笑：“我只知你跳舞跳的好，却不知你还能教我呢？”
叶英抬了抬下巴，冲着李承恩伸出手。那手掌莹白如玉，在月下度了层亮光。李承恩喉头发紧，急忙在裤腿上擦了两把手心，才小心翼翼搭上叶英的手。他红着脸，说话声音却毫无羞意：“小师父，你要如何教我？”
叶英不理他的调笑，反而怪他道：“谁叫你退学早？这跳舞在学校里都有得教的。”
李承恩去读书，本就是为了接近也因，被他一番怪，只有理亏的道理，自不敢再接话，只静心听叶英讲，该如何放手，如何出脚。
叶英说了半天，有些口干，嘱咐了李承恩练着，自己则转回去喝了盏茶，再绕回花园里头，见李承恩在路灯下，高举着手臂左走右走，笨拙得很。他不由的笑出声，站在原地捂着肚子笑了半天，才迎着李承恩幽怨的目光走上前去。
李承恩没见过自己跳舞的模样，可叶英跳舞的样子他是见过的，自然是风度翩翩。他本以为自己由叶英教学，该是同叶英差不多，却被叶英一笑，笑没了信心，撇着嘴道：“有这么好笑吗？我甚少见你笑成这个模样。”
叶英有些不好意思，强忍了笑意对李承恩道：“我只是笑你进步快，我去喝个水的功夫，你就跳得有模有样了。”
他这话分明是哄骗李承恩，可李承恩听来，却只觉得像是烈日里喝了盏凉水那么舒心。
正巧正厅里请来的乐队奏起了一首新的曲子，传到花园里来，像是首慢节奏的舞曲，正适合初学的人。叶英索性清了清嗓子，朝李承恩道：“我觉得你学得也差不多了，不如和我一起跳一曲试试？”
他垂手站着，就像正厅里那些小姐一样，摆明了要跳女舞步。李承恩却紧张得要命，深吸一口气，伸了手朝叶英道：“我可有荣幸邀请大公子共舞一曲？”
叶英下巴微抬，把手交到李承恩的手中。
夜风徐徐，花园里的乐声听得不是很真切。李承恩本还一心怕出错，只敢盯着脚下，慢慢地跳会了，竟也敢大胆抬起头，看着叶英的方向。
叶英没有在看他，他垂着头，不知在看什么东西。可终究是被人久久盯着，叶英哪里有不发觉的道理。李承恩看久了，叶英不由得抬起头，满是疑惑地问道：“你看我做什么？”
被他一看，李承恩不由得心里紧张。脚下跳错了两步，手心还出了许多汗。他犹在嘴硬，答叶英道：“你不偷看我，怎么知道我在偷看你？”
他以为叶英该被噎住，可叶英却坦诚答道：“我就是在看你，那又如何？我光明正大的看你，你又没叫人藏起来，哪里有偷看的说法？”
他二人一问一答，不知不觉就跳完了一支曲子。叶英站在原地，李承恩却不愿意放开他的手。不适应跳舞的人，初次跳舞往往手脚酸麻。可李承恩觉得，这酸麻像是顺着血管直直就冲进他脑子里，他一时忘了思考，便学着叶英的语调，理直气壮回答道：“我看你好看，所以看你。”
话一说出口，惊呆了叶英，羞红了李承恩的脸。他刚想解释一两句，却才后知后觉，两人正抱在一起，挨得紧紧的。叶英的呼吸就打在他的嘴唇上，他只要抬一抬眼睛，就可以看到叶英额头上红色的印记。
李承恩忽然想要斥责这路灯拨得太亮，不然他何至于可以看清楚叶英红色胎记旁一颗凸起的红色痘痘，他何至于会突然起了心思，想要吻一吻叶英的额头。
他慌忙放开叶英，低垂着头，不敢看叶英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