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36章

飞廉端坐在星海云庭二楼的茶楼雅座上。下边的舞台上,绝色舞姬身着一袭淡紫色罗衫,长长的水袖拖在地上,她唱着音调婉转的曲子,身形随之一转,水袖旋舞而出,如云舒云卷,雪鹤回翔。

他只看了一眼,便不多看,只倒酒自斟了一杯。耳边还依稀回荡着舞姬哼着的曲子,不用分辨,他也知道那是《白蛇传》,当前正流行于帝都的歌舞。

飞廉想到他在星海云庭第一次见到碧,碧穿着浅碧色的衣服,也在跳一支这样的水袖舞。时而如流雪回风,时而似白云绕体,时而又像一条笔直的银河垂落九天……一时间如云绽开,室内似有白云千叠。碧的神色,从来不若其他女子那般妩媚妖娆,更不会去曲意讨好任何人,她的眼中,总有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疏离,宁静又平和,朦胧得就像是江南梅子雨中的,那种看不真切的美。

论绝色,碧是不及潇的,可飞廉就是沉浸在她的眸光山色中无法自拔,她的温柔和柔美,她的一颦一笑都刻入了他的眼中,心上。从此他心里再无其他。

为了碧,他毫不犹豫地断绝了他跟云焰的那层“兄妹”关系,再不相见,也再无瓜葛。

飞廉杯中的酒水微漾。自从在星海云庭给碧赎了身之后,他再也没有了停留在茶楼酒肆的兴致,然而与朋友相聚谈天,还是少不得要在这种地方会面的。无论台上是何等绝色的歌舞姬,唱的多么优美动听的曲调,也进不了他的耳。

还要稍做等待。飞廉苦笑,才几日,他便听闻了一些有关于云焰的消息,一波三折,变幻不定,似真又似假。这一次,他没法再淡定自若了。

也不知道为何要对那个女孩的事情分外地上心。就因为他是被迫在碧和云焰之间二择其一吗?

如今他与碧越是和睦幸福,他便越是关注于那个女孩的命运。他希望她,幸福!

“你不是说巫彭元帅打算给云焰小姐择一门亲事吗?为何突然变卦?”一个时辰前,他按捺不住,向消息灵通的青辂打听了起来。

“这为这事儿?”青辂说,“千真万确!卫默在云家碰了钉子,求娶云三小姐失败,这几天正火大着呢。我都不敢惹他,我可不想摸那老虎的屁股,”他故意地,对着飞廉挤眉弄眼,不怀好意地笑笑,“巫彭元帅要送云焰小姐去当圣女了,她嫁不了任何人了啊。飞廉,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我原以为云焕跟巫真大人不会舍得!”他叹息,“她的性子也并不适合当圣女。”

“倘若巫彭元帅一开始就想送云焰去当这个圣女,那前两个月又是怎么回事?那些忙着去云家提亲的人可一定是得到了元帅的首肯。”他想了想,又沉吟着说道。巫彭的性子,并不是这种朝令夕改,反复无常的性子。

“谁知道?”青辂回道,“我听来的消息都是属实的,我跟卫默这么熟,他前些日子是正经八百的送了百万聘礼去云家求娶云焰,这两天被人将聘礼都退了。就是这回事啊!云家人不同意。元帅又改变主意了呗!怎么说呢,可能元帅对卫默也并不是很满意的吧!他又不是巫谢!送云焰当圣女当然要比为她择一门婚事来得好吧!”

飞廉没有应声,当时他的心里翻转着一个念头:那云焕呢?云焕在干什么?云焕当日那么干脆地为云焰选好了承训。这么快就妥协了?他终于认为还是将云焰当一枚棋子丢出去发挥价值了?为了那所谓的家族利益?云焕他,没有保护好他的亲妹妹?

与青辂挥手道别后,飞廉派人去找了承训,约在星海云庭二楼的包厢见面。

他已经许久没有请过这位好友喝酒相会了,自从有了碧之后,他连交际都推掉了不少。

飞廉闷声喝着酒水,台下的一楼在唱着曲子,《白蛇传》唱闭,《云散高唐》一曲唱罢,承训才姗姗来迟。

飞廉微笑着用扇面点了点对面的雅座,示意承训坐下,又命店里小厮过来上菜。

醉翁之意不在酒,飞廉之意自也不在请他喝酒谈天。

承训是心知肚明的。

“飞廉,你在问我那件事吧!”承训开门见山地说,看着飞廉亲自给他斟酒。晶莹的液体没过杯面,却没有漫出来一滴。

外人看来,两个轻袍缓带,风流雅致的贵公子在叶城最风雅的场所行风雅之事,却不知为何屏退了所有的美人。

飞廉点点头,低头接着给自己的杯中倒酒,并不抬头看承训。他低声问,“云焕是不是又将你给推掉了?就在那天后不久。”

承训愣了一下,他的杯子已经送往唇边,此时不由放下了杯盏。他苦笑了一声,“这也不能怪云焕吧!是形势生变了。”

“云焕他居然对我说很抱歉。他那么冷漠的一个人,”飞廉低头饮酒,他看不到承训的眼中那不可思议的神色。

“我又哪里承地了那句话?我说,云少将,你没必要这样,令妹本就不是我配得起的人。是承训没有这个好命。”承训老实巴交地告诉飞廉,当时他和云焕的对话。

尘埃落定,虽有几分遗憾,更多的是轻松,风过无痕一般。

“是不是云焕和巫彭元帅谈妥了?”飞廉冷冷地,“云焰既不嫁卫默,也不会嫁给你。他们选择让她去发挥她的最大价值。”

“昔日的云烛圣女,不就是这样的吗?”。

“飞廉!”承训忍不住出口低呼,抬手挡在飞廉即将送往唇边的那一口,“别喝了,你醉了!”

这儿不是在军中,“以下犯上”的不是承训,而是提及巫真大人名讳的飞廉,若不是止住了话头,他差点儿口不择言。

“云焕是这么跟我说的,”承训凝视着飞廉的眼睛,眼中似有深意,“他说,这是云焰她自己的选择。”

飞廉真的顿住了手,有些茫然地望着承训的眼睛。

“她是个很有想法的女孩子,当圣女也绝非儿戏。”承训释然地笑笑,他拍了拍飞廉的肩膀,从他的手里夺过酒杯,“我想,没人能替云焰做决定吧。”

承训与飞廉默默相对,飞廉不再喝酒,只是静静地注视着他,仿佛在深思。

在讲武堂的比试台上,出科比试的最后一场,飞廉被云焕击败,倒下来昏迷不醒。观战的所有人都以为云焰会飞奔向自己的亲哥哥,给云焕治疗伤势。而少女却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的事情——她想都不想就径直越过云焕跑向飞廉的身边,一边掉着眼泪,一边不停地用术法给飞廉治伤止血。随后,她抛下了她仍在高台之上的哥哥和观战未离席的姐姐,跟随着抬着飞廉的担架一道远去。。。。。

帝都的那些流言不只是空穴来风。

“都是云焰自己的选择”直到云焕说出来了那句话,再联想起出科比试的那一天,承训终于确信无疑了。

他没能娶到云焰,未必是一件坏事。

只是飞廉他,是真的不知道,是不敢相信,还是无法回应?

承训不知道,他已经成为了旁观的路人,又心知飞廉爱的是鲛人女子碧,那个女孩已经不可能是属于他的了。提了,除了给飞廉徒增烦恼外,又能如何?

或许,飞廉真的只是在装傻罢了。

他找到他,试图将那个他无法回应的女孩交给他最为信赖的朋友,等待一切尘埃落定后,他就可以借着“哥哥”的身份,堂而皇之地去看望他们这对夫妇,去看看那个女孩过得好不好了吧。

而他,也并不能说是无辜的,他早疑心过云焰对于飞廉的感情绝不仅仅是普通的兄妹之情。

门阀联姻,大多冲着云焰的家世或者容貌而去,哪里还管她心里是不是还有一个人。即便她心里有谁,她也还是干净的。

承训则是被少女那宛如初春新雪般的清纯和明丽所打动,明知如此,却仍旧产生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明明是看台上的观众,非要过去横插了一脚。比起云焕和飞廉的好意相托,动机不纯的自己真的没什么资格去接受任何人的抱歉。

是他,给他自己加了戏。

而云焰的眼里从来就没有他。

“既是她自己的决定,”半晌,飞廉喃喃,苍白的脸上看不出来什么表情,“去当圣女也挺好的。”

台下,正咿咿呀呀地唱着一曲《沧浪记》,飞廉听不进去唱的什么词儿。

大约是喝多了酒,眼前的一切慢慢的模糊,幻化出来一个小女孩的模样——八年前,寒光殿,高大的娑罗树下。

白衣女孩直立在在细细的树梢上,朝着枝干尽头的那只纸鸢小心翼翼地走去,双臂平举,她在努力地维持脚下的平衡。阳光下,她的皮肤白的近乎透明,她的身子也轻盈灵巧,像是行走在枝叶间金发精灵。

一阵大风吹过,刚刚触及纸鸢的孩子突然身形颤颤巍巍,朝着大地坠落。

他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那个娇小的身体,“怎么又不听话了?摔了怎么办?这种事情让下人做就行了。”

“不会的,我知道飞廉哥哥就在下面啊!”女孩娇笑一声搂住了他的脖子,“飞廉哥哥一定不会接不住我的。”

“啊,它还是破了。都怪我不小心。”女孩看样子是有点想哭,瘪着嘴巴。

“我给你重新做一个。”飞廉微笑,安抚着摸摸她的金色长发。“你要我在上面画什么样的图?凤凰怎么样”

“兔子。”女孩儿不假思索,脱口。

“怎么又是兔子?你不喜欢别的小动物吗?比如说,呃,花栗鼠什么的?”他想到她一旦看到云焕,总是露出花栗鼠一般担心受怕的表情,还会往他身后躲,那模样好不可爱。

“兔子多可爱啊!飞廉哥哥每年都送我一只兔子好不好?”她撒娇。

“好吧!”

........

"哥哥还没回来呢。飞廉哥哥再陪我一会儿好不好,我让下人准备晚膳,等晚膳好了,哥哥一定就回来了。"

“好吧,焰儿是想听故事,还是想让我教你画画?”

“我要听故事!”女孩道,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型,“我要听“小红帽和大灰狼”,或者“白雪公主””

她坐在他的膝盖上,他翻开一本书,用自己清朗的声音念着上面的文字。

“飞廉哥哥,这个给你。”已经长成十四岁美貌少女的女孩,将一个纸鹤放在他的掌心,腼腆地说,“这是施加了术法的纸鹤,飞廉哥哥如果有什么需要就将信放在纸鹤身上,念一下咒语,它就会飞来找我的。”

他没有。他不会麻烦云焰去做任何事,也并不需要。那只纸鹤上面蕴有灵力,经久不散。他时常搂着碧的肩膀,在阳光下的草坪上放飞那只纸鹤。纸鹤像一只明快的小白鸟儿飞展来去,时而环绕着他们翩翩起舞,时而停留在碧的肩头撒着娇儿。无论它飞多远,从不会远离,几乎成了他和碧共有的爱宠。

或许,他早已忘记了那只纸鹤的真正用途。

去当圣女也挺好。飞廉淡淡地想:青辂说的很对,终究,她是不属于任何男人的。

他眼里透着莫测的光芒,将最后一杯酒灌入肠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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