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目标的前行,就像在没有尽头的黑暗里行走。
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是在原地徒劳打转,抑或于下一刻失足落崖。
×
偏僻乡间的小道上,迎面而来的是泥土与鲜草的混合气味。
天空落下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滂沱大雨,屋檐积水沿着老旧屋瓦滴答落下,在泥泞小道留下一个个泛起涟漪的小水洼。躲藏在乌云背后已久的阳光,暖暖照拂于被彻底清洗过后的干净土地。
少年反复被太阳与雨水交替摧残的衣服,在长时间的行走下肮脏且破旧,黑色头发潮湿黏腻,参差凌乱的批散于肩颈,黏贴在满是脏污的脸颊上。
宁静小道隐隐传来女人的尖叫声,远远的,从前方转角处传来,随着少年步伐越走进,女人传出的惊恐尖叫声与一连串布料被撕毁的声响越是明显。
少年依然沿着小道而行,在转过巷口,出现几个彪形大汉压一个衣衫破损的女人一幕。
男人们兴奋狞笑着,每个人均沈醉在眼前的肮脏**之中,无人理会女人脆弱的哭喊乞求。
「救我——求你救救我!」宛如溺水之人看见漂浮在水面上的一根稻草。女人在发现少年后,激动地不断向他求救,男人们也扭头发现了少年存在。
然而面对女人哀求,少年甚至连步伐也没有丝毫停顿,只是笔直走着,对附近发生的丑陋画面无动于衷。
但对方似乎不这么认为。
那些人彼此使了眼色,他们其中一个人压住女人让她无法逃脱,其馀人则走向前,纷纷挡住少年前进的路。
少年因此停下脚步,任由他们慢慢围绕身旁。
「喂……这坏人兴致的小鬼打哪来的?」
「应该是迷路的脏乞丐吧!浑身上下臭死人了!」某个肥胖男人捏着鼻子,一副作恶状。
「大哥,这小乞丐该怎么处置?」
「这种事还要我教?」被唤为大哥的男人不耐烦地瞪了眼旁边小弟,「还不赶快拉到后面教训一顿,再一刀抹过脖子扔到河里完事!」
「等等!大哥!你瞧瞧,这小乞丐似乎长得不赖啊!」
「喔?我看看。」他弯下腰,整张脸几乎贴近少年,在瞧清一张清冷的罕见面容后,顿时透出露骨的眼神,「嘿嘿……咱们扒光衣服瞧仔细点!」
当男人的手指触碰到少年肩膀,那一瞬间,没有人看清发生何事,只见遽然向后翻倒的男人,壮硕的身躯砸在斑驳壁面上。轰隆一声,不堪撞击的壁面应声倒下,全数崩塌在不断痛嚎的人身上。
「喂喂喂……」几人惊愕地瞪着收回脚的瘦弱少年。
「上啊!杀了他!」他们纷纷从腰间抽出各式各样的锋利小刀。
所有的事情,并没有花太久时间便结束。
目睹整个过程的女人瘫坐在地面,连伸手遮住自己裸/露肌肤的动作都没有。她视线像被牢牢钉住,因恐惧而瞠大的双眼,彷佛此时此刻正身处于与方才截然不同的地狱之中。
雨水清洁过的泥泞小道,宛如被红色染料泼洒般。
清新的鲜草气味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无比浓厚的铁锈味。
一张张目露惊恐,再没传出动静的残破身躯,像具具摔坏的人形木偶,横倒于一地。小道上一块块一时间分不清为何物的腥红物体,混合着泥巴分散于地面四处。
流淌一地的淋漓鲜血,将两旁斑驳的矮墙与地面小水洼染得通红。
一个还未死透的男人双膝跪在地上,是这群人之中的老大。他的裤/裆除了浸满鲜血外,还不断流出带着腥臭的黄色液体。
在被恐惧与极致痛楚的联合支配下,他呼吸急促、脸色惨白,双手紧紧地捂住腹部,却怎么也无法阻止指缝间流逝的大量鲜血,以及……从伤口外露出的东西。
捧住已然流露在外的脏器,男人颤抖地将它们按回体内,痴心认为这么做便能有一线生机,但忽然伸向他的纤细双手,轻易摧毁了他这个卑微愿望。
身形壮硕的男人,之前的狠径全然不再,像只毫无生存能力的垂死小鹿,极限睁大的双眼全被泪水填满,哽咽残喘地乞求着。
「求……求你……住手……」
可就像男人当时不理会女人的哭喊一样,少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如同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捂住腹部的双手被缓缓拉开,一只手,轻柔且缓慢地伸入伤口之中,在男人已然崩溃的扭曲面部表情之下,塞入体内的东西,再次从撕裂的巨大伤口中被一点一点拉出,连着其它接连的,啪地几声,混着鲜血流泄一地。
从热得几乎烫人的腹腔抽出满是鲜血的手,少年慢慢退后几步,眼睁睁看着男人无力倒压在自己的东西上,身体抽搐几下后便没有了动静。
云层透出的日阳,将一地殷红耀得刺目,同时也映照在一身血湿的少年身上。
站在原地不动的他,在耳边传来因被恐惧支配,只能勉强发出不成文字的女人破碎声时,少年垂于身侧的指尖微动了动。
踏过一地的艳红泥泞,少年踩着来时的缓慢脚步,让单薄身影离开这一片明朗,步入另一处,被云层掩盖的阴影之中。
×
那夜,守卫牢房的士兵几乎不见踪影,就连牢门也未上锁。
为了找到那九名同伴,少年没有优先选择逃离,而是不断打探消息,以至于错失时机,被倾巢而出的宪兵追击。
等他终于寻到他们,印入他眼前的,不是睽违一年多的久别喜悦,也不是朝他而来的丝毫担心。
而是他的同伴们联合起来,纷纷拾起武器,意欲将他再次扔回那间牢房的打算。
当他们同心合力,团团围住费尽千辛万苦,用满身伤痕交换才来到此处的他时。
其实少年都知道,都知道这些人,一直以来只是在利用他。
然而即便如此,他对他们仍有着一丝期盼。
他可以为他们站上擂台,满足那些贵族们想瞧见刺激画面的**,一个人对付十几个身型魁武的大汉,带回他所能够得到的食物,纵然连一点也没替他剩下。
也可以为他们付尽所有,即使浑身伤痕累累也在所不惜。
只希望,在他寻求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时……
没有人,会真的舍弃他。
可当他的卑微愿望,被他们溢于言表,连半分犹豫都没有的图谋与算计,轻易摧毁得分毫不剩后。
他真的不知道,在那座牢笼之中,一遍一遍被人划开血肉的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
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经伫立在血泊之中。
用他那双曾经保护过他们的手,发狂似的,一刀一刀地割开他们。
而留存在他被血染得通红,遭恐慌渗尽的眼眶里,那一张张悲愤且憎恨的狰狞脸孔,从此,便如烧得亮红的烙铁般,深深烫烙在他心底深处,彻底留下不可抹灭的焦黑痕迹。
然后,什么都没有剩下的,活着。
他曾想过,为何还要这般活着。
在看不见尽头且漫无目标的黑暗之中,游荡也徘徊的步伐,不管他往哪处走,接连不断的追缉与阻饶,依然似如影相随的鬼魂。
就连一次,都未曾轻易放过他。
再次站在一地尸首之中的少年,将栏挡于面前的所有阻碍尽数除去,在做出对这个世界的反击抵抗后,却也始终不明白,所处的这个地方,究竟还有什么值得自己这般执着的理由。
也许是因为,那股名为恨或不甘心的心情作祟,也或许是因为,那声停留在他脑海却模煳了脸孔的人,在仅有一寸的蓝天之下,曾经对他说过的那些话……
"总有一天,你会看到你想看到的,不管是梦境里的东西还是其它的。"
就为了这声像天际那颗高挂于顶的日阳,如此遥不可及般的虚幻话语,也为了能够抵达那人所说的景象,他竭尽全力,以无路可退以及无处容身的这副身躯……
依然在盼望,也依然在失望的,活着。
在尝尽人性所带来的龌龊与可怖后,于这个有着三道耸立巍峨,辽阔也狭小的高墙内。他唯一能给予信任的,也只有那个栖居在他心底,有着一双灰蓝色眼眸的人。
以至于,在面临他人抛掷而来的援手时,他没有丝毫动摇。
对他来说,无论是什么身分,只要是阻拦他的,全是敌人。
「匹西斯司令!」
没有理会女士兵的惊喊声,少年冷眼看着被他一手扯紧后领,并让其单膝跪抵于地面,再以一把沾满鲜血的刀刃,稳稳抵在颈动脉的匹西斯。
「这些……就是负责保护你的士兵?」少年眼神阴晦,脱口的嗓音满是嘲讽。
匹西斯望着自己多名部下,于眼前负伤倒地的混乱场面。
从王都驾马车返回托洛斯特区的路上,正巧撞见一幕完全称不上争斗,倒像是单方面的杀戮惨况。
那一具具尸首,似乎都是些登记上册的不法分子,这耳闻熟悉的血腥手段,匹西斯断定这不过十来岁的少年,便是近期于罗赛之墙境内犯下多起杀人案的凶手。
性命就掌握在身后少年的起手刀落之间,匹西斯却没有半点置身于生死边缘的惊与慌,而是一派的从容自若。
「没错,他们都是驻扎兵团的精锐,不过这样看起来似乎都还欠一份严格训练。」他朝少年转过脸,毫不在意贴在颈边的威胁,布满皱纹的脸庞全是轻松笑意,「不过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倒是很热烈欢迎你的加入。」
「司令!都什么时候了你还——」
「我没事。」匹西斯打断安卡的惊愕叫喊,抬手示意他们不要靠近,「全部都退下。」
「匹西斯司令!」
少年的视线徘徊在匹西斯不像在佯装的脸上,也并未从他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的发怵。沉吟了一会,他收紧持刀的手,让搁在匹西斯颈部的利刃压出一道血痕。
「你不怕死?」
匹西斯笑了笑,「当然怕,虽然是男的有点可惜,不过能死在美人手中那倒是无所谓……但我还是比较乐意被长大后的你杀掉啊。」
一双冷漠黑眸,静静地俯视着那张笑脸。
面临过无数人们濒死前,种种毫无保留的恐惧与乞求,像这样几无半分畏惧,还有心思开玩笑的人,少年还是初次遇见。
沉默占据在他们之间,正当少年对这样的怪人感到疑心与排斥时,匹西斯却突然收起堆积于面上的笑意,并以一种像带着歉意的语调告诉他。
「抱歉,原以为只是单纯的失踪案,没想到那些家伙,却联合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情……」
匹西斯神色复杂地望着身后因此愣住的少年,毫不理会因自己扭头的动作,让颈边血痕越发殷红。
「这还是我这老头子第一次,因为跟那些垃圾同样身为人类的这点感到如此惭愧,幸好……还有人活下来。」
……什么?
这番直指着什么的突然话语,如指尖触碰燃烧火焰般,惊得少年不甚将抵于颈边的刀刃,划开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
微微瞠大的黑眸,直视着站起身的匹西斯,捂住血流不止的伤口,依然投来像怜惜般的神情。
「即使他们的所作所为已经偏离了正道,可我这个老头子,仍然没有权利能将手伸到他们所在的地方……能做的,也只有阻止他们继续错下去。」
少年恍然意识到,那场长达十年的恶梦是怎么结束的。
……抱歉?
脑袋嗡嗡作响,一股头重脚轻的晕眩突然而至,像被槌子一下一下砰砰敲打着。少年怔怔地望着方才用怜悯语气,将这歉疚摊摆于他面前的人。
彷佛被千百把刀刃,将看似已经结痂的伤口,再次全数撕裂开来般。
他颤动的眼曈,无措地躲避那道目光。
一个突然冒出头的陌生大叔,莫名其妙代替那些有着丑陋脸孔的人们向他道歉?
那……那些跟他一样别无选择,却被他夺去性命的人呢?
凝滞于胸口的窒息,与逐渐麻木的四肢,即便少年用急促的呼吸抵御,将攥住的双手紧贴抵着自己,所有的难受,也丝毫没有减轻半分。
又有谁能代他……将没能出口的歉意,告诉他们?
当少年迟疑的目光,不经意落至那些捂着伤处的士兵,齐齐朝他而来的视线时。那一瞬间,印于他眼中的画面,顷刻截然不同,全都变成,一道道憎恨不甘的眼神。
少年瞠大眼眸,挪动着步伐,不断往后退。
一直以来,他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这些年的杀戮,全都是为了保护他仅有的同伴,一切都是因为别无选择,都是迫于无奈下的不得不为。他一直用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说服自己,好以此问心无愧的继续下去。
然而,在他将那些被他当成藉口的同伴杀害了之后……
少年抗拒地晃摇着脑袋,亟欲想逃避,那些如烙印般浮现在他眼前,那些,跟他一样没有选择,只是为了一块面包,为了活下去,却被他亲手夺走生命的张张脸孔。
长久以来,那个因为害怕,一直蜷缩在内心深处的胆小自己,为了活着所引以为赖的信念以及藉口,都因这声毫无防备的歉意到来,让积压许久的愧疚与罪愆,于这一刻……
全数溃堤蔓延。
他又该怎么告诉他们……
「如果你愿意接受,我能给你一个新的身分活下去。」匹西斯说道,看出少年的异常,他抬手示意周围士兵不要轻举妄动。
少年低垂着脸,没有任何回应。
望向伫立在前方一动也不动,看起来不过十来岁的瘦小孩子。匹西斯想着,印照在那双黑色眼睛里的,本应该是他与父母亲相处的平凡日常,不被任何人打扰的幸福美好。
而不是像这样浑身脏兮兮,被一身血湿与污垢所掩盖……
「你难道不想重新开始吗?」
匹西斯又再次出声问道,在目光触及少年因此抬起的脸时,瞬间屏住了呼吸。纵然少年寂静无声,匹西斯依然从那双朝他而来的眼眸中,清晰感觉到了什么。
少年望向他的眼神,没有悲伤,没有害怕,甚至没有一丝丝痛苦。
只有迷茫。
似在对这个世界,无声倾诉着。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遇到这些事情。
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对于这个残酷而可怖的世界,所有的一切一切,是如此的迷茫而不解……
当匹西斯还未从震撼回过神来,少年突然转过身,跑远的身影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就算他的部下们于他命令下很快追上,依然持续在附近追捕搜查。
却再也找不到,那个将自己重新藏到黑暗之中的少年。
×
远离城镇的郊外,山丘之上,一颗斜倚生长的树木屹立着。
枯黄的树叶随风扬起再慢慢飘下,如落雪纷飞又像细雨棉棉,一层又一层,无声复盖背靠树旁的少年。
落叶归根是宿命,也像他无处容身的处境。
凹陷的脸颊,孱弱的身体,这具久未进食的身躯,早已感觉不到任何疼痛,留存在他身上的,只剩下浅缓的呼吸与心跳,以及心如死水的孤寂。
少年的双眼布满灰蒙,像被剥夺了所有光亮。
云层探出的阳光,经由摇曳的枝叶间散洒于树荫之下,少年缓缓转动眼眸,瞧见垂放一侧,满是干枯血渍的手背上,有着筛漏而来的浅浅光点。
龟裂渗血的唇瓣,微微一动。
他将手缓缓挪开,藏移到阳光照耀不到的阴影处。
"你会看到的,总有一天……"
那人说过的话,又再次出现在他空荡的脑海里。
为了那些话……
他撑到了这里。
……总有一天?
少年干涩的双眼,停留广阔无边的蓝天。
可光是抵达这里,就已经筋疲力尽了。
已经……
可以了吧。
望着远方湛蓝天际,少年如此想着。也想着在追兵循线而至,连一丝反抗都做不出来,再次被带回那间牢房之前……
最后,替自己做些什么。
他挪动手,探寻着周围,从落叶底下拾起一把不清楚从谁身上夺来,也不知道划开多少人血肉的匕首。
动了动僵硬的疲惫身体,少年往前弯下脖颈,让一身枯叶,散落于它们注定的命运之中,然后举起匕首,在这具无论怎么留下伤痕都死不了的身体,将刀尖抵在从没被他们做下实验的地方。
睁着空洞黑眸,自右耳后方,用力朝左下斜斜划去。
怵目惊心的红色,于阳光下刺眼夺目。
从颈后喷泄而出的鲜血,像泉涌般源源不绝,浸染了于风中摇曳的草叶。
少年倒在血泊之中,颤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株顽强而生的如茵绿草,在意识逐渐消散前,最后望了眼始终不变,于他而言更是遥不可及的蓝天。
当他满心期许,这就是他最终所见的画面时……
一张突然而至的陌生脸孔,取代那片蓝天,闯入他模煳的视线中。
一个左边额角,带着一块烧伤痕迹。
一个在日后告知他真正名字。
一个因她,再次找到生存意志。
名叫萝伊·库斯特的女人。
不对等的期待,终究只能换来一无所有。
诗织就是个胆小也无助的孩子。
一只迷失方向的受伤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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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茫。
最悲伤的眼神,莫过于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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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了,喝杯珍奶甜一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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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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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番外·漫无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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