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理解不了命运的轮廓。
自以为掌握[命运]的一角便能改变结局。
可无数次窥视到的命运里,只有这条线能带来于我而言,美好的[未来]。
我衡量得失,闭上双眼,交易出所有的人性,朝着既定之路前行。
我以为已没有什么能让我崩溃,可[命运]一次次告诉我,我会走上这条路,都是因为这是[我]的选择的结果,我从出生下来注定是这样的。
就如同那时一样。我望着高墙,欲图登上高空,揽住浮云。
是我选择了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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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伦的头发变得更长了。
没有一丝毛躁感的鸦黑色的发静静垂在肩上,他胡子拉碴,仅剩的右眼空洞无力,拄着拐杖缓慢挪动,整个人看起来颓废病弱。他在竭力模仿那些在战争中失去信仰和心灵,声嘶力竭又无能为力的灵魂。
秋风渐起,我给他披上外衣,扶着他慢慢走出住院大楼。这是我们潜入雷贝利欧收容区的第二个月。两个月前,战争结束了。马莱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取得胜利,同中东联合国缔结和约。
在斯拉巴要塞攻略战上,艾伦伪装成伤兵从战场上返回,被送入艾尔迪亚人收容所内的一家医院。我换装成了一名被醉酒的马莱军官殴打致死的女人——她是我偶尔碰到的,我本来靠着瞬身可以随时出现在艾伦身边,无意伪装。是那个死在昏黑的长夜、肮脏的巷子的艾尔迪亚独身女人给了我这个机会,我将她埋在收容区的后山里,换上她的伤疤,使了点手段,跟艾伦进了同一间病房。
他撑着我的手,右手馋着拐杖,不太稳地坐在石椅上。
他恹恹地抬头看了一眼我,说了句谢谢,然后坐着不动了。这段时间以来,他每天几乎都是这样度过。
时间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只浮于表面——变长的头发、杂糅的胡须。而并未在他内心刻下任何烙印。他的心灵仿佛迷失在时间里,找不到出路。
当初我跟他大吵一架。
没过多久,我就舔着脸去找他。
因为我认真地思考过,我确实没有办法帮他解决他面对的危机。
如果我用我的空间体包裹住整个帕拉迪岛,让它免受敌人的攻击可以吗?可以,现在是没有问题,但是我的空间体拥有极限,一旦攻击力超过我的咒力量范围,我的空间体就会碎,而我不能保证未来几十年世界不会发展出更强有力的科技。
更何况,这样其实也只是延续过去,重蹈覆辙地树立高墙而已。
艾伦之所以单独行动,就是根本没有把这个可能性付诸实现的打算。
如果将艾伦会用地鸣的事实宣之于众,对外进行威慑呢?
那么艾伦和帕拉迪岛将会迎来更加残酷加速的打击,到时候别说艾伦和他的同伴的人身安全,整个帕拉迪岛都会遭到空前团结的世界联合军的倾巢压迫——世界上唯一的安全声明,就是敌人已经彻底消失殆尽了。
在真正的灾难迎面而上之前,任何人都不会停止前进。
马莱也好。
艾伦也好。
我什么都干不了,只能如同承诺中所言:无论艾伦选择怎样的道路,我都会陪着他。
所以我像条狗一样,耷拉着眼皮垂头丧气地瞬身拱回主人身边。
但当时艾伦的模样可比我这条狗的惨多了。
他坐在尸骸遍野的地道中,浑身汗津津的,嘴里紧咬着一块手帕,抓着一根子弹头正往自己眼里戳,左腿从膝盖处截掉了一半。
他在我出现的一瞬间警觉起来,右手横在身前,左手捂在瞎了的左眼上,鲜血顺着指缝汩汩地往下流。
“啊…”我霎时又崩溃了,眼泪从酸涩的眼底簌簌而下,我跪步到他身前,手足无措地张手却不敢触碰他。
他第一次毫无掩饰地露出惊讶的表情。
汽化的烟雾从他的伤残部位冒出,等雾气不再弥漫后,我拉开他的裤腿,又很快地俯身检查他的左眼,虽然没有长好,但是伤势已经恢复平整。
我松了一口气。
“米娅…”他看上去不仅惊讶,而且感到很困惑,“你为什么回来呢?”
是啊,如果他没有再糊弄我的话,按照他的说法,因为我是天外来客的原因,他实际上看不到我的[未来]。我并不在他命运的航线里。
所以我第一次选择跟上他的脚步。
这次明明决裂也能若无其事地回头。
看到他这幅糟蹋样更是彻底死心塌地。
都是我遵从内心,自身的选择。
哈,特级咒术师里出了个贱骨头呢。
我白了他一眼,讽刺道:“因为你说的啊,在你看到的未来里,我一直在你身边。”
“要骗我的话,就给我骗到底啊,半吊子的混蛋!”
他沉默了。
我此刻正极度不爽,也没起身,顺着姿势亲了口他的左眼——他条件反射地闭上了,我的吻落在他的颤动的眼皮上,我满不在乎地将唇覆在他脸上,滑到耳廓边,朝他轻呼了口气,咬牙切齿问:“所以你到底还隐瞒了我多少事情啊?哈?”
他倒是把与希斯特利亚的对话、单独会见过伊蕾娜和跟弗洛克(这谁来着?)讲述过地鸣计划的事情干净利落地告诉了我。
我顿时直起身。
硬了,拳头硬了。
他简直是个充满天赋的戏剧演员,我就是那个被他故作的毫无防备的姿态骗得鬼迷心窍的蠢蛋。
嘿。
可怜人看上去不止我一个。
我蹲在医技楼的屋檐上,面无表情地听着艾伦为了让吉克帮助他自己实行他的大计,装模作样出演的一场兄友弟恭的好戏。
“我在医院待太久,连反应都变迟钝了,现在连球都接不住。”放屁吧,你根本就没想接他的球——没想实行他那个破[安眠死]计划。
吉克一直在讲,讲他对父母的印象,讲他的跟前代兽之巨人的投球,讲他心中计划的由来。
他真的很认真地觉得,如果他没有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艾尔迪亚人再不会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就会让人类从对巨人的恐惧中、让艾尔迪亚人从世世代代的痛苦中得到解放。
他也很认真地觉得艾伦会同意他,所以他假意试探,也如愿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老爸他错了,而被那种老爸抚养长大的我,也错了……不要诞生在这世上就是最好的救赎,我会去做!”艾伦面露坚定地说着,“我要亲手终结由巨人所控制的两千年以来的历史!”
“在那天到来前,我不会停下脚步。对吧,哥哥?”
吉克大为感动。
我大受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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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伦凭着自己出色的演技完成了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他还手握剧本,自己一个人就能完成一场大戏。我根本毫无用处。
见我整日跟在他身边有气无力的样子,艾伦摸了摸我的头,唤我帮忙。
于是,强大的特级咒术师蹲在各国高官的墙角,听了满耳屁用没有的政界要闻。
我像个传声筒一样一股脑门将各国的什劳子事都吐到艾伦耳边,他倒是把这些当作消遣,听得觉得蛮有趣的,偶尔会露出笑意。
这件消息看似毫无作用,但让我更进一步地认知到除了日出国外,整个世界确实没有哪个国家对帕拉迪岛怀有善意。
“艾伦……毁灭世界这件事,为什么非得你做不可呢?”我揪着草坪里的几根狗尾巴草,蔫蔫地问他。
“斯拉巴要塞攻略战上,我亲眼看到了。他们制造出了对抗巨人力量的炮弹。”他回答我。
说到底,时间。时间,还是时间。
任期太短。
地鸣的威慑力在未来可能会下降。
建立友好沟通桥梁的时间需要太久。
真是,无懈可击的无解命题。
就像是存在冥冥之中的世界意识构筑出让艾伦一步一步走向地鸣的完美陷阱一样。
我们无处可逃。
只能沿着命运的航线,咬牙前行。
他最近认识了一个小男孩。
那小男孩浑身是伤,满脸纠结地经过医院,艾伦唤了他一声,将他叫到旁边坐下。
我瞬身躲在远处观察他们。我认识那个男孩。我不擅长记人的名字,对人脸的印象倒是记忆比较深刻,我知道他是铠之巨人的弟弟,战士候选人之一。
艾伦难得会安慰人,当然,我怀疑他是以此卸下男孩本就脆弱的心防,借此接近他,实现他自己的某种目的。
那小男孩来了很多次。
他们相处得很愉快。
当艾伦·耶格尔想要刻意讨好某个人时,他故作无辜的姿态总能取得不匪的成就。
某一天,落日黄昏,小男孩很高兴地同艾伦道别后,跑出医院大门。
“米娅。”他轻唤了声,我瞬身到他身边。
“你去告诉他们吧,我们的计划就要开始了。”
我有些惊讶,“我能把能力暴露在他们面前了。”
他点了点头,“有备无患吧,起码让他们知道我的筹码不仅如此。”
我将他扶回病房,嘱咐护士他需要休息,暂时不要来打扰。
在她们八卦的表情里,我给了艾伦的侧脸一个吻。
凭着曾经的坐标,我找到了旷别已久的气息。
调查兵团的几位在安静地吃饭。
我跟艾伦共同消失且找不到的事实让他们感到不安,且随着时间愈长,阴霾越多。
“哟。”我面对着三笠和阿尔敏的方向,朝他们打了声招呼。
保险打开的声音一瞬而过,几把枪立刻对准我。
利威尔几乎是瞬身就到了我跟前。
他被看不见的屏障拦住了。
我打了个响指,众人手中的枪被我攥取浮在我身边。我伸手拿过其中一把,这是韩吉团长的配枪。我将它对准它的主人,扣住扳机。
“请原谅我们的失礼,各位。我和艾伦之所以选择远离你们单独行动的原因,显而易见,就是诸位的令人发指的磋磨、自大且无能。”砰的一声炸响,子弹从枪口冲出直指韩吉这个首领头子的眉心,在离他咫尺之遥处停下。
子弹被同样无形的屏障格挡下。
我耸了耸肩表示这只是我无伤大雅的玩笑,也是源自我内心深处隐隐的迁怒。为了表达歉意,我很快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手心,又是砰的一声。
子弹没有被挡住,很顺利地穿越过柔软的肌理,在特级咒术师强悍的□□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弹痕。
“啊,别担心。”鲜红的血沿着手心和手背流淌直下,我眉头都没皱一下,宽慰他们,“[外面]听不到这里的声音。”
众人沉默。他们几乎呆滞地望着我发疯。聪明人瞬间了解在场的局势并不在他们的掌控范围内,质问我来这里的原因。
我将艾伦的“雷贝利欧突击战”的计划告诉了他们。
某个人大吼大叫。某个人安静呆滞。某个人垂头沉默。某个人故作冷静追问。某个人面色阴沉……
将消息带到,并确认他们听懂后,我环视了一圈屋内,说道:“总而言之,因为你们一直没有做出选择,所以主动权交到了我们手里,你们来的时候,也请千万,”我弯了弯唇,露出好久没有出现的,恶意的笑容,“也请千万要带着被胁迫的、迫不得已的心态来哦。”
嘲讽落下,我没再留意他们后续的反应,瞬身离开了。
艾伦蹙着眉头看着我蜿蜒着血的手,我跟他解释了一嘴没跟他们动手,翻箱倒柜开始找绷带。
他不知为何叹了口气,从床边的柜子里抽出一包,拉过我的手,低垂着眼睛认真地帮我包扎。他包得很熟练,曾经的士兵训练和连绵的战事锻炼了他的手艺。他甚至恶趣味地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我眨了眨眼,察觉到他有点生气,但不知原因。
过了数日,他拉上我走出住院部,经过一丛草坪,我看到那个战士候选生的小男孩正等在医院门口,冲着我们高兴地挥了挥手。
“这位是我的家人。”他对着小男孩好奇的目光介绍我。我歪头朝男孩笑了笑。男孩的脸上染起一层红晕。
我眨巴眨巴眼,被艾伦牵着往前走。
“走吧。”他说,“开始了。”
米娅:我从头到尾就是一条毫无底线的舔狗。(因过于了解自己,突然落寞)
艾伦:她有时候挺小心眼……(看向她包扎后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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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走剧情的一天!
四年终于过去了,让我们掌声欢迎马莱篇的到来!
ps:朋友们……因为谏山创在画马莱篇时用了很多倒叙、插叙的手法,我为了有那味儿,也疯狂运用……如果因此弄巧成拙,造成诸位阅读体验上的不佳,我感到很抱歉。
都是谏山创的错!(顶锅逃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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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和谐友爱的二人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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