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渡她十一

树影飘摇,枇杷果子如倒豆子般往下砸,树下人兵荒马乱般去接,她在树上笑。

盈盈日光洒在面上,麦色肌肤都耀眼,神色飞扬,率性洒脱,渐渐和他梦中的人影重合。

那人也生动起来,英姿飒爽的,一举一动都有了个具体,牵动着人心绪。

自清醒那日,他还不由自主怨怪,缘何,为何,好不容易将这旖梦渡过去,为什么偏生又送此人到他面前?

还是如此手沾血腥之人。

青面阎罗将军,此名号,他又怎不知?

珈蓝寺并非戒律十分森严的佛寺,他的同僚偶尔下山化缘,平日做完功课,也会偶尔说说山下之事解解闷儿,不议是非,只分享信息。

同僚口中的青面阎罗,杀人如麻,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手上沾了多少鲜血已经无法以数计,遂被人称“青面阎罗”。

他不是喜欢嚼舌根之人,这些也只是从耳旁过,旁人如何,坠入空门之人不应过分干涉红尘之事,他人因果。

直至真正见到人……

听来传闻如何暂且不论,只一点,她的确手沾鲜血,就算再怎么有苦衷,杀念也不该如此之重。

身为人,怎可当那杀人不眨眼的阎罗?

先前他还不理解为何会遇上这女子,有旖梦既罢了,为何这冤家债主还送至他的面前?

现在联合种种,仔细想来,应是他与她前世纠缠不断,因果未了,虽说人一死成一坯黄土,前尘之事不应牵扯到这一世,可既然佛祖将其送至他面前,那定是他前世的问题。

这一世,他坠入空门,她却手沾了血腥,她是他的因果,也成了他的业障。

他想,佛祖如此安排,应当是想要他渡她,了却因果。

那他便渡。

这么一想,心头那郁结于心的情绪一扫而空。

他沉沉吐出一口气,倒也释然了些。

云瑶迦站在树上,鹤镜如何想,她自然不知。只借着树影的遮挡,她一边摇晃着树,一边眯着眼睛透着枝叶缝隙往村子的方向看过去。

这棵树在这一块土地最高的地势上,加之也长得不错,从这树顶上往下望过去,轻而易举地将整个村子的举动掌握在眼底。

既然做好了策动鹤镜的决定,那么这暗中监督她的人,她得提前抓出来,做好防备,以防对方发现她的意图告密。

鹤镜的位置,是相邀之人告知,她既来昆山救人,那监视之人定紧随而来,比他们晚到,此时已过十日,也应该在村里安顿了下来。

这些天没人敢在杨青蔻家附近徘徊,想必是不会轻易露面,打草惊蛇,她便提出这山林之行,为的就是引蛇出洞。

他们一行进山林已有一段时间,那些人若是盯着她的行踪,就不会安份地待在原地,定会紧随而来。

那么,在这时候,她只需要往山林入口处瞧即可。

她抬眼梭巡,果真看到三三两两结伴之人往山林入口靠近,便满意地勾了勾嘴角。

结果,她就不看了,她的人从来不会让她失望。

收手,往树下潇洒一跳。

她扬起嘴角:“怎么样,够了没?”

兵士短褂兜里都是满满的枇杷,闻言不住地点头,“够了够了。”

“行,装进你们带来的袋子里,谁兜住就是谁的,不用给我吃,你们自个儿留。”

“好嘞,谢谢将军!”

兵士欢天喜地,忙不迭地装枇杷去了。

云瑶迦从玄清的手里抓了几个枇杷,想着和尚好面子,应没接住枇杷,转身正想给他几个,就见僧人双手摊开,手里满满当当装着的还是她上树之前给的果子。

不由挑眉,“你捧着不吃,准备供给佛祖吗?”

面容清俊的僧人眉头一皱,“云施主慎言。”

虽说不赞同她这话,瞧着情绪也没波动多少,稳如泰山得犹如她初见他时,往中堂惊鸿一瞥的模样。

她心中奇怪,不由得凑近倾身往他身上上上下下打量。

他轻皱眉头后退半步,她也跟着退,他索性站住不动,目视前方无波无澜地任她瞧。

激烈的情绪波动没有,眸目古井无波,无悲无喜,无情无欲,一个真正的,优秀的,僧人。

和她前几天接触的人割裂开来,仿佛像是换了个芯子似的。

云瑶迦抚着下巴啧啧称奇,“鹤镜师父,你这是修的什么法术?这么快就平心静性?”

鹤镜只当听不出她话中嘲讽之语,敛眉道:“贫僧并未修习法术。”

“哦,那换种说法,就是……经文?”

“也并非因为经文,之前皆是贫僧之过错,还请云施主切莫放在心上。”只是想通了一些事罢了。

见他低眉顺眼一般地道歉,云瑶迦没了逗弄的心情,后退几步与人拉开距离,将手上的枇杷丢回玄清的怀里,并道:“既然鹤镜师父对果子不感兴趣,那你便收起来,莫要累着鹤镜师父。”

“是。”

僧人一愣,等回神,手上已经空空如也,果子被玄清收走,装进袋子里,挂在了腰间。

他隔开他,坠在了云瑶迦的后头。

前头的女将军步子散漫,双手搁在脑后,叼着狗尾巴草哼着不知名的曲,却是不再开口。

武将腰间的红果轻晃,影影绰绰地挡住了女将军的身形。

莫名的,僧人觉得耳边过于安静了。

脑海里刚冒出这个念头,他又是轻轻一蹙眉,双手合十,默声念了一句佛号,摒弃心中他想。

一行人走了没几步。

突然,前头的女将军放慢了步子,朝着后头伸手,“玄清,弓。”

玄清将背着的弓箭递给她。

她接过,微微弓腰,搭弦。

从僧人这个角度看过去,只看到她佝偻着背,缓缓朝着什么靠近,一边靠近一边拉弓。

他拧眉,朝着女将军凑近的地方看去,只看到草影之间一抹白色。

是兔子。

他心头一动,刚张口:“云施主……”

然而已经晚了,在他开口的瞬间,那弓箭已经脱手而出,直中在那一抹白之上。

女将军欢快地笑一声,走近,拎着两只兔子耳朵将兔子提起来,才转身看他,问:“鹤镜师父方才喊我何事?”

她就这般于不远处站着,笑容无害。手已被染红,提起来已经咽气的兔子还往下滴血,浇在她的靴子上,她似浑然不觉。

或是说,浑然不在意,不在意自己了结了一条性命。

一只兔子尚且如此,人呢?

她杀人之时,是否也是如此浑然不在意?

鹤镜只觉得额角的青筋直跳得要按捺不住,他此刻才意识到,渡她,是一项十分艰难的任务。

不渡,他便是罪孽深重。

闭了闭眼,他轻轻念了一句佛号为兔子简单超度,才道:“云施主,切莫杀念过重,平添业障因果。”

“杀念?”

“你是说这兔子?”

云瑶迦晃了晃手中兔,见他面色果然一变,不由得啼笑皆非,“你没吃过兔子肉?”

“云施主慎言。”

“哦对,你是没吃过。”

云瑶迦反应过来,却又勾唇,“你出家不吃肉便算了,还管我吃不吃荤的啊?”

寻常人如何抉择,自然与他没干系,只他要渡她,又不知怎么与她说明缘由。

只道:“云施主并非心胸狭窄,歹毒之人,造杀孽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虽有苦衷,却也生了业障,不妨平日少杀生,多做好事积德平业障,对施主自身也好。”

“哈?”

云瑶迦只觉得他这话好笑,便咧了嘴哈哈了两声,末了道:“你这和尚当真是……思路清奇,我想吃兔子便逮兔子,又不是平白无故杀无辜之人,这都算业障?”

“那按你所说,我也该约束自己吃糠咽菜,日日素食咯?”

鹤镜:“也不必如此,只食死物便可。”

“哦?那你的意思是我现在是生食兔子?可它不是已经死了?”

云瑶迦又晃了晃手里的兔,“我也吃的是死的,何错之有?”

她能言善辩,他与她说不通,便只皱紧了眉头,盯着兔子,低声念起经文来。

清润的诵经声再次轻轻钻入耳,听得云瑶迦烦躁,也激起了她浑身的反骨。

接下来的山林之行,云瑶迦抓着弓,索性随走随手一拉弓,出弦必中,不是兔子,就是山鸡,还有一次居然意外地射中了鹿。

乐得云瑶迦当即拍手叫好。

除了猎山林走禽,还亲自下溪抓鱼,直至手下拿不住,才彻底收手。

刻意站在风眼处,两手斑驳血腥她也不洗,任由着风吹着那一股浓重的血腥往他鼻子里扑。

她扬眉笑得肆意,“你不让我杀生,我偏杀生,你待如何?”

僧人眉头拧得越发紧,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情绪又翻涌上了玉白的面。

气得合十的手都有些抖,字句从牙缝挤出,“冥顽不灵。”

“冥顽不灵?”

她哼笑,慢腾腾朝他逼近。

鼻尖的血腥味愈发地重,他不由自主后退着,却见她身形微偏,与他错开,风送来血腥,也送来她一句嘲弄:

“你不入红尘便罢了,还阻我杀生?笑话。”

话语里似带了些什么,没等他寻思出来,人已走远。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