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陷入了黑暗,但那黑暗对于我来说,犹然能看清涌动的潮水一样的气流,紧贴地面盘旋。我想起宵暗说的,盘膝坐在树下,一声不发,那些气流朝我涌来,通过鼻腔、耳朵、肌肤灌进身体,又迅速穿梭过身体里的通路,朝外面流转而去。
这种感觉奇妙极了——我从来没有那么清晰地感受到力量,只有在魔心鉴上面出现过的咒术的符号,如今清晰的一个个流走,我的腹部有一个穴,风在穴中逐渐汇聚为漩涡,地气转动、凝聚、挤压,又把残余的杂质吐出,随着流出体外。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道多少次流转之后,气流的旋转慢慢弱化,当我察觉这一点,我心底生出的遗憾仿佛另一种古老的叹息,周围风雷云动,与我相生相应。
我变强了。
没秃。
地气彻底消失了,我睁开眼睛,吓了一跳,宝石树变得灰沉沉一片,挂在上面的宝石也失去了光彩,我拽着一颗打算看一看,整棵宝石树嚓的一声裂开无数细缝,灰尘一般簇簇落了下去。
“你醒了。你睡了一个蓝月之久。”
我怔怔看着他,他的影子虚虚摇动,在这片结界里,他就像之前和黑龙大战的诛黄昏一样,为什么我之前想不到呢,我走了几步,跟上去:“宵暗……南陵王。”
“不用客气,叫我宵暗。”
“你对我真好,”我不是用撒娇的语气这么说的:“策君带我来见你,就是知道你会犯旧疾对不对?你明知道我是来——呃,害你的,你还收留我。”
宵暗君惊讶的转过头来。
我很想告诉他,自从被雷劈了以后,我现在脑子里充满了名叫智慧的那种东西,大概修为上涨以后,脑子也会上涨吧。但是我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无法亲自来到这里,这是不是说明,策君把我送到这里的举动,于他是一种莫大的伤害呢?
我见到的宵暗,是一个“投影”。
“我是不是该对策君说掌声鼓励呢——真可怕呀,修罗帝国只要有他,胜弦主的立场就不会改变。”
投影叹息着,看向了远处。
“为什么?”我说:“呃……因为我和你之间有、有血缘关系吗?”黄昏魔族这么变态吗,儿子和爸爸之间距离近一点都不行?
“是。”
“卧槽。”我说。
不知为什么,宵暗君笑了起来,他笑起来的时候,周围昏暗沉重的天空投影下强烈的符号,他指着那个符号,声音被周围震荡的风暴影响,隐隐呈现出某种回音。
“看,”他说:“那是象。”
我顺着他的指点看过去,黑云之中的符号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更像一种图案。一种蕴含了力量本身的图案,一见之下,我体内的气流就开始怪异的鼓动,我收回了目光,听他继续说下去。
这是天地初始的模样。
黄昏一族的异物,在他来说是一种记录历代持有者记忆的宝物,这宝物从天地未分之前就存在,可以吸收持有者的记忆、术法、顿悟、力量,因此记录了整个魔世大部分的时代记录。
每个持有者修行有成,心得都会在其中具现化,而这就是黄昏一族在天地清浊之后生存的最后保障——通过锤炼己身,借道前人,凝练地气,适应越来越不友善的环境。
天地清浊分出之后,再无生灵能够汲取天之清,只有转向地之浊,各个上古神族血脉渐渐稀薄。天地化为九界,人族居三,妖魔分离,而黄昏魔族也虚弱到了通过和不同种族通婚维持血脉存活,终于,这一族在漫长历史之中消失了。
直到帝女精国的王子出生,帝女精国的血脉出现返祖征兆,预示着早已灭亡的黄昏一族又一次返回世间。但是他作为黄昏魔族的血脉决不能说是精纯,在几番考虑之下,他做了一次前所未有的尝试。
“分魂?”
我不能不感到诧异,宵暗君点点头,道:“你见到我和他的时候,当有所感。”
啊,那么丢脸的记忆,我想了一下,道:“和策君所说的浊影那样?”
“是,不可同存,互相吞噬。不过用我的概念来说,更像魂器。”宵暗君说:“魂器是有意识选择的,亦不是出于本能行动。”
手指戳了过来。
他的手指戳在我额头上,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亲昵,流动的水波轻轻晃荡,我想起了那个碎片之中他曾经和诛黄昏说过的话——他给过我最好的记忆,另一个世界的记忆——他给过我什么样的回忆,我却完全想不起来了,只有这一刻,涌入我大脑的是一个奇怪的……简短的故事。
非常短,是一个可可怜怜的孤儿和同伴一起打魔王的故事。
“魔王的……切片,”我摇了摇晕晕乎乎的脑袋,说:“不能放在一起,否则就会互相吞噬。”我又顿了顿,按住沉沉的脑袋,不让它掉下来:“但我不想吞噬你啊,我也不想吞噬——”
“嗯,”他说:“你不会生气太久的,杀戮、痛苦、恐惧、悲伤,所有负面情绪都不会太久留存。”
我惊呆了。
好像……好像是这样。
“这是你给我的礼物。”我情不自禁的说:“可我——”我仍然觉得很孤独,这句话,不知道为何说不出口。
一旦说出口,就完蛋了。
“那你想要吞噬我吗?”
我又问了一句蠢话,与此同时,脑子里又迅速闪过一些东西,我说:“那诛黄昏又是——也是切片,你切了多少片,我还有多少个不认识的兄弟?”
这句话之后,他没有说话。
“他为什么想杀我,”我说:“你和他一起制造了我,你不杀我,他却动手了。”
“因为他是诛黄昏,”宵暗笑道:“在他出生后,他为自己起了这个名字。”
我悚然的看着他的笑容,忽然间,周围一切都变化了。
这片天地呈现出雪白寒冷的底色,周围是长长的走廊,白色的石板伸向看不见尽头的天空。走廊两侧乱七八糟挂满了圆盘,那是被宵暗称之为“钟”的东西,细长的针围绕一个点不断转动,冒出滴滴答答细细的声音。
他熟悉这其中的一切,带我往前走,刚才他把记忆给我之时,身影淡得看不见,一旦到了这里又变得很清晰。我隐隐约约察觉这片天地就是他心得的具现化。
钟表,圆盘……嗯,我抬起头看了一圈,到处都是扭曲的圆弧。我一边回忆那个故事,一边思索至今的一切,我有一种预感,这是我最接近真相的一次,一旦过了之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六修魔体!
“一共是六个,对不对?”我咬了咬干涩的嘴唇:“六修魔体!你分出其他切片,他们帮你修炼——”不对,我从一开始就不知道六修魔体,还是偶然之间才从畸眼族得到的讯息。
“是。”
转过圆弧一样的拐角,我心里越来越焦急,有一种令人痛苦的预感,即将要发生什么一样。
而我一无所知。
我问道:“你修炼了什么?”
宵暗没有回答,提问错误,这个不是他想听到或者回答的。我又走了几步,远处又隐约的异色的光芒,折射在雪白的走廊上。
“西游记!”我说:“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这是什么意思?”
“哈。”他笑了一声:“是佛偈。”
“给策君听的?”我继续问。
“那位公子开明,”他说:“让人不可小觑啊。”
“为什么?”我只能抓住这一点,追究下去。
“暗魂呢,觉得策君有何不同,”他说:“这是一个心照不宣的谜题。”
我顿了一下,眼看前方越来越近了:“因为……策君他特别……”
不对,不对。
“西游记。”我舔了舔嘴唇,大胆的说:“因为西游记。”
因为西游记不同——因为我的西游记来自于宵暗,而策君的不是。我不知道策君是什么地方的哪个版本,现在想想,什么飞机,什么怡红院,什么乱七八糟的魂器,应该也是不属于策君能够知道的范畴。
我不知道答案在哪里,只有一件事——我答对了。
“另一个世界的西游记。”
当我们走出那条雪白的通道,周围悬挂的钟表扭曲融化一样慢慢从墙壁上滑落下来。我问宵暗君,这是不是他的心得大成,他说是,又贴心的告诉我,他是术者,简单来说,是和应龙师那种级别一样的术者。
因为他拥有近乎无限的时间。
“但我不明白,”我转身看着逐渐消散在阳光下的结界入口,现在周围已经是令人失望的普通的庭院,普通的草地,灰褐色的树木,稀稀疏疏的树叶落下点点碎影子:“一个人在里面要做什么啊,多没意思。”
他的投影也消失了。
一块木牌就放在旁边的石桌上,我拿起木牌,一不小心,捏了个裂缝。旁边一个矮个子的魔族一边擦着汗一边说:“客、客人别生气,王爷吩咐,客人可以留在府里,也能以此物随意进出,去留随意。”
“很多人生气吗?”
“呃……来王府的到也没那么多,”矮魔族说:“小人白骨托罗,忝为王府总管,这里是王府嘛,规矩总要多一些。”
我看着木牌,心里空落落的:“上一个被困的是谁?”
“这,”白骨托罗说:“是、是鬼飘伶大人。”
“他来刺杀宵暗?”我道:“是多久以前的事?”
白骨托罗说:“不不不,鬼飘伶大人奉胜弦主之命前来传令,刺杀之事,纯属以讹传讹。”他又压低声音说:“客人不知,鬼飘伶大人是王府的大客户,每年王爷的……”
“我要走了。”我打断他的话:“告诉我,公子开明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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