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61 再临的下层

希甘西纳区。

昏暗无一声响的地下仓库,无数个大小不一的木箱堆叠于一隅,全是亚兹玛比特家祝贺帕拉迪岛此次作战告捷的贺礼。

室内更迭的光影,透过几处气窗流转渐变,在从橘红色泽逐渐转至晦暗,宣告夜幕即将降临时……

一个细微的声响骤然传出,一根从木箱缝隙中伸出的铁线,在划开两道简易固定锁后,上盖从里头被打开,一个瘦小身影从内层夹层翻出。

人影从木箱取出斗篷穿戴并盖上兜帽,再从中拾起一个小盒打开,用一枚注射器抽出瓶液,略微推动让针头渗出液体排尽空气后,他静看着小盒当中另一枚注射器,盯着许久,才将其妥善收入怀中。

他迈开脚步,停在一座较大的木箱前,打开上盖且翻开两道层板,毫无迟疑地将持着注射器的手伸入。

一会收回手,并将空针筒随意一掷,他重新放妥层板、锁上上盖,接着攀上一层层堆叠的木箱。

在他仰起头将双手推抵气窗时,外头微弱的光线,并时印在他被兜帽遮挡大半,只露出佈满鬍渣的半张憔悴面容。

通过狭窄的小窗,离开这间上锁的地下仓库,他回头将气窗恢复原先模样,并用杂物堆放于窗前遮蔽后,向后方伸出的手掌,恰逢其时地接住朝他而来的贴近。

一隻浑身乌黑发亮的黑猫,瞇着碧绿色的眼睛,不仅亲暱地蹭抵着他,还连连发出细软的叫声。

从云层间穿透出的月光落于大地的那一瞬,驱赶了滞留不散的漆黑,同时将光辉照耀于他们身周。

「我回来了,布鲁托。」

抚摸着近十个月不见的布鲁托,此刻诗织扬起的唇角,也是睽违数月未曾再现的笑容。

「只是不好意思啊,我待会又得离开了。」坐在地上任牠蹭抵围绕,诗织边说,边听着这熟悉又怀念的呼噜声。

「说起来我还真是个不称职的主人……捡到你的时候明明说好要照顾你,却经常丢下你不管,但你这傢伙还是三番两次的这样自己跑来。」

轻抚着柔软的毛髮,看着朝自己圆睁一双碧绿色猫眼,明明什么都不懂,却又总像在专心听自己说话的布鲁托。

他低下头,在头上的兜帽更加掩盖住自己时,消沉的声音全是落寞也不捨。

「你这傢伙,就像他经常说的,真的是一隻蠢猫……」

翻出奇优宓藏于杂物堆替他备好的立体机动装置,整装完毕的诗织蹲下身,再次抚上始终围绕在脚边的布鲁托,许久,从口袋掏出一小袋鱼乾放到牠面前。

当厚重的云层再次覆盖天际时,一阵划破空气的钢索声倏忽响起,因而仰起的碧绿色猫眼底,印照出一道逐渐远去,最后隐没于这片黑夜之中,再也遍寻不到踪影的身影……

隔日一早,军团下令强制所有居民撤离希甘西纳区。

在民众与当地商会诸多质疑声中,更传出义勇军遭限制所有活动,分别被软禁在不同区域的震撼消息。就连替艾尔迪亚国取得首次胜利的英雄——艾连·耶格尔,也同样遭军团拘禁。

外界金援过度集中军团身上的质疑、对义勇军过河拆桥的蛮横行径,以及将开创艾尔迪亚人未来的英雄关押在牢笼……这些众多传闻接连四起。

尤其是岛外始终聚集着,想将艾尔迪亚人覆灭的敌人,在这样焦虑不安的纷乱时刻,民众对军团的信赖,逐渐出现了裂缝。

各种猜忌揣测,瀰漫于无所适从的民众之间,不只影响蓝天之下的富丽城镇,就连一墙之隔的阴暗地下,也察觉到这股局势动荡……

「唉,生意真差啊……」将脸贴在吧檯上的芙洛,百般无聊地看着玻璃杯中的酒水。

「老大,反正现在上层也乱得很,要不我带几个弟兄冲上去干一票大的妳看怎么样?」

芙洛动也没动,只是将两眼瞟向无视周围人眼神警告,不仅自告奋勇,还按耐不住满脸兴奋的人。

「我给你一口饭吃,也让你有张暖床能睡,你就只想得出这些根本没过脑的破烂主意吗……」她甜美的声音在逐渐变调时,一张母夜叉似的表情也同时浮上脸庞。

「你是想害我们跟着你一块吃牢饭吗!」

「老大妳别冲动!」另一个大汉连忙架住芙洛,也惊恐地闪避她不断乱挥的斧头。

芙洛气得脸上龜裂,「放开我!老娘这就噼死他!用他的血肉吃一顿饱的——」

「生气脸上的厚粉又会裂开喔,芙洛小姐。」

这声显得从容的语调,骤然打断连连求饶与芙洛的怒吼,慢悠悠地于他们之间响起。

当这声即使耳朵聋了都能认得的声音出现时,众人齊齊将视线望向来源,在瞧见从门边探出的一颗脑袋,芙洛先是目瞪口呆,接着放声尖叫。

「把这混帐给老娘轰出去——」她扯住身边惊愕的小弟往前推,再踹向另外一个还没反应过来的,让屋裡、屋外的所有人去把门口的那尊祸害送走。

「老大我们也怕啊!」两人紧紧抱住她大腿,无论她怎么捶打都宁死不屈。

直到那柄斧头搁至他俩喉前,眼见前后都是死路,他们只好置之死地而后生。

几分鐘过后,街道路人错愕地直盯着,十几个大汉鼻青脸肿跪于酒馆外的诡异场面。

端起酒杯轻碰另一个酒杯,诗织浅嚐一口浓厚的酒水后,看向身旁容貌与身材依旧如昔的芙洛。

「几年不见了,芙洛小姐还是依然这么美丽。」

「少说废话。」手撑着脸满心不情愿的芙洛,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她抬眼瞥向一旁的人,「直接说吧,你这次又打算威胁我做什么。」

「之前确实是我太失礼了,不过我不是也已经赔偿妳的损失不是吗?」放置几枚硬币,示意酒保拿来瓶好酒,诗织边说边替芙洛倒了酒,再将酒杯挪到她面前,「不如我们摒弃前嫌,言归于好?」

「言归于好?」芙洛挑起眉,「我看起来像那么好打发的人吗?」

正想把这阵子的心火通通发洩在他身上,可在眼瞧着那张踏进酒馆还依旧戴着兜帽,只露出些轮廓的侧脸,她还清楚记得那张被遮挡的脸,有多么合她的喜好……

芙洛转了念,轻笑一声,抬手覆上一旁的手。

「你觉得就那点塞牙缝的补偿,能满足我的胃口吗?」

晕染了殷红色泽的指甲,沿着手臂一路滑上,芙洛站起身倚近诗织,将丰满雪白的柔暖贴抵于他手臂,指尖隔着兜帽,抚过底下那张让她难以忘怀的精緻脸庞。

芙洛眨了眨一双美目,朝他露出毫不掩饰的热烈邀请。

「要不……你再另外多补偿一些?」

握住她往下探去的手,放下酒杯的诗织只是淡淡回道,「抱歉啊,我对其他人没兴趣。」

芙洛微微一愣,但很快便恢复表情,她坐回座椅,满脸惋惜地睨了诗织一眼。想起当年,他和那个曾经在地下街赫赫有名的人,在酒馆外头让人不由得多想些什么的有来有往。

当时的她,和身边这帮小弟挤在窗台旁观看,只差没拿瓜子出来嗑。

虽然没听清在说些什么,倒也能从那些无法忽视的小动作,和他们望进对方眼睛的目光瞧出些事来,啧,那眼神都快能拔丝了……

时隔多年回想起来,她一嘆,仍觉得冷清的心口有些受创。

「就是那个利威尔兵长吧,可惜了……都是我想吃的人。」

手指轻碰着酒杯,诗织直接将话题转开,「五年前的政变,彻底将王政府推翻,时常光顾这间酒馆的有钱顾客大多都被抓去了收容所,没想到这几年还继续开着营业,芙洛小姐确实厉害。」

得了便宜还卖乖?

提起这事,芙洛便生出一肚子火。

她狠瞪去一眼,「你还敢提这破事,当年要不是你们这帮人在上面作乱,老娘的店会落到现在这个惨样吗?」

「可地下街的孤儿不也因此受到妥善照顾,这也是芙洛小姐心中想要的不是吗?」瞧了眼芙洛脸色乍变的神情,诗织继续说道。

「妳身边这群忠心耿耿的小弟,都是妳曾经在地下街伸以援手的孤儿与弱势者,之所以开着这份玩命生意,不是因为妳不怕麻烦,也不是因为妳视财如命……」

「妳只是想攒够足够的钱,想利用那些贵族,甚至以他们的把柄作为要胁,让妳身边的小弟们能取得上层的居住权彻底离开这座地下街,只是,妳还是小看了那些人,才迟迟没办法实践。」

芙洛佯装无事地哼了哼,却难掩被揭穿的震撼表情,「既然你都猜到了,也晓得我的愿望都被你们调查兵团给毁了吧。」

「既然都把话说开了,就把这当作一种补偿如何?」诗织从堆满无数颗玻璃球的木盒当中,拾起一枚小铁球放到芙洛面前。

芙洛原先就觉得这东洋混帐突然跑来准没好事,在看见他做出酒馆买卖交易的专属暗号后,她更是直皱起眉。

「再过不久敌人都要打来了,现在上面就跟被桶过的马蜂窝一样,你还想做什么?」

「我有一个能让妳,与妳身边所有的小弟,得到上层居住权的办法。」

于芙洛愕然的注目下,诗织从斗篷内拿出一份捲起的纸张,放置于吧檯上,「做好上面註明的事情,只要一个月,妳就能如愿以偿。」

芙洛一笑置之,连碰那份纸张的念头都没有。

「少说大话了,你能有这种权限?」她耗费了几十年都办不到的事情,怎么可能有什么方法能在短短一个月做到。

「我确实没有这个权限,不过……」诗织以沉稳的语气向她述说,「从叛乱者手中护下几乎散乱溃堤的军团组织,事后成为保护艾尔迪亚国的英雄,妳的这点愿望他们会答应的。」

这些煞有其事的话语,听于芙洛耳裡就像呼弄人的玩笑话。她忍不住放声大笑,飞快握起脚边的斧头,直接横摆于诗织颈边。

她瞇起眼,「我凭什么信你?你难道忘了,你现在可是这个艾尔迪亚国首一抓拿的通缉犯。一个罪犯说的大话你认为我会笨到相信?还不如就这样抓你去军团领奖赏。」

「妳不先看一眼吗?都是一些不难办的事情。」横抵颈边的锋利斧头,在他话语一出时施加了些许力道,顷刻渗出一道殷红血痕。

诗织毫不在意的将文件推到她面前,「看完之后,做与不做的选择权全在妳。」

芙洛沉吟一会,不得不说这提议要是不假,确实像蜂闻到蜜香般,很诱人。

她移开斧头,砍向两人之间立于吧檯上,倒也想瞧瞧这傢伙在这种烂得发臭的局势下,究竟又想做些什么。

当打开文件逐步看完内容,她脸上的表情也逐渐变得相当错愕。

「什么跟什么……挖坟?看顾仓库?抓人?你这都是些什么莫名其妙的要求?」里头的内容全是没有逻辑可言,也完全看不出他背后寓意的奇怪事项。

「想要清楚了解一样东西,如果没办法凑近点看个仔细,就只有从亲眼看过那样东西的人身上听来线索了。」诗织淡淡说着,拿起一旁的小摆饰,用纸巾将上头的灰尘擦去再重新摆好。

「所以呢,别小看这些或许足以改变未来的事情。说不定意想不到的转机,就在这些——」

「我听你在放屁!我像有跟你玩谜语的閒情逸致吗?」芙洛咬牙切齒地打断他说了等于没说的废话,并以狠狠一道怒目来表示感想。

……这母老虎还是这么兇。

诗织挠了挠脸,「我一时也说不清,反正…一个月后妳就知道了。」

这些听起来慢条斯理、越说越煳涂的回答,完全没起到任何解惑的作用,芙洛不仅百思不解,更只觉得这东洋混帐根本在戏耍人。

「其它的就算了,你裡面的名单又是什么意思?」一把将文件扔至吧檯上,她双手抱胸,用质疑的眼神瞟向诗织。

「老娘的人脉情报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认得上面几个名字都是各个兵团的人,就连有特殊变态嗜好的萨克雷,喜欢用什么厕纸擦屁股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唯独这什么"耶格尔派"?上层什么时候有这个组织了?」

见诗织不言不语地听着自己的疑问,在那双兜帽下隐约露出的黑色眼眸里,瞧出一副愿闻其详的眼神后,这像被人猴耍的感觉让芙洛开始不爽。

她相当如他所愿,继续将满腹疑问倾洩而出。

「连这个"耶格尔派"都还没出现,你这份名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刚才说什么……足以改变未来?你拿这种根本没有的事情到底想做什么,别告诉我,你还能知晓未来?」

诗织总算开口,「连人类都能变成巨人了,或许知道未来这种事也未嘗不可信不是吗?」

「拿走你的东西回去吧。」芙洛站起身,赶人似地挥着手,示意外头的人送客,「我会当我什么都没听到,也从没见过你。」

诗织缄默不语,只是安静放下酒杯,一旁的芙洛见他抬起手,原以为他是要拿走文件乖乖走人……

于她愕然,也于后头走进酒馆的几个大汉注视中,诗织拔起斧头,在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情况下,毫不犹豫的朝自己摆放于吧檯的右手使劲噼下。

猛然而下的力道伴随着一声巨响,剎那间将檯上的酒杯全数震倒,倘流而出的深色酒水,混合着大量喷溅的鲜血,让人一时之间分不清两者。

芙洛悸张着眼,声调颤抖,「你……在做什么?」

曲缩着身子的诗织,只有传出微不可察的闷哼声。

拔起俐落砍断手腕的斧头,并将其砍立于桌边后,他抬起左手,抓握上血淋淋、不断发颤的右前臂,接下来印入眼底的景象,令芙洛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鲜血淋漓之中,无数条宛如虫子,近乎透明的光亮丝线,从前臂的断面处蜂拥窜出,彷彿有意识般迅速钻入分离的血肉,于钻入再爬出的接连窜动间,逐渐将断处连接。

于在场人惊恐万分的目光中,诗织抬起脸,将兜帽底下那双佈满血丝的忍耐黑眸,瞟向早已吓得脸色苍白的酒保,并扫了眼断腕旁的空杯子,示意他倒酒。

酒保浑身发颤,紧盯着那断腕处的蠕动丝线,倒出的酒水不听使唤地连连溢于杯外。

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且逐渐减轻了剧痛后,诗织重重喘了口气。

当指尖能够微动几下,他用仍在修复的右手端起酒杯,在酒保再也撑持不住,四肢麻软地瘫坐地上,而后,他浅浅饮了一口酒水,看向惊魂未定的芙洛。

「现在能信了?」

疯子……

有哪个疯子先是废话连篇不说清楚,然后又简单粗暴的直接展示这种吓人的……手段?

芙洛深深吸了口气,重新坐回位置上的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后背,连同始终紧握成拳的掌心里,全是冷汗。

「难怪……难怪之前罗德·兰斯跟那些中央宪兵,包括现在的军团都想得到你。要是真落在那些人手上,等待你的,只能是惨无人道的各种实验…那样生不如死的日子吧。」

瞥了眼他已经完好无损,只是留下一圈疤痕的手腕,她盯着恍若无事拿着酒杯的人又道,「你之所以逃跑,落得现在被通缉的下场也是这个原因吧?」

送到嘴边的杯子骤然一滞,酒水打溼了无血色的嘴唇。诗织沉吟一会,「就当作…是这个理由吧。」

「看来这不是真正的原因。」芙洛哼笑了一声,即使没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却也能听出那藏在里头的情绪。

轻转着酒杯的动作停下,诗织看向酒水中的自己倒影,陷入沉默。

见他缄默下来一副不想说的模样,芙洛没逼问的打算,也没有惹上麻烦的多余探究与好奇打算。

她收下文件,伸出手掌,「我就再信你一次。」

他抬手回握,「多谢。」

当诗织起身走过时,望着那道比印象中明显消瘦的背影,芙洛还是忍不住开口一问。

「能知道未来的感觉如何?」

许久,见诗织仍是驻足不动,芙洛好奇顺着他微微抬头的视线望去,透过狭窄的门框,却只有看到外头吓得罚跪回去的小弟们,以及地下街始终漆黑的一小片墙顶。

「挺好的。」原以为不会得到任何回应的芙洛,听到他这么说。

芙洛无声笑了笑,顿时了然。

只因这回答听起来一点都不好。

在推开半腰门正要离开,想起一件事诗织再次停下脚步,转过头,看向察觉他的动作而抬起脸的芙洛。

「芙洛小姐,到那时候,再麻烦妳替我做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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