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连续几日奔波终于能睡个饱觉,还是因为最近被当作实验对象搞得有些疲惫,诗织压根忘光自己在地下街,在芙洛那里,寄放了两个被他吓破胆的中央宪兵……
以至于,当他再次回到地下街时,完全没有当时踏足这间酒馆的冷然气势。此时的他,就像个洗碗不小心打破碗的笨拙小鬼,相当不好意思地从门边探出头。
「那个……芙洛小姐,抱歉,我来迟了……」
瞧见化成灰都忘不掉的仇人出现在眼前的瞬间,怒火早已闷烧数日的芙洛,俨然一锅被打开锅盖的沸腾滚水。
「去你X的天杀王八蛋——你当老娘这是什么地方——」
她气势猛烈的咆哮声,让诗织打了一哆嗦惊在原地不敢动。旁边的利威尔见他那怂样,大概也猜得到,他当初所说的地下街帮手是怎么弄来的。
「老大!嘴下留情啊老大!」见她那亟欲冲上前的杀人架式,两个小弟忙不迭地死命拉住她,「这两人可不是好惹的啊!」
芙洛像个夜叉似的狰狞着脸,「留你他X的狗屁——老娘看起来就像好惹的吗!」
两个小弟一边忍着她吼在耳边没节制的芬芳话语,一边忙着紧紧拉住她,以免她手上那把胡乱挥舞的锋利斧头,不小心惹毛了眼前两个不好惹的人,再被外面一群待命的宪兵给齐齐打包带走。
他们偷偷瞧了眼前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一个是喜欢给人开膛破肚,身体异于常人的怪物,另一个,则是数年前在地下街赫赫有名,现如今是人类最强的利威尔兵长。
不管是谁,他们都没那个本钱惹上半个啊!
芙洛没在管她眼前的人是圆还是扁。
莫名被人以性命威胁,在地下街像个无头苍蝇似的找人,受了一肚子气没从中赚到半毛钱就算了,那东洋混蛋竟然在离开前,还有脸拖来两个人,轻描淡写地说:"寄放,过几天来取。"
被那东洋混蛋弄到神智恍惚的两个宪兵,到现在还动不动会在夜半惊醒尖叫外加失禁,吓得她两轮黑眼圈粉再多都盖不住,更熏得她满屋子屎尿骚味!
此仇不报她连喝水都牙疼!
大肆发泄完毕,先是好好出了口气后,芙洛恶狠狠地朝到现在还不敢吱一声的某人伸出手。
「赔钱!不赔钱老娘就去告诉全墙内说你始乱终弃,丢下我还有我肚里不足月的孩子!还有里面那两货我脖子一抹谁都休想带走!」
诗织惊愕地张大双眼,「别别……我赔我陪……」
眼见对方都要出阴损招了,面对母老虎毫无办法,也实在是无法反驳一句的他,立刻将装有全身家当的钱包双手奉上。
目送宪兵架走两个浑身臭气薰天,一看见诗织又吓得裤子一包,打算带回王都审议厅审问的一行人离开后。利威尔转过脸,看向紧抱钱包似是在哀悼的人。
「埃尔文让你来王都执行任务,结果你都干这些事了?」
瞧了眼说风凉话的利威尔,知道他在调侃什么的诗织,捧着被掏空的干扁钱包,心如刀绞的惋惜叹道:「别污我清白,我连她一根头发都没碰过……」
「大白天说什么梦话,在这个照不到阳光的地底,连生理时钟都乱了吗?」逮到机会能出口不久前,因为这家伙而有的不快感。利威尔冷冷将两眼斜睨过去。
「三天两头泡在酒馆混在女人堆的家伙,哪来的脸提这两个字?」
诗织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
「说什么啊……我已经很久没去了啊。」他收好干扁钱包,走至利威尔跟前如实解释,声音不觉有些急切。
利威尔多补一刀,「那还真是可惜了,最近麻烦事情太多,忙得你都抽不出空档了吧?」
听出他话里的意有所指,诗织觉得有些郁闷。
原来在利威尔眼中,自己是那样的形象啊……
「我才没做……那种事……」诗织有点不自在地别开脸,也好不容易,才从喉咙挤出声音。
只是后面声音越来越小,便干脆不说了。
他实在没办法太直白承认自己都快三十了还是个……
见诗织低垂脑袋,一手挠着发间露出的泛红耳廓,鞋底还踩住一颗石头,碾来转去的来回折磨着……那貌似是难言之隐的模样。
这下换利威尔懵了。
他想起这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家伙,之前是怎么无所不用其极翘掉兵团的各项活动,不是翻墙就是挖墙,就只是为了偷溜到镇上酒馆,混进女人堆里面的各种行径。
利威尔无法理解。
这蠢货到底去干嘛的……
「走了,该回去了。」在这家伙把那颗无辜石头碾磨成沙前,利威尔将他从那副状态唤回神。
抬头见利威尔往来时的方向而去,诗织走了几步,想起一事便停下,朝他唤了声,「利威尔,你先回去吧,我还有个地方要去。」
利威尔转过脸,不快地对他皱起眉,「你又想做什么?地下街的酒馆可没有值得你光顾的价值。」
「就说没再去过了……」诗织无奈地睨他一眼,踌躇了一会,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因为我要去的地方……实在是又臭又脏,总之你就先回去吧。」
「瞎说什么胡话,我可是在这地下出生的。」利威尔径自往反方向迈开脚步,非但没理会他的劝阻,脸上更是露出不容拒绝的神情,「别废话了,走吧。」
诗织愣站在原地,看着利威尔作势要跟他去的举动。
他突然有些不确定,自己,真的要让利威尔踏进那种地方吗?
不仅肮脏,还恶臭无比,也可怖的地方……
查觉身后的人没传来动静,利威尔扭头一看,就瞧见诗织一瞬也不瞬地望着自己发呆。不知道他又在想什么的利威尔,只是抬手朝他招了招。
「过来。」
大概是头脑发热,还是因为自己想得有些出神的缘故,一见到利威尔唤他的举动,诗织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踏出步伐。走至面前,望着那双凝视自己的灰蓝色,他眼神不自觉地闪躲着。
「你还是别——」
一记响亮的弹响从额头传出,被打断的诗织手捂上额头,一脸错愕地看着利威尔。
「磨磨蹭蹭做什么,还不快点带路,再废话下去就不只是这点程度的惩罚了。」利威尔挪开手,依然没什么情绪起伏的脸,全是不可置否的神情。
这样听起来像不耐烦、也冷漠的话语,还有粗鲁的力道,搁在诗织的身上,是种没由来能够领会其意的感觉。
不知怎的,他能清楚感觉到,利威尔在等他的回复,在等他放掉此时盘据在心中一角的顾虑。
也好像,静静在等待其它的什么。
x
在重新踏入这座熟悉不过的地下街道,利威尔不禁回想起一些曾经过往。很多事情重新忆起来恍如昨日般清晰,却也是只能永远停留在记忆的遥不可及。
在从记忆的隙缝中,回忆起那些煎熬与美好并存的片景时,利威尔眼角馀光瞥见诗织突然望着一个巷口伫足不动,没多久像似被什么吸引般,走入巷子的奇怪举动。
「这个地方……是不是原本有一座棚架?」
跟着诗织走进这处封闭的死巷,见他手指着的地方只是堆满了附近商户闲置的大型货品,并没有什么他口中的棚架痕迹。
「怎么了?」利威尔看着他显得恍惚的神情,「是你熟悉的地方?」
诗织直盯着眼前不动,「利威尔,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利威尔如实回答,「你指让在场士兵差点大小便失禁的出场方式?」
「这种事就别记这么清楚了吧……」被他这话转移注意的诗织,好没气地瞧他一眼,然后歛下了神色,「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不是对你说过一句话吗?」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
当利威尔也想起这句话时,耳旁传来诗织的声音。
「虽然只是误会一场,但那是因为,你和我记忆中的一个人很像。」
在那场持续了十年的游戏结束后,诗织有近半年的时间都在这座地下街躲避宪兵的追捕。他记得那是在自己一次受伤,在这里遇到了那个人,大概是后来惨败在肯尼手中,因为之后的事情忘光了那段记忆……
「因为长得很像?」利威尔试图回想,当年地下街是否有与自己相像的人。
诗织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他的长相跟声音,唯一还记得的只有一样。」
他侧过身,站在利威尔面前,然后抬起一手,于利威尔的注视下,以指凭空勾勒着那深藏于记忆,也同时铭记于心的色彩。
「你的眼睛,就跟我记忆中的那双眼睛一样,就像湛蓝的夜晚,混着月亮的颜色……」
垂放于身侧的手指动了动,在利威尔忍不住想握住那只徘徊于眼前的手时,诗织率先收了回去。
「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忘了就忘了吧。」他垂下眼轻道,「我们走吧。」
见他语气透着一股无所谓的释然,与脸上似遗憾的神情截然不同。利威尔回头望了一眼堆叠杂乱商品的地方。
别说记忆,他就是连用想像,也描绘不出那所谓的棚架模样……
距离政变结束不过一周多的时间,兵团便已从各地搜查出许多罪证。
虽然那些权贵对参与那场游戏皆矢口否认,却也毫不意外的在他们豪邸里,搜查出被他们视为收藏的相关纪录。
就算是于地下街生存多年的利威尔,也是在翻阅相关报告书后,才知道这处位于东边相当偏僻,根本没有人愿意踏足的恶臭垃圾场,底下这间阴暗地下室,曾经关过百馀个无辜的失踪小孩。
残烧的摇曳烛火,将这处黑暗之所,现出了隐隐绰绰的轮廓。
一座座铁笼上头遗留的道道痕迹、几乎无法喘息的恶臭空气,以及被尘埃和蛛网深深埋藏的一切,这宛如炼狱一般的可怖之地,处处充满了当初被囚禁于其中的痛苦与无助。
当发现诗织在点燃了烛火后径直走向一处,利威尔才知道,他为何,特地重回这座囚禁了他十年的地方。
钻进铁笼内的诗织,捧起一具蜷缩成一团的小小骸骨,他正瞧着要用附近什么东西先暂时安置,好方便带回上层时,便见到利威尔突然脱下兵团外套的举动。
「……利威尔?」
他怔了怔,看着利威尔没有一丝犹豫,弯身探进肮脏铁笼,不发一语地接过他手上骸骨,退出去,放到已经平铺于桌面的外套上,再拿出手帕,轻缓仔细地清理上头的蛛网与灰尘。
从笼中踏出的诗织,无声地站在一旁看着,一动也不动。
在踏入这个让他感到无比窒息的地下室,他便一直在抑住自己的情绪。然而,在这处从来只有徒留苦痛的地方,亲眼目睹利威尔所做的这一些后。
心中那条颤抖的弦,似忽地遭人扯紧般。
他别开目光,不去看利威尔专注细心的举动,将视线刻意停留在黑暗角落。可当他紧抿着唇,费力忍着肆意涌现的情绪时,那些不愿回想的过去,却在这时如浮光掠影般,一幕又一幕地浮现眼底。
他最初的记忆,始于这片黑暗。
以至于,他永远都忘不掉,几乎是窝据在心底的那些。
忘不掉当年在被刚关进铁笼,身旁那一具,遭千百只蛆虫啃食的女孩尸体,是怎么从完好到几乎殆尽。
忘不掉在一阵又一阵的恶心**气味,与声声从不间断的呜咽悲鸣声中,他又是怎么紧紧抱着寒冷又饥饿的自己,远远望着昏暗里那盏明灭闪燃的橘黄色油灯,并对着那道微弱光亮……诚心乞求着。
有没有谁……
能够将他从这里解救出来。
那具独自于此的小小骸骨,就像他遗留在这里的自己一小部分,连着那些得不到任何回应的乞求与歉疚,在这些年来,始终待在没有一丝光线落下的黑暗之中,无声无息,也无人知晓。
却在此刻,终于被人发现,并且从笼中带了出来。
被人细心地擦去一身像似悲凉的尘埃,轻柔地抹去缠绕在上头如苦痛般的蛛网,再用干净柔软的衣服,彷佛数不清的温暖棉团,轻轻包裹住那段属于他过去的歉疚。
终于……
被解救了出来。
鼻尖泛起的酸楚,与喉际的艰难哽涩,令诗织不禁攥紧了双手。然而无法控制的难受,仍自颤抖的身躯隐隐蔓延,是种从未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感觉。
却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重新望向那道未曾离开半步的身影,诗织再也不想压抑累积在心中的情绪,紧握的双拳连同全部顾虑,于这一刻,全然卸下……
仔细用底下外套包裹起来,利威尔手掌轻复在已经裹好骸骨的外衣上。
他垂眼看着这具死后,只剩下这样几乎不构成什么分量的小小骨架,然后,任由站在身侧的诗织,将额头靠抵在他肩上,再缓缓握住他垂放于一侧的手。
不再压抑的坦率流露,以及默不作声的收紧回握。
他们谁都没有开口提起彼此动作,将这些无声酸楚与全盘接纳,心照不宣地深藏于彼此悄无声息的举措之中。
感受着微小颤动从掌心不断传来,面对这毫不掩饰的脆弱,利威尔直挺的身躯像巍然不动的存在,即使改变不了已经存在的过去,也给不了什么好听安慰话语……
至少,这个经常用无所谓来掩饰自己的人,在他面前,做了回真实的自己。
「想好将他葬在哪了吗?」利威尔轻声问道,没有去看身边的人,好让他能够继续放肆自己。
聆听着耳旁问声,倚靠在他肩头的诗织,睁开有些泛红的眼睛。
站在这处囚禁他许久的牢笼,诗织突然觉得,曾经逼迫自己吞下,那些难以下咽的过往,与深刻记得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片段……现在想来,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了。
原来真正的自由,并不是他当初以为的死亡解脱,而是像这样令人沉醉,只要尝过一口,便再也无法轻易放手的甘甜。
纵然遗忘了当年给予他短暂美好的记忆,忘记了那个曾经给予他希望的人。然而现在这个始终陪伴在他身边,这熟悉气息、声音还有温暖,却是如此清晰,且深刻地留存于心间。
甚至,涌起了一股想占为己有的冲动。
「嗯,已经想好了。」诗织轻声说着,悄悄再握紧了手,有些迷恋于此刻的安心,「就葬在王都,在一个有阳光照耀,也有风吹过绿草的地方。」
「这样啊……」听着他像似已经拾掇好情绪的声音,利威尔以拇指摩挲着他的手背,「听起来是不错的地方。」
「嗯。」
「走吧。」利威尔侧过脸,看向靠在他肩上的人,「该让他离开这里了。」
在诗织抬起脸并应声后,利威尔单手捧起包裹好的遗骸,没有松开另外那只握住的手,踏着坚定不移的步伐,将这片黑暗彻底留在背后。
带着他,朝往光亮走去。
每个人,都有只属于自己的黑暗。
.
不是所有的痛,时间久了就会痊愈。
也不是所有的黑暗,站在阳光下就能消散。
.
幸运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
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
——心理学家阿德勒。
.
.
内心有恶,但不为恶的人。
或许不算善良,却值得敬佩。
.
.
最近作话好像太有感而发……
之后会克制一点。
.
.
.
后面的吉克投手篇,好不想面对。(扯头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6章 44 黑暗的出口(二)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