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焚月所料，不久之后北宫敬月出面请求羽帝放过南宫晨曦，羽帝假意犹豫了一番最终还是同意。但南宫氏的势力已经大受打击，甚至连穆家也不如。
南宫晨曦出狱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找焚月：“是我无能，钜子，请你救救羽国。”
“既然你已然出狱，那就把这件事从头到尾给我讲一遍——你与北宫氏的斗争的导火索不应该是六皇子，对吧？”
南宫晨曦沉默片刻，随即苦笑一声，叹道：“钜子英明，六皇子的出生只是过程而不是源头……真正的原因是因为羽国的钱荒。”
羽国闹钱荒其实已经不是最近的事情了，断断续续有持续了两三百年，历代羽帝都为这事儿焦头烂额过，也想出过不少方法：例如加大采矿、启用贵金属、铸造大钱、发行铁钱、严禁销毁货币等等……但钱荒的情况依旧越来越严重。
羽国不像海境那样完全闭关锁国自绝于世，也有一定程度的对外贸易，但这种贸易又导致了货币外流，进一步加剧了钱荒。
“为了应对钱荒，陛下广纳人才，羽国朝堂这些年来多了不少寒门子弟。前代大司农便是出生寒门，并向陛下进言两条：一则限制对外贸易，甚至闭关锁国；二则严禁过度贮藏货币，违者重罚。”
听到这里，北宫漓便垂下了眼：“这位大司农应该死的很惨。”
知晓钜子这些年都在带徒弟，南宫晨曦点头后看了他一眼，随即“咦”了一声：“师侄，我好像见过你……你……”
“我名北宫漓，三岁时和师叔有过一面之缘。”
“原来如此，”南宫晨曦恍然大悟，“你就是当初和穆家贵女穆凰娇定下姻亲的阿漓公子？一别经年，竟然长得这么大了。”
“过会儿再寒暄吧，老三，继续说。”
“是，”她也知道现在不是叙旧的好时机，喝了口茶之后便继续讲道，“寒门弟子中有不少硬骨头，那位大司农便是其中典型。其实仔细想来，他会当众提出这样的建议怕是也得到了陛下的某种暗示，可惜这两条建议分别被我和北宫敬月反对，最后他被贬职回乡，第二天便自缢了。”
“之前那些策略就全无作用吗？”泷玉忍不住问道，说真的，她跟着师弟这些年见多了权势倾轧，这种聚焦在国家经济民生上的斗争反而难得一见。
“也不能说没作用，但都是治标不治本。就拿金银币来说吧，本身产量就低，金银本身的价值又远超铜币和铁币，更容易被贮藏，不易流通；而大钱的问题就更严重了，等值的大钱在重量和成色上都不比小钱，这就导致钱分两等，市有两价，百姓手持大钱却买不到东西，反而弄得民怨沸腾。”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羽国探索了几百年治理钱荒的办法，甚至屡次改革税制，但也始终找不到治根之法，只能见招拆招。大司农之前提出限制甚至隔绝对外贸易来保证银钱不外流，这我自然要反对。无论如何，我不想让羽国沦为第二个海境。就算在通商过程中有诸多风险也比自绝于世好得多，否则数百年后羽国落后于他界，那我们岂不是千古罪人？”
难得，泷玉叹道，这位南宫家主目光着实长远，闭关锁国确实有一定的好处，但长远看来无疑是慢性自杀，最终会被时代洪流所淘汰。
“而北宫氏为何反对第二条……我想你们两位应该比我更清楚。”
那可真是太清楚了。
北宫漓缓缓道：“北宫氏当然会尽全力反对这条建议，因为这条建议是拿世家大族开刀，若是通过，北宫氏首当其冲便会遭受重创。”
羽国是九地分封制，禁止家天下，中央这边的情况又接近魏晋南北朝，除去诸侯，世家大族也是其中一股强大的势力，所以会出现四大家族累世公卿的状况。而现任羽帝原本是翊地的诸侯王，因为能力出类拔萃登上帝位，是位明君，十分擅长帝王之术，硬是在这种社会背景下搞了科举，力提寒门子弟。虽然九品中正制仍是主流，但好歹给了寒门子弟一个向上走的机会，已是非常不易。
寒门子弟一旦进入朝堂便只能选择依附皇帝，因为他们出身低微，世家大族一般也看不上他们。而羽帝也有意将寒门子弟聚拢，希望能形成一股新的势力对抗世家。
其实身为墨家九算的南宫晨曦是完全无所谓的，甚至乐见其成，力压南宫氏的反对声音。毕竟墨家追求的便是平等尚贤，只要这个政策对羽国的长期发展有好处，哪怕会损害到南宫氏的利益她也欣然接受。
北宫氏的情况则相反，纵横家的核心理念是手握重权。所以对北宫氏来说世家门阀权倾朝野是最好的状态，谁想拿世家开刀，谁就是他们的敌人，皇帝也不例外。
前任大司农的死，其实就是北宫氏与皇帝角力的体现。
“其实大司农的提议，我是反对第一点赞成第二点的；但北宫敬月两点都反对，所以我们俩便对上了，”说到这里，南宫晨曦苦笑一声，“那段时间我算和陛下统一战线，却仍是斗不过北宫氏那只老狐狸，现在不仅丞相没得做，五皇子也被贬出皇城……哎，如今南宫氏的势力被大大削减，还不如穆家，我的确是没招了。”
北宫氏不一定有谋反之心，但他们喜欢一个“守规矩”的帝王。以北宫静的精明程度不可能没察觉这些事背后的人是羽帝，显然，他觉得羽帝不是个好皇帝，不符合他的要求，所以才盯上了太子之位。
六皇子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生的。
“等等，你们刚刚说羽国禁止家天下，那皇子是谁有什么关系？”
焚月看着发问的泷玉，耐心道：“与其说是禁止家天下，不如说是选贤举能。如果现任羽帝的皇子确实是可造之材为何不能继承帝位？再说了，就算规矩如此，到手的权力谁又会如此轻易让出？”
“……”这倒是。
南宫晨曦耸了耸肩，继续把话题拉回来：“陛下是个聪明人，不可能没察觉到北宫氏对他的杀意。但北宫氏根基雄厚又手握重兵，且与多地诸侯关系匪浅，陛下也不敢贸然撕破脸。”
“六皇子的出生未必是坏事，”北宫漓淡淡道，“北宫氏的手再长，也不可能将后宫当做自家庭院一样随意拿捏……只要六皇子和贵妃安然无恙，双方就有更多缓和的空间。”
“师侄说的没错，这也是为什么陛下虽然不喜六皇子却还派人保护他和贵妃的原因。北宫氏想走正统的程序逼迫陛下立六皇子为太子，那反过来说，只要六皇子一天有做太子的可能，陛下就一天安全。”
泷玉算是听明白了，合着这个六皇子就是羽帝与北宫氏暂且虚与委蛇的媒介——哎，无论如何，一个刚刚出生的孩子被迫卷入大人的算计、承担如此多的恶意也实在辛苦。
“话是这样说，其实陛下的时间也不多。这件事如果拖得太久，北宫家那只老狐狸可能会直接出手——啊，钜子，我差点忘了那是你亲爹，你不介意我这样说吧？”
焚月淡淡道：“你说都说了，我还有什么好介意的？再说了，这评价也没错。”
南宫晨曦摸了摸鼻子：“无论如何，我们必须阻止北宫氏。一旦他们成功，不仅羽国政权会受到直接影响，钱荒的问题也不会得到改善，甚至会陷入僵局。世家大族中贮藏了相当多的钱币，数量远超你们的想象。如果北宫氏一枝独大，那羽国其实哪个诸侯王上位都一样了。”
一旦他们的计划成功，北宫氏将成为凌驾于皇权的存在。他们的手中将掌握兵权、政权和羽国的经济命脉……而那之后的羽帝只能沦为傀儡，毫无意义。
这一点就连泷玉都想清楚了，北宫氏这对师徒自然再清楚不过。
只是……
她不禁看了一眼焚月和阿漓，虽然他们俩看起来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但此时此刻、当对手变成他们的亲族的时候……他们心中又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尤其是阿漓，离家多年，重返羽国竟然是为了推翻自己的父亲。
他心中，一定很难过吧。
……
南宫氏因为此次斗争失败受到极大影响，所以南宫晨曦谈完之后便告辞回家安抚族人去了。
她走后，焚月对阿漓道：“这次对付北宫氏的任务就交给你了，若你失败吾会插手，当然，这就证明你的能力不足，还需磨练。倘若成功，则证明你已经有资格继承钜子之位。”
这个决定倒是毫不意外，北宫漓默然，随即点了点头：“我不会让师尊失望。”
“不要忘记，对手虽是你的亲族，但你在北宫氏待的时间太少，你对他们的了解还不够。尤其是北宫静，此人是极为狡猾的纵横家，你初生牛犊，很有可能被他步步算计，要小心。”
“师尊放心，我必不会轻敌。”
“很好，在听你的三师叔讲完之后，我想，你对这件事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概念。北宫氏反对新政，本质是想维持甚至加强世家门阀的力量；若成，将会给羽国政坛开一个极差的头，所以你必须要阻止他们，必要的时候，你很清楚你该怎样做。”
北宫漓嘴唇紧抿，轻声道：“徒儿完全明白，如果必要，我不会手下留情。”
“嗯，去吧。想想你手中可以动用的势力，从这件事情开始，你必须学习如何在短时间内取得权力，而你的三师叔将会是很好的跳板。”
南宫晨曦：……什么叫做跳板，你们北宫氏的果然都不是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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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