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客厅在利威尔离开后变得安静无声。
横躺在沙发上悬晃着一条腿,呆望起天花板吊灯的诗织,又开始思考起让他这些日子十分苦恼的事情,直到窗户玻璃传来一声清脆声响引起他注意。
同样的声音第二次响起后,来到窗边一探究竟的诗织,在看清底下正打算拾起第三颗石子的人,瞬间瞪大了双眼。
——是艾伦!
他们到处寻了三个多月连一点消息都没有的人,不但大摇大摆的出现在据点楼下,还像个长不大的死小鬼对窗户扔起石头?
这欠教训的臭小鬼!
打算抓到人赏一顿爆揍的诗织立刻推开窗,踏上窗框纵身跳下,就着底下错落的屋檐俐落跃至地面。
午后的骄阳被楼房遮挡在外,令狭窄的小巷显得昏暗。
看着用自己为饵将他带离开据点,刻意绕到几条街外巷道的艾伦,诗织皱起眉。
「你早就过了玩这种捉迷藏游戏的年纪吧,艾伦?」
艾伦站在光线照耀不到的阴影处,只是缄默不语。
巷中有阵静默,诗织不发一语地凝视着暗处那一张脸。
这小鬼……发生什么事了?
在他记忆裡,原本做什么都满腹干劲且眼里有光的冲动少年,这几年下来性子改变非常多,不仅变得沉稳,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寡言少语。
而当这次睽违三个月后的再见,从那双几乎无光的黯淡眼眸里,他却找到了一股熟悉感……
诗织不禁攥紧了手。
那是在挣扎过无数个日夜,被席捲而来的无可奈何垄罩吞噬,在逐渐接受了现实的所有后……不得不为的心死绝望。
是他曾经有过的眼神。
诗织走上前一步,「跑什么跑,你不是特地来找我的吗?不管你有什么理由,都构不成你私自行动的罪责。如果不想我动手把场面弄得太难看的话,现在就跟我回去。」
「玛雷与外国的战争已经到了最后的阶段……」站在原地不动的艾伦,淡淡看了诗织一眼就将视线转向狭窄的天空,「在我出发之前确实是来找前辈你的,只是我说完想说的话后,也没打算跟你回去。」
诗织最后警告他,「艾伦,我没在和你商量。」
「我有必须要走的路——」
没让他把话说完,倏忽上前的诗织,以不及掩耳的速度将艾伦的左右手接连折至背后,禁锢于掌中,紧接着一脚踹向他膝窝,让他直接跪伏在地上。
牢牢按住双膝跪抵在地面动弹不得的人,诗织瞇眼沉道。
「不弄出任何伤口,也能让你无法反抗的方法我有很多种……好比卸掉你包括下巴在内的所有关节。这可是会有点疼的,你应该不想体验一次吧?」
他不晓得这个一直都很努力的后辈,这段期间究竟发生什么事。
但不管弄不弄得清楚,他说什么也无法放任为敌人首要目标的艾伦独自在外头胡来。
诗织加深了手掌的力劲,明示出相当有限的耐心,「所以你现在唯一能走的,就只剩下乖乖跟我回去的这条路。」
被迫跪于地上的艾伦,听见这声不可置否的威胁,像个浑然无事的人,只是用一双冷漠的眸子望着地面尘土,淡淡开口。
「四年前的授勋仪式上,我看到所有与我接触过的任何人,不管是清晰的画面还是细碎的…只有前辈你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就好像你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没由来的话语令诗织蹙起眉,「你到底在胡说什么?」
什么叫他…从来没有存在过?
「我也不太清楚为什么,原本以为是因为你不是艾尔迪亚人而是东洋人的缘故,不过……」艾伦将脸往后转,面无表情地盯着诗织,「我现在能肯定,你是这个世界的变异。」
当对上一双毫无情绪的暗绿眼瞳,那一瞬如遭雷击,似有一股电流猝然窜进指尖,沿着手臂瞬间弥漫于四肢百骸,令诗织不自觉鬆开束缚艾伦的手。
也是在这一刻,他看到一道小小身影,睁着漆黑空洞的死寂眼睛,就静静地站在艾伦身边。
黑眸倏忽瞠大。
骯脏的髮带,金色的头髮,破旧的衣衫……
那与梦境重叠一致的女孩身影,让诗织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一阵猛烈的痛感顿时涌现,他隻手抓上猝然剧烈疼痛的额际,迷惘地转动着眼瞳,难以置信地承受不断浮上脑海,几乎吞噬掉他所有思绪的画面。
飞箭接连贯穿身体的痛楚、女孩走进树洞的画面、耳旁的呢喃细语、窜入脊椎深处的刺骨冰凉、千万隻蛆虫同时噬咬身体的感觉……
以及,彷彿落入死水之中,一片再无光明的漫长黑暗。
梦中女孩以树枝为笔,写画于地面的陌生文字,所有的一切一切,全部都熟悉了起来。
——尤米尔。
多年来他始终摸不着头绪,好似幻觉般的反覆画面,变得不再像是触不可及的遥远梦境。于这一刻,连同当中种种情绪与感受,逐渐串连成一份身临其境的深刻记忆时……
难以计数的庞杂说话声,从四面八方窜进耳朵。
是谁的声音?
好吵……
这些有男有女,有高有低,绵延不绝涌入双耳的声音,数量越来越多,声响越来越大……很快匯集成像以无数根铁角刮过玻璃,如刀刃般刺穿耳膜的一连串尖鸣。
诗织痛苦地紧闭双眼,咬紧牙关,抵抗这突然袭来的尖锐鸣响。
好痛——
脑袋像要撕裂开来!
即使双手死死掩住耳朵,脑中巨大的声响依旧没有丝毫减轻。
摇晃的身躯靠于墙边才得以站稳脚步,诗织大口用力呼吸,惊骇的眼瞳剧烈颤动着,不知道该怎么抵抗这让他几乎喘不过气的强烈异常。
直到,一句突然清晰的话语,从耳鸣声中倏忽响起……
"城墙裡的巨人,将会踏遍这座岛以外的大地。"
是谁…的声音?
"直到将岛外的所有的生命,都从这世上驱逐殆尽。"
"敬告所有尤米尔的子民,我的名字是艾伦·耶格尔……"
紧紧掩耳的手掌一鬆。
……艾伦?
在分辨出的这一瞬,脑内刺耳的连续尖鸣,突然毫无徵兆的全数消散。他的世界彻底安静下来,就好像刚才的痛苦只是他的幻觉。
一切重新恢复正常,只依稀听到远处摊贩的吆喝声,还有雀鸟飞过巷道上空的展翅声。
背靠在阴暗墙边,僵站在原地不动的诗织,将视线缓缓从依然低垂着脸的尤米尔移开。他怔怔地看向才从地面站起身的艾伦,当目光接触到那张转来的冷漠脸庞时……
脑中并时回盪出一声力竭声嘶,且无能为力的哭喊声。
"我不想死……我想跟三笠…跟大家在一起……"
艾伦向谁哀咽声诉的话语,连同许许多多的抉择与决绝,还有随之而来的诸多后果……接连于脑海萦绕不休。
掌心撑抵住冰凉墙面,让身躯离开墙壁的诗织,恍然地望着艾伦。
原来……这就是你的办法?
也是无论是谁都没得选择的结局吗?
早在一开始,就已经注定好了……
原来……
如此。
不晓得发生什么事的艾伦,只觉得突然摀住耳、神情痛苦万分,后来直盯着自己又垂下脸不发一语的人,一连串的模样看起来很是奇怪。
他走向前,止步于诗织面前。
低头看着曾经对自己颇有照顾的前辈,神情一片淡漠的艾伦,忍不住悄悄攥紧了双手。
「所以,我不能放任前辈你干扰我的计画。今天应该就会收到岛上传来的命令,该乖乖听话回去的人是前辈你,为了不给兵长添麻烦,你不会选择撇下一切逃走吧?」
对着听了这些话依然无动于衷的人,艾伦脸上逐渐武装不住的淡漠,也随着这些话语出口后变得落寞。
鬆开紧握成拳的手,他闭上眼,像承受着难以忍受的苦痛。
他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抵达,在四年前授勋仪式所看到的那个结果……
「所以我只能不断的前进。」
「所以我只能不断的前进……」
两道异口同声的话语几乎于同时响起,艾伦猛地睁开眼,盯着依旧低垂着脸,瞧不清表情的人。
特地来到此处说完了想说的话,艾伦没有再做多想。他压低了自己的帽沿,往前迈开脚步。
「再见了,前辈。」
始终低垂着脸的诗织,在艾伦走过身边,身影逐渐没入巷道尽头,直至离开了许久后……
仍然,一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
唯有耳内逐渐漫出的鲜血,一滴又一滴,无声淌落一地尘埃。
×
「该死的……」
刚从奇优宓宅邸离开的利威尔,面色难看地走在回据点的路上。
脚下迈出的步伐,一步比一步加快,甚至在街道不甚撞了人也没片刻停下,满脑子只想着要赶快回到据点。
该死的!
离开宅邸没来得及戴上帽子的髮丝,在利威尔的手烦躁地抓上额际时,连着一片乱哄哄的思绪,全乱作一团。
大概一个小时前,抵达奇优宓的宅邸不久,刚要从交接人手中取过军团信件,恰好碰见从别区带回情报的奇优宓和韩吉。
让人听了吃不下饭的坏消息。
他们两周前雇用去接近戴巴家族的三组线人,全都离奇失踪。
未避免被循线追查,这项计画必须停下,并迅速切割。
幸亏事前特地费了好大一番周折,和线人接头的方式全是以书信来往,还分别分散在各区地用了好几层假身分掩护,即使失败,不至于暴露他们的真实身分。
坏事一个接着一个接连发生,他们非但找不到任何解决方法,好不容易瞧见的希望,也全被巨大障碍给阻挡得连一点破光都透不出。
所有事情的发展,都逐渐往糟糕的地方延伸。
就像掉进屎坑沾了一身屎,不管怎么清洗,空气中都还是瀰漫着一股浓烈难闻的屎臭味……
今日军团寄来的信件内容,是另一项更为恶劣的坏消息。
萨克雷总统下令所有潜伏在玛雷的调查兵团成员,暂缓一切行动,立刻将诗织逮捕,并押送回帕拉迪岛进行审判。直指诗织在玛丽亚之墙夺还战报告书上作假,隐瞒捏造自己的情报,涉嫌犯下重大的隐匿罪……
「可恶!」无法压抑的愤声怒吼,吓坏周围路人。
利威尔深深吸口气,平抚下翻涌而出的盛怒,让因而停歇的步伐再次往据点急迈。
肯定是伊雷娜那女人搞的鬼!
军团那帮人老早就动过要利用诗织的意图,只差一直没机会找到把柄来弄出由头……
回想起这些年当中几次议会,那帮被玛雷吓得要尿出来的混蛋,用一副副正义凛然的嘴脸,说什么身为士兵为人类献出心臟,为他们艾尔迪亚人奉献才是适得其所的荣誉。
…荣誉?
一旦回到帕拉迪岛,等待诗织的,只有生不如死的下场。
就连现在都还在绞尽脑汁,想要找到除了实施地鸣以外的办法,一直以来都在尽其所能战斗的诗织,拼了命的结果……却要落到这种下场?
开什么玩笑……
简直是开什么玩笑!
该过着生不如死日子的人凭什么是诗织!
垂于身侧的拳头攥紧颤动着,利威尔直望前方的眼眸,盛满着阴霾与愤懑。
不管是伊雷娜还是其他人,追查到底是谁告密的这件事情已经毫无意义,就连背后目的是什么一点都不重要。
一个想法在稍早得知这一切后,便深深盘旋在他脑中。
诗织原本就不是艾尔迪亚人,就算离开帕拉迪岛,不管到哪都能过日子,至少奇优宓那边也能安置,只要能够避开这一次,之后的事情他再另想办法……
不管愿不愿意,就算是得用绑的还是用尽各种手段,他也要把诗织从那个下场远远拖离开!
迅速回到据点的利威尔猛地推开大门走上楼梯,在刚踏入客厅时,印入眼前的场面令他骤然一愣。
偌大的客厅,他只看到因为敞开未关上的窗,遭风吹散一地的凌乱文件,还有茶几上完整没动早已凉透的红茶……
以及,空无一人的景象。
「……诗织?」
他的几声叫唤皆无人回应。
那傢伙人呢?
压下心口弥漫而开的忐忑,利威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按捺住打从他踏入客厅的那一瞬,便闪过脑海的不安直觉。
肯定……
只是又趁机溜出去而已。
没错……那蠢货只是像往常那样又偷溜出去,用不了多久就会捧着不知道去哪买来的噁心甜点,然后毫无反省听着他的责骂,一脸傻笑的回来。
可等到夜幕降临,隔日黎明昇起。
艾伦寄来顺从吉克计画的信件。
雷贝利港的偷袭成功,莎夏牺牲的那天,夏天早已远离,即将迎来冬季的时候……
诗织都没有回来。
大长篇"昔日的时光"终于结束
本来计画只写四章而已……
说好的70章结局,看来又要超过一些了
.
关于诗织跟尤米尔的故事可回看"51梦境的星海"
然后这章如果看不懂是正常的,之后就懂了0A0……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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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59 昔日的时光(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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