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特尔联邦与马莱同处一片大陆，本是帝国崩塌后残存的小国之一。

按理说，它应如其他邻邦一般，在艾尔迪亚帝国瓦解后的百年间被马莱轻松吞并，沦为殖民地。然而，米特尔的地理条件既是诅咒，也是庇护：它地处偏远山区，地形复杂、交通闭塞，又贫瘠得几乎找不到可开采的战略资源——对马莱来说，这样的“鸡肋之地”根本不值得浪费征服的代价，遂被暂时搁置。

但历史的风口，往往偏爱那些被忽视的角落。

随着海洋彼岸的强国掀起殖民与远洋竞争的浪潮，米特尔联邦意外成为一个战略要塞：它拥有一座四季不冻、直通西洋的深水港，成为西方列强争相利用的跳板。先进的航海技术、火炮设计乃至部分反巨人战术理论，随同货物与资源一同涌入这块偏远高地，使原本孱弱的米特尔迅速武装起来。

不到十年，这个曾被视为“战后废墟”的联邦，竟然在国际舞台上率先对马莱发难，成为世界列强反马莱阵营中的急先锋。

对马莱而言，米特尔已非边陲小国，而是一颗无法忽视的钉子，一枚藏在山巅的毒刺。

如今，他们正试图在山区核心建造军工厂，用以研发实验针对巨人的新型武器。

这一次，马莱必须主动出击。

“……按照正常的审核流程，这次行动原本要两个月后才能批下来，但时间不等人。好在战士队方面有特殊的条例，如果是巨人之力相关的情报泄露，就可以申请加急流程。”

女研究员神情从容，仿佛身处的不是颠簸喧嚣的军用货车车厢，而是某间学术气氛浓厚的大学课堂。等她终于将注意力从文件转移到对面坐着的搭档身上时，却发现他快睡着了。

“……耶格尔，你有在听吗？”

女研究员停下话头，犀利的眼神比清晨的阳光更能让人快速清醒。

吉克已经半躺在货车内侧的木板上，军外套垫在脑后，双臂交叠胸前，一副“要不是你在说话我已经睡着”的神情。车厢的震动与轰隆声像是催眠曲，他眼皮耷拉着，仿佛随时会陷入梦境。

“我当然在听。”他嘴里含糊回应，眼皮都没抬一下，“米特尔联邦、反巨人武器、情报泄密——时间不等人。”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我在为任务保存体力。”他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今晚有潜入行动，你讲那么多不如让我多睡会儿。”

莱妮盯着他片刻，似笑非笑，“要是你精力不支可以随时跟我说，我会接替你完成潜入的。”

吉克闭眼，“你连铁丝网都可能翻不过去，还是别把我吓得太清醒。”

“谢谢关心。”她语气温柔，手上却啪地合上文件夹，仿佛在暗示这回合结束了。

两人陷入短暂沉默。车轮碾过石子的声音和引擎低鸣充斥耳边，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远山如刀背般竖立在天光下。

吉克睁开眼，斜瞥了她一眼。

“你不是普通的研究员，对吧？”

莱妮没有立刻回答，像是在评估该说多少。片刻后，她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你呢，也不只是个毛发比较多的巨人吧？”

两人对视一瞬，不再追问，仿佛达成了某种暂时的共识。任务还未开始，他们之间的较量，才刚刚展开。

吉克翻了个身，不再面对莱妮。在对方看不见的角度，他的眼神出奇地清明——刚才那一番话，并非像他表面伪装的那样对他毫无触动。恰恰相反，触动太大了，大到他只能用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将其掩盖过去。

崛起的小联邦？列强扶持？对马莱的威胁？……这些词汇像一根根钝钝的钉子，缓慢而沉重地钉入他过去十七年所接受的一切教育与认知之中。

那一套“马莱强大、敌人野蛮、战士光荣”的叙事，此刻却像纸糊的面具，被不动声色地揭开了一角。

而那个轻描淡写地捅破这层窗纸的人，此刻正一边翻着资料，一边悠然地晃着脚尖，仿佛她说出的那些东西，只是课本上一节无关痛痒的旁注。

吉克侧躺着，眼神依旧落在车厢灰蒙的天花板上，语气装得极其随意：“忘了问，你今年多大来着？”

“十八。”莱妮相当淡定，“怎么了？”

“……没怎么，随便问问。”

……输了。

见识和眼界都差得太远，连年龄都比对方小一岁。仅凭巨人之力已经很难弥补吉克此时受挫的自尊心了。

他还以为她比自己小。

年仅十七的少年心情郁郁。

“战略上的内容说完了，我们来谈谈战术上的。”

莱妮从随身的箱子中抽出一份地图，铺展在车厢地面上，灰尘微扬。

她的手指点上其中被红色圈起的区域。

“目标建在半山腰的一处山谷中，出入口只有一条可供运输车队形势的主干道，敌人知道我们会盯上这个厂区，所以提前在主路上设下了重火力关卡。前后皆有岗哨轮换、高低狙击位，以及机枪阵地。贸然强攻，只会打草惊蛇。”

吉克逐渐坐直了身体，懒散的姿态不见踪影，目光也第一次显出认真。

莱妮又拿出一张小幅战术草图，是手绘的，线条流畅，标注精准。

“这里。”她将草图与地图重叠，又将指尖落在另一个红圈上，“是一处废弃的施工通道，早已被密集植被掩埋，大型载具无法通行，但你的巨人体型可以勉强通过。你若提前抵达这里，再从斜坡切入，就能从高地进行俯冲式打击，对主干道上的火力形成压制。”

吉克低头看着图纸，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态度已然从敷衍转为全神贯注。

“我与你分头行动，”莱妮继续道，“由我负责在通讯电塔下布置炸药，切断敌方信号，为你争取变身突入的窗口。通讯中断的同时，你必须在十分钟内解决主路上的重火力关卡。”

她顿了顿，语气凝重了些：“超过十分钟，敌人的备用电源将启动，我们的行动将暴露，后续支援很难爬过那段山路。”

“十分钟。”吉克挑了挑眉，“你对我的实力是不是有点……过于信任了？”

他当然清楚自己的极限远高于军方记录，但一直以来，他从未在马莱的眼皮底下真正发挥过全部力量。若这女人是依照官方评估制定战术，那么——这个时间限制未免太过冒险了。

可但莱妮只是淡淡地回应：

“再弱小的巨人，也是巨人。只要敌方没有携带反巨人武器，即使是你，也足以在十分钟内摧毁一个失去通讯的要塞。不是吗？”

她语气平静至极，仿佛陈述一条物理定律，既无鼓舞，也无犹疑。

“……”这女人讲话的方式，真的是莫名让人火大。

吉克挠了挠耳朵，低声嘟囔：“我就当你这是夸奖了。”

“不是夸奖。”莱妮的语气甚至不带停顿，“是计算。”

吉克理解了她的战术布置，甚至隐约察觉到了这场部署背后隐藏的缜密逻辑与对敌方生态的高度熟悉。但正因如此，他反而更加困惑了。

他支起下巴，盯着对面的女研究员，“这草图是你自己画的？”

莱妮正在整理地上的文件，每一张图纸都按照已有的折痕仔细叠好，按照顺序整齐码放，然后再归入箱子里。

听到吉克的问题，她淡然道：“是。”

“……你为什么对那边的地形这么熟悉？”吉克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连早就废弃的可利用地点都一清二楚，搞得就像你参与过施工一样。”

他本是开玩笑的，可莱妮闻言轻轻一笑。

“你说得没错。”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我确实去过。”

吉克错愕，“你？什么时候？”

“两年前，”她语调平缓，像是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那时我还没有加入马莱军，在一所外国高等学院担任助理研究员。米特尔联邦开放边境短期交流，我们以学者的身份随行资助国考察团。我团里不起眼的小助理，和导师一起负责工程设施的考察。”

她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措辞：“当时我们确实去过海德要塞一带，不过当时军工厂尚未成型，我们看的只是外围。”

所以才会对已废弃的地形都这么熟悉啊……吉克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嘴角一抽，“所以你那时候还是个学生？”

“是助理。”她指正，“虽然当时我的毕业论文还未完成，但随行的身份是导师的助理。”

吉克抖了抖，忍不住腹谤：那不是比他现在的年纪更小的时候？那时候她就可以参与到这种程度的军方项目中了？

他原本还想说些什么，但一想到莱妮很可能是他从未见过的程度的聪明人……他憋屈地把想吐槽的话语都咽了回去。

莱妮像是没注意他反常的沉默，抑或是注意到了却不在意，自顾自地翻开笔记本，用铅笔在其上记录着什么。

吉克暗暗观察着她，总觉得那全副身心投入到自己的研究中的模样有些眼熟。

好像，有点像记忆中的某个人。

同样的研究员制服，同样的细框圆眼镜……甚至那副眼镜现在就好好地装在他口袋里，碍于某些原因，没有戴在脸上罢了。

但那个人不会像她一样，对战争侃侃而谈。

吉克忽然开口道：“……你不害怕吗？”

莱妮的笔尖在纸面上一顿，微不可察地停了一瞬。

“怕什么？”她没抬头，语气平静得就像是在问天气。

“死啊。”吉克看着她的背影，声音里第一次掺杂了一点属于少年的迟疑，“你明明不是战士，也不是士兵。你可以不用来的。”

莱妮沉默片刻，这才缓缓将笔收起，合上笔记本。

“我的导师曾教导我：若要掀起一场战争，就必须去做那走上战场的人。”

她抬起头来，望着灰蒙天花板，仿佛在回忆，又仿佛在自我确认：

“——不曾亲历死亡危机的人，不配策划他人的死。”

吉克听着这句话，心脏忽然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捏住。

他张了张嘴，没能立刻发出声音。他从未听过有人用如此冷静的方式讲述“责任”这件事。在他的世界里，权力者往往冷酷无情，操控着那些被选中的“战士”，用赞歌与仇恨将他们推入战场，却从不需要自己承受任何代价。

“……可没人对我说过这些。”他语气不甘，像是在责怪别人，又像是在责怪自己。

莱妮没有接话，只是望着他，神情柔和下来。

……更像了。

吉克像是意识到自己失态，轻咳一声，重新靠回去躺着，把视线移开：“……当我没说。”

“好。”莱妮也没追问，只重新翻开笔记本，“那我们继续确认作战流程。虽说我已做好最坏的打算，但若提前准备就能活下来，自然还是要努力的。”

“好。”吉克清了清嗓子，“继续吧……我是说，请。”

提前说一下，本文除了一些官配外无cp，全是cb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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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战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