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镜的伤势彻底大好，出远门已不是什么大问题。

云瑶迦也不想再耽搁行程，确定好他的身体无碍之后，着手叫人准备好干粮，第二天下山。

当天是个好日子，晴空万里无云。

他们要徒步走下山，云瑶迦怕晚了太阳毒辣，晒晕这细皮嫩肉的和尚，决定早早出门。

一行人出了院子，从村尾走到村头，听见他们的脚步声，那些山民退避三舍，走在半道上的让出路来，站在门前的缩进了屋子里。

如同云瑶迦那天将人救了的场景一般，他们并未将她当成了救命恩人，反而是当成了凶恶杀人的刽子手，即使她将他们从另外一个真正凶恶的刽子手上救了下来。

对于云瑶迦，他们更多的是惧怕，是以当初不会有什么人登门道谢，也不会有人出来热情招待。

现在云瑶迦要走了，他们恨不能拍手叫好。

杨青蔻跟在云瑶迦的身边，看见这一幕，忍不住红了眼睛。

云瑶迦的眸子不经意往旁边一瞥，瞧见红眼眶里头的水润，顺着她的视线环顾四周，问：“哭什么？难不成他们欺负你？”

说着，脚步慢了下来，二十几个鬼兵也跟着慢下步伐。

这落在山民们的眼里就更加可怖了，忙不迭地一个个缩回了屋子里，将门扉扣得死紧，半道上的害怕避之不及，也立即转身，看都不敢看向这边。

好似多看一眼，那一双招子就没了似的。

被众人惧怕，云瑶迦浑然不在意，手落在剑柄上把玩着，道：“他们谁人欺负了你，你现下就可以说，我帮你好好讨公道。”

杨青蔻一愣，忙回过神来，道：“没有没有，他们没人欺负我。”

在这山村里，杨青蔻的存在实在渺小，又住在村尾，平日里和这些人都没怎么有交集，也不擅长打交道，她又不是什么外来者，山民们还犯不着和一个丧失双亲的女娃娃过不去。

“那你哭什么？”

云瑶迦疑惑不解。

杨青蔻形容尴尬窘迫，头微微垂下，低声道：“将军明明是个好人，却总被人误会。”

“这有什么？”

云瑶迦的手从剑柄上收回，落在那乖巧的发顶揉了揉，“嘴长在他们身上，爱说便说去，我管不着，杀也杀不过来，随他们去。”

“况且，你这个想法可危险。”云瑶迦嘴角噙着邪肆的笑，“连你们的鹤镜师父都觉着我不是好人，你偏生要说我是……”

“这么蠢，以后遇到危险，你的命都不够你嚯嚯的。”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到了村口，云瑶迦朝着身边的姑娘伸手，“东西给我，送到这里为止吧，往后想着好好保命，可不要那么蠢了。”

小姑娘怀里抱着一个包袱，里头是一些干粮，是她亲自给云瑶迦他们准备的路上干货。

闻言将这小包袱抱得更紧，垂着的头抬起来，神情坚毅，“那将军带我一起去。”

“去？去做什么？”

“我想跟着将军。”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杨青蔻斩钉截铁道：“我想跟在将军身边照顾将军。”

云瑶迦听来这句话，觉着好笑，“本将军是什么纸糊的千金大小姐吗？需要保护？再说了，你一没武功，二来又不是那身体强健的姑娘家，你跟着来做什么？吃战场上的沙土，还是喂敌人的马蹄？”

“可我会医术。”

云瑶迦挑眉，就听她继续道：“我会医术，于将军就有利，不说将军有个头疼脑热的，能立马得到解决，就说兵士大哥们，要是受伤了，伤势也不会因此拖延。”

“哦？医术好的比比皆是，我大可以去外头找几个能吃苦的郎君，何必要一个姑娘家？你还是好好在这里待着吧。”

云瑶迦将她怀里的包裹扯过，转身欲走，却又被杨青蔻叫住，“如果我说，我就想跟着将军呢。”

“将军不也在怀疑我吗？从我靠近将军的那一刻开始，将军就在怀疑我，不把可疑之人放在身边看着，放任为之，不危险吗？”

“你真是……不怕死啊。”

云瑶迦缓缓转过身来，周遭死了一般的安静，气氛像是降至冰寒境地，套着面具的女将军看不清表情，可那一双瞳眸藏在可怖渗人的鬼面里，逼视过来时带了煞气，犹如一把利箭，将人的表皮剔穿，再戳掉皮下之肉，露出里头的森然白骨，才肯罢休。

一月以来，伴在她身上的温和气息骤然消失，身上重新裹上只有那吃人的戾气。

杨青蔻腿不住地抖着，却咬牙勉力站直。

她的温和让她险些忘了，她是个将军，是一个经历了许多不为外人道也之事，最终成长成刀剑舔血，浑身是刺的将军。

可即便如此，杨青蔻却还是不愿退缩分毫。

以后去了战场还有更凶险的情况发生，今日受她这般威压戾气，就当是提前练习了。

她咬牙与女将军僵持着，无声地表明她的决心。

女将军一步步逼近，手落在剑柄上，几乎下一瞬就要抽出，一人挡在了杨青蔻的身前。

那人双手合十，捻着佛珠，先是颔首念了一句佛号，眸目无悲无喜地迎上那一双藏在鬼面之后的瞳眸煞眼，淡声道：“还请云施主切莫滥杀无辜。”

女将军停住脚步，手依旧把在剑柄上，周遭气氛却愈发地冷，她挑起眼看他，声音闷在面具里，听不出情绪，“鹤镜师父的胆量可真是大，自身难保了，还想着护旁人。”

僧人眉头轻轻蹙了下又不自觉抚平，恍若一颗石子落于水中一般，很快了无痕迹，丹凤眼的视线落在那一张鬼面上，拉出无声的对峙，他薄唇轻抿，微动，想说些什么，后头人却伸手将他轻轻推开。

杨青蔻煞白着一张小脸，眼神坚定地对上鬼面后面的那一双眼，“鹤镜师父不必多虑，我信将军，她不会滥杀无辜。”

莫名的熟悉感落入眼中，钻入心底，让云瑶迦崩起来的冷肃气氛溃不成军。

她的手从剑柄上落了下去，眸子稍弯，“你这丫头有些莫名其妙，我只不过是顺手救了你一命，又没对你舍命相护，你何必黏上我，对我这般信任？”

“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不管将军信不信，小女是真的想跟在身边报恩。”

“一月相处，谈信任，有点为之过早。”

云瑶迦没有轻易松口：“诚如你所说，既知你是危险之人，就要留你在身边好好看着，那不妨用你聪明的脑袋再想想，留你在身边虽能看着，却也给了你大大的便利，你要是对我图谋不轨，我也会防不胜防不是？”

“将军的武艺，便是拎着整个大燕的武士出来比，也没有几个比得过的，况且我一个在昆山村长大的小小山民？”

杨青蔻：“我没有遇到什么通天大能，不会武功，将军不信，便可叫玄清将军摸脉探知一二。”

她将手大大方方地摊在云瑶迦的眼皮底下，一点都不设防。

“我会的，只有那一二岐黄之术而已。”

云瑶迦抬眼，落在那一双麦色皮肤手腕上，窄袖撸起，那里不似千金小姐的细嫩，亦不似习武之人的粗大，很是寻常的手腕，被日头晒黑了，于胳膊肘处有一条分明的界限。

往胳膊之上颜色稍稍浅了点，靠近手腕愈发深。

这是常年撸起袖子干活所致。

若是习武之人，练习武术便会亲自绑着绑带护腕，手腕这处也不会被日头晒成这般模样。

云瑶迦上前两步，手指往那手腕上虚虚一落，确实是寻常人的脉象，并无蕴藏内力。

试探该到这里为止了。

她本来就想将杨青蔻带着，她对她的态度过分异常，细查又查不出什么问题，这一点令她心中始终难安。

她不喜欢放任不管不确定的因素威胁自己，况且这杨青蔻医术的确不错，鹤镜的伤势也是她给治好的，算是个人才，若是好的，留在身边用着也无不可，若是不好的，也能早日发现端倪除之。

今日她都打定注意了，一会儿试探试探，若是她不愿跟着，她就假意留她在这昆山之中，派人盯几天，有异常就杀掉，无异常，就打晕了带出来。

却是怎么都没有料到这家伙居然这么聪明，反其道而行之，自己送上门不说，还提前察觉到了她的想法。

以退为进，反而让人对她多添了几分好感。

是个人才。

她收手一顿，眼眸抬起，对上小姑娘干净的，丝毫不掩饰诧异的眸光，道：“行，准你跟着。”

若有异常，且就让她看看，她能玩出什么花儿来。

视线最后在她的脸上停了停，云瑶迦才收回目光，在心底里唤了那头顶的玉简一声。

【系统。】

没有回应，就跟消失了一样。

可她能感觉到玉简还在她的头上，且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先前兴致来了，她想跟他说话解解闷儿，唤一声，他总会出声。

现在，杨青蔻在跟前，他就不会。

之前那一个月她在昆山玩乐和在鹤镜身上寻乐子，一时之间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如今突如其来一想。

杨青蔻的态度这么亲昵可疑，在这昆山村之中查不出端倪，那么……

如果试着和这“系统”联系在一起呢？

鬼面之后的瞳仁微眯，掠出丝丝惊疑，无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