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三一瞧,一愣,“这不是那些走西域镖师的牌子么?不过,也不是人人都有。”
“哦?”
张老三努力想了想,道:“好似是被坊主器重的才有这个牌子。”
“被坊主器重……”
云瑶迦眯了眯眼睛,蓦地笑开:“看来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原是在这里啊。”
笑容很好看,就是那笑意不达眼底,看着怪渗人。
张老三瞅了一眼,不敢多看,忙低下头去。
“很好。”云瑶迦道:“你提供的信息我很满意。接下来我要吩咐你做些事。”
张老三立刻竖起耳朵仔细听着。
“你们绵州城城南有一家糖品铺子,你拿着这个东西去找掌柜的,他自会召见你。”
云瑶迦将东西递给齐云,齐云拿到张老三的面前。
张老三定睛一看,那是一枚箭头吊坠,木杆被折断,铁三角的位置钻了一个洞,穿了一条麻绳,箭头尖尖的位置还带了点其他颜色,张老三怀疑硬是沾过血,时间久了就生锈了,洗不掉了。
但不敢细想,战战兢兢接过,小心翼翼地护在怀里,问云瑶迦:“姑娘要我带什么话?”
云瑶迦喝了口茶润喉,笑道:“让他去那个作坊当几天工人。”
张老三听得面皮都跟着抖,满目惊骇:“可那地方……”
“放心,他不会那么蠢。”
云瑶迦:“你给他传完话,就留在城里头接应,等他出来,叫你给我带话时,你再回来。”
张老三点头应好。
云瑶迦喝光了杯底的茶,瞅见人还没走,便问:“有什么问题?”
张老三愣了愣,“姑娘没吩咐了?”
“嗯哼,不然?”
“……”
不是说了要人命的差事么?
怎么会是如此简单的传口信?
似是看出他心底的疑惑,云瑶迦似笑非笑地睨他:“怎么?非得觉得出生入死,才是要命的活计?”
见张老三愣怔,明显是听不明白。
云瑶迦索性将话说得更明白一些,“传递口信的时候,注意一些别被人给察觉了,另外他进去之后,你最好祈祷他能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否则……那可就是杀头的大罪了,有人盘查,也别慌,想办法保住你的命,若保不住,你那一双儿女没爹,可别怨怪我。”
张老三面皮一抖,总算听出了这话外之意,也就是说,那人潜伏期间若是被发现,他也吃不了兜着走。
此事,他得做得滴水不漏才行。
抹了抹额间汗,张老三应声:“我明白了,多谢姑娘提醒。”
“不用谢我,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出发吧。你那双儿女不用担心,我的丫鬟应当已经在医治了。”
“是,多谢。”
张老三郑重一颔首,转身离开。
待得人走远,木棚下仅剩他们三人。
云瑶迦目光悠悠地看着那一瘸一拐的背影,用弯曲的扇柄戳了戳在一边闭目专心诵经的僧人,另一只手轻轻撑着下巴,道:“你说他能做好,活着回来吗?”
僧人轻轻掀开那张阖着的双目,古井无波的墨眸落在那快要看不见身形的背影上,眉头轻轻压了压,语气里带了一丝不赞同:“云施主既是好心,又缘何以性命堪忧为由作弄他?”
“好心?我好心?”
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云瑶迦捧腹大笑,笑得眼角迸出了泪花,她擦了擦,“你居然觉得我好心?那你说说,我好心在何处?”
僧人垂着眸子,盯着手里的佛珠,道:“身为自内城而来的绵州人,自是熟悉绵州城,又擅长利用自身的特点进行伪装,对他来说,去传口信并不难。”
“哦?”云瑶迦翘了翘唇,“那如果我那手下潜进作坊不小心暴露了呢?他的命可保不住。”
“云施主御下有方,手中之人皆非等闲之辈,便是不小心暴露,此人去的是糖铺子传口信,糖铺子每日来往之人多不胜数,谁会留意到一个刻意伪装之人?既没有源头,便查不到,自然性命无忧。”
“哟,没想到,你还挺聪明。”她捏着扇柄去挑他的下巴,做足了逗弄调戏姿态,“之前我怎么没有发现呢?”
下巴受力,他被迫轻轻仰头,丹凤长睫垂下,落在弯曲的扇柄上,那里已经断裂了,指骨分明的手掐在那断裂之处,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远山眉一蹙,捻着佛珠的手顿了顿,终是停了动作,他突兀开口:“云施主,扇柄断了。”
被他插了这么一句,所有刻意营造起来的旖旎气氛土崩瓦解,女将军的视线跟着往下垂了垂,亦是瞧见了那一处断裂,却浑然不在意地撇开视线,刚想说什么。
一只手覆了上来,没沾到她多少,只轻巧地掰开她的指尖,取下断裂的扇子。
“当心伤手。”
他说。
平静的心忽地猛跳了下。
云瑶迦一愣,视线不自觉地黏在那一双五指修长的手上,看他将扇子放回桌面上,又十分自然地捻起佛珠。
她的视线往上抬,面前的僧人已经无波无澜地垂着双目,那一双墨瞳不知是真的在看佛珠,还是盯着一处虚无,口齿微动,继续诵念经文。
恰若一个真正的,悲天悯人的佛子。
诵念经文的声音有些低,云瑶迦靠得近,凭借着出色的耳力听了出来,有些像她昨天要求他念的超度经文,细听又有些不像。
“念什么呢?”她突兀一问。
他一顿,目不转睛,倒是回了她一句,“《佛顶尊胜陀罗尼咒》。”
“说人话,听不懂。”
“渡灾厄。”
她一愣,明白了过来:“一路都在念这个?”
“嗯,不入世,亦能救世。”
云瑶迦挑了挑眉,这是在用实际行动向她证明自己呢?
“噗嗤,你倒是执着。”云瑶迦学着他,盘腿坐在椅子上,后脑勺垫着双手,望着棚顶,姿势比他率性。
此时木棚之下仅剩他们二人,她来了想了解他的兴致。
“你当初为什么出家啊?”
诵经再一次被叨扰。
僧人停了手中动作,瞥了她一眼,察觉出来她有好些话要说,便将佛珠理了理,暂时止了继续诵念的念头,回她的话:“贫僧的母亲所愿。”
“啊?”云瑶迦愣了下,没想到是这个答案,转头看他,“你母亲叫你出家,你就出家?这么蠢?”
僧人:“……贫僧与佛结缘且也心中欢喜。”
“真的心中欢喜么?我怎么不信呢?”
她目光灼灼,他却像是瞧不见一般,“万物讲究缘法,贫僧既然入了佛门,是缘法所致也是天意,若非心中欢喜,便是对佛祖打了诳语,是为不尊。”
“好吧好吧。”云瑶迦的深琥珀瞳转了转,又道:“既然是你母亲要求你出家,那就更加证实孟家一案有异了,不然哪有正常人让自己的儿子出家的啊?”
“云施主既然没旁的话要说,那贫僧便继续做功课了。”
“……”
这是已经摸索出来对付她的办法了?
云瑶迦瞥了继续无动于衷诵念经文的和尚,顿感无趣。
这时齐云进来传话,说是杨青蔻找她。
云瑶迦起身,掀开草帘出去。
就见杨青蔻站在门口,忧心忡忡的模样。
“怎么不进来?”
杨青蔻抬眼,见是她,眼睛微亮地走过来,距离她两步远的位置站定,往她掀开的草帘里头瞥了眼,见僧人正襟危坐在做功课,便收回视线道:“奴婢现在身上不干不净,不方便进去。”
杨青蔻蒙着面巾,露出的小鹿眼圆溜溜的,额头上方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云瑶迦的视线往这上头收回,道:“怎么了?遇着什么事了?事情很棘手?”
这骤然温和许多的语气叫杨青蔻有些受宠若惊,就连旁边的齐云也忍不住看过来一眼。
“也不是什么大事。”杨青蔻下意识想挠后脑勺,意识到自己的手或许没那么干净,半道又放下,轻咳了声,略微有些许局促道:“就是……现在药草不大够……”
“不大够?”
云瑶迦环视四周,“这里没有?”
“也不是,这里自然都可以找得到,只是有一些入药需要的是药草干,刚采来的药草都十分新鲜,要晒干的话,就得费一些时间。但有些人等不了这么久。”
“现成的呢?”
“得入城去买。”
“我们的人进不了这城,他们除了张老三之外,没人进城了吗?”
“有,就是……”杨青蔻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得要一点经费。”
“哦,我以为是什么事儿。”
云瑶迦了然,往腰间扯了一块令牌丢给齐云,大手一挥道:“让那老头子松口,去车上拿盘缠,若是他不肯松口,拿我的令牌带人围了,逼他松口就是。”
“是。”
齐云领命,带着杨青蔻走了。
云瑶迦无事一身轻地转身回到了原位,身子往后一靠,继续舒舒服服地躺下来,阖上双目,养神起来。
周遭鸦雀无声,只余下僧人有规律的拨动念珠声,和低不可闻的诵经声。
即使那拨动念珠的手指方才滞涩了一瞬,也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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