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线，隆庆元年一月
冬日的雨，多有萧瑟，若再添几道风，直往人衣领里钻，更是刺骨，今夏将手上的刀具器皿格目填好，揉了揉酸疼的脖颈，起身原地跳了下，扭头见着外头黑压压的天，心里一惊，再去看屋内的沙漏，又松了口气，不过酉时三刻，竟需提灯笼照明，可六扇门规定非公干不得私自挪用，哪怕是根薄烛，也得拟了条子递上去，否则就得扣银子。
她裹紧衣襟，在门口站了片刻，呼啸寒风里，杨岳撑着把浅棕油布伞一路躲着水洼行来，到了门边，倾伞朝她道，“这雨，一时半刻停不了，走，我送你回去。”
“哥哥，你不得去接上官姐姐麽？”今夏摆摆手，“我再等等，许是一会就停了。”
“都什么时辰了，乌安帮的运船早就卸了货物往回走了，”杨岳说着上前探头往屋内看了看，“黑灯瞎火的，你仔细把眼睛看出毛病了。”
今夏笑笑，“瞧你说的，我连一指头都爱惜的紧，能把眼睛看出毛病了？”
杨岳抖着伞上水珠，见她仍不挪窝，猜度道：“你是等陆大人罢？”
“眼下快要元日，他要忙着礼部和鸿胪寺那边的诸多事务，已经十分辛苦了，”今夏叹口气，望着雨丝出神。
“既如此，你也别等着当门童了，跟我回去，昨儿才剁的饺子馅，给你包点水饺。”说着拉住她袖子拽到伞下。
灶膛里的火苗映着今夏若有所思的脸，短柴已经快要烧到她手背，杨岳拿着擀面杖轻飘飘敲了下她的脑袋，“想什么呢？手不要了？”
她忙缩回手来，嘿嘿笑了下，“太暖和了，一时走神犯困。”
“你那是走神？明明是魂都不知飞哪里去了。”面棍在他手掌前后擀着，三两下擀出个浑圆漂亮的饺子皮，撒了面粉，几张摞在一块也不会黏连，大锅边的小火炉上炖着鸡汤，陶瓷盖儿揭开一点便能嗅到浓香的鸡汤味，水饺用兑水的高汤下，可是冬日里难得的美食。
“行了，先别烧了，洗洗手，到前厅跟曦儿唠唠嗑，她这一趟走了大半月，江南那些趣事定是发生了许多，”杨岳扎着手用胳膊肘去推她，今夏左右张望着，逮着水盆摸过去，“我来帮你包。”
“别，千万别，你不记得上回那一锅饺子糊成什么样了，当成粥喝都嫌稠……”
今夏讪讪，“失误失误！”
她终是没能打下手，杨岳用竹筷挟了点鸡肉在冷风里扇了下塞在她嘴里，然后把人撵了出去。
上官曦自与杨岳婚后，不久有了杨安，可她一心记挂帮里的事，只在家待了半年便开始往返京城和扬州，杨岳心疼她劳累，几次要辞了六扇门的差事，反倒被上官曦拒绝，她希望杨岳有属于自己的差事而不是单单围绕在她身边，现下乌安帮势力颇大，已算是漕运的龙头，月前为了宫内祭祀用的青铜器和香案都是从川蜀那边现送来的，自然免不了的要同陆绎有所接触，今夏已经好几日没见着他了，这种像是丢了魂一样的感觉折磨的她寝食难安。
前厅里，上官曦正拿着摇摇鼓跟杨安玩闹，一袭雾蓝色对襟棉衫，香色襦裙，盘着温婉的发髻，屋里地龙烧的旺，与外间阴冷的天气截然不同，她搓了搓手，抬脚迈进去，杨安转着肥嘟嘟的身子，见着今夏，欢喜的扑棱着往她怀里跑，“小姑姑……”
杨岳嘴弩，杨安倒是随了上官曦，说起话来口齿清晰思路清明。
她抱着杨安将她幼时的破篓子事儿又说了遍，逗得他咯咯直笑，二岁多的孩子，虎头虎脑的，回回都闹着要听。
“今夏，你猜我今儿在渡口见着谁了？”上官曦收拾着地上的木头玩具，整齐的码放在手边的木箱子里，她抿唇抬头看着今夏问道。
今夏眨巴着眼，“谁啊？”
“喏，人就在耳房呢。”上官曦掩唇笑了下。
她一愣，不察下被杨安扣着鼻子，疼的眼泪花在眼里打转。
陆绎同杨程万说了会话，本是要往家里赶，他连着几日宿在北镇抚司，一来自出诏狱积压了许多案件亟需解决，二来，适逢节日礼部总有些仪礼之事以及作为圣上亲军，涉及到的法纪和督策，总归是要忙的抽不开身，幸得今日他亲去了渡口管派这批货物，倒是得了空闲。
外间的人按捺不住欣喜，里间的人勉强压下急切的心思。
雨停歇，房檐下攒的水滴滴答答的坠在泥土地里。
陆绎拢着今夏的手，俩人辞别杨程万朝门外走。
杨岳已经下好了水饺，将炖好的鸡肉一点点撕成条，加了特制的调料，酸香可口，另用了小小的炉子压了些粉条和白菜煨猪肉，在桌上垫着布巾，连着砂锅一起端了上来。他四下寻不到今夏，疑惑的看着爹爹和上官曦，“今夏呢？饭都做好了，人呢？”
“她说这顿饭你先欠着，来日再请。”上官曦笑道。
杨岳擦了擦手，不解道，“怎的成了我欠她的了？”
杨程万抽出竹筷，又把洗净的汤匙拿给杨安，侧首哄着问道，“安儿吃饺子，祖父来给你挟……”
月朗星稀，俩人沿着桥走了长长久久的路，走的很慢，今夏不禁想着，地上有只蚂蚁怕是都踩不死，于是呵呵一笑。
陆绎听着她的笑声，不由得嘴角弯起。
“大人，我饿了，我想吃春笋金皮红斑，大杨说过拿肥肉放在春笋上，一同入锅蒸，蒸好之后肥肉弃之不食，笋里饱沾肉汁，滑软香糯……”
“好！”
“我还想吃糖醋鲈鱼、水煎包子还有大明门那儿的豆汁儿……”
“都好！”
今夏挎着他臂弯，蹦蹦跳跳着，“你不怕我把你吃穷了？”
“夫人真是杞人忧天了，”陆绎抬手刮了一下她鼻尖，笑的如沐春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