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香港不久,狄家就来了客人。廉记大佬陈克趁夜上门,来探望自己的线人。
当年要扳倒雷振东,就绕不开他那当总华探长的堂哥雷洛。张少祖能杀雷振东,而雷洛就要动用别的手段,遂交给狄秋处理。
彼时廉记还未成立,狄秋先通过家庭关系结识一心要肃清内务的白松安,经他介绍又认识陈克。算下来,廉记建成、雷洛倒台有龙城帮一份力。
不过毕竟身份不清白,平日无事狄秋也不愿招惹廉记。在得知韩静节与何子仪扯上关系后,他才主动找上陈克,问他是否有兴趣搞中环姓何那位。
港城做大事就没有全白的,要查总有马脚。印象当中,狄秋与这人并无利益往来,陈克不知他为什么上心。背后恩怨狄秋闭口不谈,只说:“你们在查程一言?”
程一言主导的嘉文集团在香港狂揽百亿,这几年让廉记很头疼,而何家作为华业银行大股东也卷入这场生意。股市动荡对何家影响不小,也许是急于稳住基业,他们这些年小动作频频,只是数嘉文这次闹得最大。
狄秋这些年一直盯人盯得紧,趁着这次机会将所有料都给陈克。以至于年初他被枪击时,陈克都以为他也遭人灭口,急匆匆上门拿走证据预备□□。
出院后狄秋又立刻奔赴内地,搞得陈克心里发毛,以为他手里还有东西才急着跑路。好在两个月后人又回来,陈克遂带着些成果来,说何浩云等人已经被起诉。
何浩云是何子仪的堂兄,明面上分家出去,可关起门来谁又知道呢?抱着一试的心态,他去面见何家现任掌门人时,说了狄秋藏在家的那张牌。
买人命绝对属于重罪,可惜证据寥寥。狄秋给了完整时间线、一张写明身高体重和血型的信息牌,以及洪文刚一个小副手留的磁带录音。单看这点东西估计都没人肯诉,因为上庭当即就会被被告律师驳倒。陈克更多是想诈一下,居然真就成了。
“我话法庭未必判你有罪,但门外大大小小的媒体都等住睇戏。你现在有权有钱不要紧,过几日股民发现你同程一言合谋骗晒港民的钱,你再试下情况。”
狄秋是在小厅会客,闻言没说什么,倒完茶请陈sir饮。陈克捧起茶盅,就听他道:“进来吧”。摆了遗像的房间本就有点阴气,就看沉重木门推开,黑暗里走来一个女孩。
他听说狄秋有个亲戚寄住在家,但正在谈的这档事怎么看都不宜有孩子在场。狄秋招手让人坐下,为两人互相引荐。这是廉政公署陈sir,这是我契女韩静节。他没说官方档案上的名字,就是要交底的意思。
虽然猜不透他什么意思,但陈克还是说:“他要那卷录音,还有给你录音的人。他愿意帮我们个忙,指证程一言,可以将他侄子交出去。信托银行那件事,他也可以考虑认。”
“犯罪原来像买菜,还可以讨价还价。”韩静节没带什么情绪,好似单纯陈述事实。“他不怕我们拷贝录音带?再说录音本来也没什么用吧,不能当证据,顶多寄去报社……哦,怕他家小孩朋友知道自己Daddy做这种亏心事。”
狄秋看着她: “你想吗?”
她望向陈克:“交出去他也无事吧?他侄子也好,陈sir要抓的人也好,都不会有大事,对不对?”
这个问题也困扰过陈克。廉政公署盯程一言这么些年,证人死了,差人伤了,没见有什么结果。更久之前,陈克付出过惨重代价,失去好友,爱人重伤,这些牺牲也不过换来雷洛坐监而已。
但这个年纪的孩子不该有这样的想法,于是他道:“法律确实不能给他们以应有惩罚,但我们希望民众看到,起码有人会去管。”
韩静节的眼睛很黑,被她这么看着,陈克心中不太好受。好在她垂下眼,及时收起审视:“录音而已,留着也没用。”
有了这话,狄秋才说:“录音的人叫幺鸡,以前跟洪文刚,后来投去东兴,几年前在罗星的场子惹事被斩死了。”
目的达成,陈sir次日可以安心跟同事交代,也没必要多留。狄秋送他出门,走到车前时,陈克好像还能看见女孩站在窗前,隔着纱帘影影绰绰。
狄家的院子里有股花香,他深深吸了口气:“伤没事了?”
狄秋替他打开车门:“无妨,慢慢养。”
以陈克身份,要用证据也不用非要与狄秋讲。但狄秋不算是普通线人,做生意时不太白,混帮会时也不太黑。当年老友愿意信他,所以陈克向来对他高看两眼,这次来也的确存了慰问之意。
“当初为什么不把她交给警方保护?你们都算同行,收留她不怕得罪人?”
见到韩静节之后,他终于明白狄秋为何要对付何家。不过以他身家来看,这种抗争更像螳臂拦车,不太明智。
“算啦,O记、重案组、CIB……哪家我不清楚啊,我那点小钱都看得上,何况何家那么多油水?”狄秋轻松道。“人你也见过了,如果我下次出事命不够硬,帮手留意下。”
“哪里的话,狄生命大福大。”他们这行爱讨口彩,多数人避讳这种丧气话。陈克听了有些意外,但真上车后,还是摇下车窗点头认下这托付。
送走贵客,狄秋进屋时,果然见韩静节尾巴似的跟上来。虽然残忍了些,但他还是觉得有必要讲明利害。
何浩云的父亲与何子仪的父亲是亲生兄弟,人活着的时候很能干,可惜英年早逝还留下个废物儿子。人走茶凉,这侄子亦如鸡肋,抹去伤亲情,留着又是隐患。
何家早想抛弃这个之子,何况嘉文集团的事闹出人命,进去吃牢饭兴许更安全。至于陈年旧案,一无证据证明,二无苦主申诉,何家没什么要怕的。可能就像韩静节说的,他顶多担心舆论影响,不希望儿子听到这些事罢了。
狄秋把韩静节叫到书房,将当时从她手里收来的一小瓶药摆到桌上:“这两年不好混,何家产业也有受冲击。如果顺利,信托银行的事兴许能判他一、两年。他家大笔资产已经转移到海外,也许会想借坐监脱身。”
借助法律最理想的情况,就是把人用经济犯罪的名号送去坐牢,再搭上一个便宜侄子。且不说这也许恰好合对方心意,单说他们家那诸多律师,恐怕在牢里也待不了很久。这个结果实在不算大快人心,所以狄秋想听听韩静节怎么说。
小孩望着药瓶像是出神,问了他一个不太相关的问题:“陈占死时你高兴吗,阿爸?”
这是她第一次直白谈起仇人的名字,狄秋也不问她从哪里知道的。龙卷风与陈占鏖战七日七夜的故事传得满城都是,想瞒也瞒不住。
于是狄秋顺着她的问题,很认真地回忆。肯定谈不上高兴,那时兄弟们死伤惨重,阿虎就在自己眼前流血。看到阿祖举着那衣服从门里出来时,他唯一想到的是,终于能结束了。
那场大战确实就此结束,可恨意与痛苦会绵延至生命终结。所以复仇谈不上高兴,顶多是为了死能瞑目。
他的沉默被韩静节视作否认,她点点头,像是认同:“对嘅,该死的人死了,没什么要高兴的。”
到家几日,她一直都是这样,看着同往常没什么差别。她得到了真相,但更早之前,她已经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好人或坏人,谁都可以死,没有符咒可以给安稳度日的普通人加持。有许多事超越人力,凌驾于他们之上。
韩静节明白游戏规则,也因此理解她所经历的不幸只是众生相中微不足道的一点,顶多更具戏剧性。之前她的心被愤怒和不甘占据,如今支配的更多是无力。比起已经发生的死亡、当今技术治愈不了的疾病,杀个人好像没有那么难。
狄秋缓缓道:“如果他不死,我不知道怎样继续活,不过前提是我没什么可失去。”
“你妈妈很了不起,”他叹息一声,“换是我,可能也会做同样选择。”
不是因为能够坦然面对仇人,只是天平上有些东西更重,譬如最后和女儿平静相处的时间。
不过狄秋原本以为张焆会选择更痛快的方式,像是枪或者刀。不知是怕给父亲惹上麻烦,还是不想惊扰女儿安睡,她最后选择站在冬夜里看他一点点冻死,倒是个很契合他多年来袖手旁观的死法。
静默良久后,韩静节将那个折磨了她小半年的玻璃瓶丢进垃圾桶,跟她买药时一样干脆。她准头很好,发出一声闷响,砸破两人间的沉重。
“我不会对何子仪动手。”她说。“妈妈说我们和他们不一样,不为难小孩。”
做出这个决定比想象中更轻松。也许在更早之前,她和母亲拉钩保证自己会好好生活时,就同时想过要放何子仪一条生路。
韩静节摸了摸自己的心口,那里好像如往日一样,没有更轻松,也没有缺失什么。几乎同时,她听见一桌之隔外,狄秋像是松了口气。仁慈和宽恕这种词对他们都毫无意义,她知道,对方庆幸的只是她能暂时安全。
“他,还有陈sir他们在抓的程一言,真的会去坐牢吗?”
这个问题狄秋很快给出答案:“何家也许会有交代,至于姓程的,我猜他会拖到最后才认。”
“最后?”
“九六年。”狄秋苦笑一下。“他知道谁是真的得罪不起。”
“可廉记的人这些年岂不白忙?”她微微歪头,就像陈家洛听不懂指令时那样。从小到大,公权好像一直这样多变。在她丧失信心之际,又有人会跳出来,如飞蛾扑火一般投进去化作燃料,让那虚弱微光又亮几分。
“他们不忙,就换我们忙。”这些话狄秋觉得由自己来讲着实讽刺,但枪伤还在隐隐作痛,好似提醒他事实如此。“陈sir说得不全错,有人去管是件好事。”
无论他对江湖是爱是憎,时代已然改变,属于他们这一代的江湖即将终结。
而在属于韩静节的未来里,道义会被法律取代,暴力将由秩序约束。狄秋不知道这是好是坏,但他想,韩静节应该能够适应那个新世界。
不好意思来晚啦,这章和下章背景有点绕就多理了一下。程一言/嘉文集团/何浩云出自电影《金手指》,原型陈松青用庞氏骗局骗了好多人血汗无归,何浩云原型是与他狼狈为奸但被骗很惨的富二代林秀峰(电影里叫何浩云,都姓何了,天生就要背文里这口锅的)。陈克和白松安出自电影《追虎擒龙》,陈sir是古仔演的,而他们在电影里追的徐乐和《九龙》里的雷洛原型都是四大探长吕乐。只能说港圈真的好小,适合虚构一些联动……虽然新世界即将到来,但静仔的复仇还是会用比较传统的方式,请朋友们放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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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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