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不管”过去不是什么好词,现代却有人无比想逃脱法律束缚重回那片混沌与无法之中。在船上建起这座以“九龙城寨”命名的电玩城的匿名富豪正是其中一员。
可眼下这条有权驶入公海的船并没能给它的乘客们带来无限自由的娱乐,反而真的成了犯罪者们首选的天堂。
信一刚下摩托立刻被警方包围请他离开,努力伸着脖子看了看船那边,发现入口附近早被清空。
无数枪口瞄准的中央,是把船上遮阳伞和躺椅都搬下来,喝着苏打水等着交易的王九。那副无法无天的模样,在信一眼中重叠上另一个世界里他的身影,让这大海之前的空旷处变得更像因缘之地了。
王九眼尖,捕捉到计划之外的人,特意站起来招手冲他打招呼:
“蓝公子,来散步还是来看热闹啊?等下炸烟花给你欣赏呗。”
得益于他这一声,信一总算在人群的高度戒备中多朝前走了几步。
多年游走于战场的王九敏锐察觉到了他身上不同于纨绔子弟的氛围,因视野里挡着一排防爆盾,特意摘下墨镜看了看:
“哇,杀气这么重,别当警察了来跟我们周游世界怎么样?很开心的哦。”
“王九,你快把人放了!”
开口第一句话,信一指着王九只能说出这句。
“噗,哈哈哈哈哈。蓝公子,你傻啊?”
通过这句话知道了信一身上没什么好处可捞,王九冷冷瞪他一眼,气定神闲坐回去继续等。
信一还想继续往前走,却被赶来的现场负责人苦笑着一把拉住:
“蓝少,不要让我们为难啊。”
仗着另一个自己在这个世界的身份走到这里,信一现在回头看去,大家眼里都是对自己行为的不解厌恶,以及对冒冒失失给现场添麻烦的嫌弃。
这好像不太对劲,信一看着他们思考。不支持自己,嗯,无所谓。但现在自己可是想去救人啊,好像大家都只担心自己的行为会造成的影响,而不担心里面那个人的安危。拉住自己也不过是因为想继续原地不动等待——所以王九才敢坐在那乘凉吧。
有人会隔着老远替他们决定张sir的生死,那个人不能是身在现场想亲自入场的信一。
信一可没在自己的世界里见过这么多冷冷的眼睛,完全想不到该怎么逃脱。
还好这个世界的蓝信一已经习惯了,并且花了数年学会要怎么处理自己的人生。
“让开。”
嘴里发出声音时信一以为是自己在说话,仔细一看确实是自己在说话,只不过反应过来的那一瞬意识已经和另一个自己做了交换。
蓝信一对负责人只说了冷冰冰的两个字,然后甩开他的手。
负责人尴尬地改为手叉腰:
“蓝少,我们很难向上交代的。”
“那你们现在就给蓝朝晖打电话,说清楚情况,问问他想把我怎么处理吧。”
“蓝少……”
听到蓝信一对自己父亲直呼其名,负责人苦笑更重,抬手去摸肩上别着的东西。
还有其他几人迅速跟着做起类似的动作,蓝信一喊停他们:
“别关。把记录仪都开着,好好录清楚我说的每一句话,省得将来你们还要骂是替我背黑锅。”
听他这么说,负责人真就停了手,挑挑眉毛。
蓝信一催促站着不动的他们:
“快去问啊,现在选举手册上一翻就能找到他秘书的电话。问明白他是想停我职,冻我信用卡,还是把我先抓到哪个国家关着。”
负责人和身边站着的人面面相觑,没人讲话。
没人回应蓝信一也不在乎,接着说自己的:
“也可以顺便去问问我妈,我今天要是活着出来了,她是不是打算再买个新闻头版。直接去Instagram上找她就行了。”
说完蓝信一转身,推推前面拦路的特警,顾自要走。
“蓝少!”
负责人没放弃,想必是心中权衡一番,选择了再拦了一次:
“里面那位张少祖对蓝家很重要的话,我们可以联络总部再商量救援方案啊。之前是我们不清楚他和蓝……”
“怎么可能重要,你是在小看蓝家吗?”
蓝信一很有礼貌地转过身来回话,又很没礼貌地打断负责人的话。推推眼镜,唇边是若有似无的笑意。
这种冷静淡漠的虚伪表情出现在蓝这个姓氏之下时足够慑人,负责人连背都下意识挺直了,看样子马上会为自己的失言道歉。
可蓝信一懒得听,不想留给他开口的空隙。
“他那种出身背景,还不会讨好人,给蓝家当狗都不配。他就只是我的。”
现场鸦雀无声,一半人在看负责人,等他做决定要怎么办。负责人喘了口气,掏出手帕擦汗。
蓝信一帮他做了行动安排:
“快去给蓝朝晖打电话啊,反正没有蓝家的命令,你们什么都不能做不是吗。”
说完等了两秒,见人群还是没反应,蓝信一一脸厌烦地推开挡路的人走出来。这次真没人拦他了,他能顶着烈日一路走到空地中央。
信一虽然对他的用词部分很难认同,但对他这么直接了当快刀斩乱麻的行为还是百分百赞赏的。更令信一开心的是,他终于确认到了两人目标一致,是合二为一在行动,这具身体里不是只有自己一人的独断专行。
走到遮阳伞下,刚刚看了半天热闹的王九已经起身在等送上门的好货物了。
“带我上船。”
“好啊。”
王九发出诡异的笑声,搭着冷冷提出要求的蓝信一肩膀将他带上了船。
信一以为接下来主要得靠另一个自己了,没想到船舱门刚一关上,王九一记手刀就把他拉回了意识一黑的身体里。
“……信一。信一!”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每个人称呼自己都用上了一个不太熟悉的姓氏,或者用不太熟悉的英文。
信一对此并没有什么不满,这恰好帮他把自己与这个世界的信一区分开。
现在昏昏沉沉之中听到有人喊信一,既亲切又喜悦。他好久没在这个世界听到别人喊自己的名字,忍不住想睁开眼看看。
“信一!”
喊了好几声,见信一终于醒了,张sir松了口气。
信一睁开眼发现自己视野倒转,意识到正躺在地上,撑着身体坐起来。
“只有你会喊我的名字啊。”
他其实还没想好第一句话要说什么,这句感慨就像嘴巴擅自帮他决定的一样冒出来。
张sir的表情起初有点惊讶,接着变得柔和:
“你当年不就感慨过一次了。”
这句话让信一感觉心中流淌进了另一份感情,有些理解了另一个自己。既然如此,接下来又交棒给自己负责走的路,就更不容有失了。
“Hello——Davis and Louis.”
这时背后上方传来王九带回音的打招呼声,信一立马站起来挡在被绑在椅子上的张sir身前。
“别那么紧张啊,蓝公子。我们无冤无仇,你甚至都不是目标。”
关着信一和张sir的这间房间是电玩城里的隔音搏击室,除了吸音效果顶尖的墙壁和地板外,还在里面装了个大铁笼。现在信一和张sir在笼子里犹如困兽,王九则在上方观赏台上俯瞰他们。
“你来我们很欢迎的,对面立马同意换人了。也恭喜张sir啊,可以不用陪船葬身海底了。”
王九说着说着就自己笑到发抖,不知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信一和张sir觉得莫名其妙,但也只能等他笑完。
“我给总部汇报了一下,大老板说该带你们一起出海,留着还有用。不过我有个不同想法……”
听王九话到一半,信一明白过来他压根没打算放人,咬紧了后牙。
而在王九暂停对话转身打开门放入四名全副武装的男人排排站后,信一牙咬得更紧,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没学枪了。
“给你们介绍一下,我的精英小队。”
王九的手挨个指过四人,表情充满自豪。
张sir跟着用眼睛扫过四人,评估一番后说:
“只有五个人,你们恐怕逃不出香港了。”
王九似乎就等着他问这话,很是兴奋地从栏杆探出半个身子解释:
“张sir啊,这就是在现代当犯罪分子最爽的地方了呀!虽然我是不懂到底是谁有什么大计划又有什么大利益交换,总之跟着总部的安排走,就是没人来追诶。”
“这话还是等成功逃到公海上了再说吧,不然很可能成为你的遗言。听上去你也不过是枚棋子不是吗?”
张sir的话令王九的脸色黑了下来,看不出他墨镜下在盘算着什么。
只过了三秒不到,想出结论的王九轻松愉快的声音就再度回荡于这空旷的房间里:
“还是说说我的想法吧。我确实觉得我的小组该追加点成员了,我这个人很喜欢和大家玩游戏的。何况把你们两个一起带走也真的没太大意义。”
这段话背后似乎藏着十分让人不安的暗示。一根被折断的台球杆从上方丢下来与话音一起落地,坐实了这份不安。
“Which of you fine gentlemen would like to join us? There's only one spot open right now, so we're gonna have……tryouts.”
如果陈洛军在这,现在肯定要指着他当场吐槽“你看我就说这人是小丑粉丝吧,还背台词呢”。
可惜他不在,在场两个人只能一个在听懂的情况下皱眉,一个在没听懂的情况下皱眉。
“当然了,我不是个喜欢照搬抄袭的人,所以还给你们追加了点新道具。”
王九继续高声说,仿佛把这里当他发挥表演欲的舞台,捋高袖子指指手腕。信一下意识看看自己手腕,发现上面被套了个腕环,张sir手上也一样。
“你们手腕上的是心跳监测仪,按下后三分钟监测不到心跳下面的门就会开。当然你们也可以拖到船出海,我来帮你们做选择。”
说完王九又拉开门,先请四位队友离开,自己留下告别留言后才走:
“我很期待在船舱会见胜利者,蓝公子。以及……虽然我只能看见一个结局,还是很期待有惊喜,张sir。”
这是要干什么?让我们自相残杀?
就算听不懂那一大段英文台词,信一也根据状况推理了个七七八八。虽说自己绝对不会动手,但王九口中那“一个结局”和压根不打算放开张sir的态度,都诉说着他是想让自己做杀人的那个。
信一正想告诉张sir自己绝对不会动手,两个人一起想想办法,转过身先听见张sir对自己说话。
“帮我解一下腰带。”
现在解腰带是要干什么!?信一一头雾水。
可张sir又说了遍催促,他只好先放空大脑照做。
“对,就是那边……解开……嗯,转一下里面。”
张sir任由他的手环过自己身体,贴着自己动作,最后把有点难解的腰带成功解下。信一拎起腰带,也发现了玄机——一按腰带扣背面的小按钮,就弹出一排迷你开锁工具。
“设备研发那边看太多007了,净做这种东西。不过还算好用。”
张sir动动被捆在椅后挂着锁的手示意要用这个干什么:
“这地方也没装监控,我们就真给他个惊喜吧。”
“好!”
看张sir这么准备齐全计划周到,信一心中石头落了地,拿着工具就要去帮他开锁。
张sir却抬起腿拦了他一下,右脚皮鞋尖抵在他膝头:
“还有东西是给你的。”
这回张sir让信一做的是拉起自己西裤到小腿之上。信一提醒了自己三遍现状危急不可以胡思乱想,才心态平稳地从张sir那箍着小腿肚一圈的袜夹带上把六根笔一样的器械都拆下来。
“还好那种自负过头的犯罪者都会疏忽搜身。这六根笔组装起来是一台小型电脑,监测仪就麻烦你来搞定了。”
“好。”
信一边答应着边按张sir教的开锁方法打开他手上的锁,顺带好奇问了句:
“廉政公署出勤都要带这么多东西吗?”
“你以前倒是没好奇过为什么自己和我出勤每次都能有电脑用。”
张sir的声音带着几分感慨,
“帮你准备一下,你会觉得烦吗?”
“当然不会。”
信一迅速回答。然后对另一个自己喊话,这东西我可真不会用,赶紧出来搞定。
这次另一个信一回应得很快,在锁打开后马上接手了自己的身体。
电玩城的电子设备似乎很好破解,信一感觉自己才在天上看两人各自忙碌没多久,蓝信一那边就说搞定了。
“当年我就想说了,这地方雇的工程师可真差。现在电力和连接轮组都可以操控,直接把这座电玩城解体然后拉闸吧。他们开不走的。”
蓝信一从地上起来,把操作器丢给张sir,把信一拽回身体里。
这种冷漠无情除了帮自己解决问题别的一概不管的态度是真的让信一很疑惑,就像是事情结束前另一个自己不想和张sir对话一样。
但都到了这一步了,自己接着演也就演了。
“我知道了。”
张sir收好临时拼接出来的操作器,又检查了一下手上已经被骇入重写了判定程序的监测仪,最后看看手表。
本以为时间还多,但其实距离船开走的预告时间,已经只剩半小时不到了。
“不清楚外面情况如何,不过既然你在船里,特勤肯定还没走。”
解掉领带,脱下外套,松开袖扣挽起袖子,张sir把着装调整到最方便行动的状态。信一明白这是信号,也是自己要闯过的又一关。
“一起按吧。”
张sir抬手示意,信一点点头。
两人一起进入三分钟的倒计时。
“我的枪被收走了。”
在毫秒急速飞驰的倒数中,张sir打破紧张的沉默。
“外面有五个人在,注意视情况随机应变。总之我会尽可能掩护你,你只要找到最近的路离开这条船肯定能得救。”
信一觉得自己又不傻,不明白为什么张sir会觉得淡定地讲这种话自己就听不出弦外之音。
“你也得出去。”
又或者张sir正是认为自己能明白,太明白,才敢说得这么坦荡冷静。
“你不该进来,所以你得出去。我本来就是他们选的筹码……或者我就直说了,你会出现在这里,是不是因为上面已经认为我和要钓到的大鱼比起来无关紧要了。”
分钟的倒数早已从3变成2,现在秒数又减少1,信一看了眼感觉心中的烦躁快压不住。
为什么每个世界到最后要面对的都是一个觉得死了也无所谓的张少祖?
还都要在没剩什么时间的时候告诉自己。
“什么大鱼?你想出去,我们就出去。”
“能看见你我已经觉得很开心了。我早就接受正义的事业需要牺牲。你不是也相信吗?”
“谁说你要为了正义而死了?我还说正义要你活着呢……不对,先别岔开话题!这和正义有什么关系?你到底想不想活着出去?”
张sir面对着信一的愤怒眯起眼睛,他苦恼地叹气,似乎在忍耐着即将钻出嘴巴的话语。
等他发出声音,一分钟又过去。
“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你回来的第二天,我接到了化验报告,是肺癌。所以本来也说不准哪天我就会……”
听到这句话后一回想,好像确实那天之后没见到张sir主动抽烟了。
那不就意味着你想治好吗?
信一觉得这个世界里的两个人真的问题多多,比起身体疾病,心里和嘴上更需要好好治治。
“有病就去治病,寻死干什么?世界上那么多得病的人,都要跟天塌了一样遇到点困难就放弃去死吗?张少祖你难不成这么大个人了怕去医院!”
揪住张sir领子把他扯过来说话,信一第一次对张sir做出如此失礼的举动,心中对另一个自己保证这肯定也是最后一次了。
“要么你和我一起出去,要么我跟你一起死在这,你选吧。”
信一相信他不会选后者。
倒数开始最后的十秒。
张sir的表情很复杂,但眼神里看得出他已经做好了决定。
“我真的是太久没见你了,开始觉得你说的话都是真心的了。”
“因为我说的就是真心话。”
信一回答他,然后在心里对另一个自己说,以后你也给我说真心话。
这个世界弄得人一头雾水的情感问题他差不多找到症结了,可惜没法帮他们解决。只能帮他们解决另一个。
倒数归零,闸门升起。
张sir和信一藏身到门的两侧对视,在对面并立的五人还没反应冒头前,张sir按下了解体这座海上电玩城的按键。
在建造这座“九龙城寨”时,设计师参考了历史上那座真实的像垒方块一样垒起来的城寨。每一处游乐区都是只留门的独立立方体,通过连接件可以快速调整结构,每年给电玩城换此搭法都不在话下。
蓝信一最初会中意这里成为常客,也正是中意它复杂多变的造型,迷宫一样的内部。
你永远不知道哪扇门会打不开。
张sir讨厌这里的纷乱嘈杂,当初要不是为了完成找到蓝信一的任务,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踏入这里一步。
而现在,张sir有点感谢那些一次次为了找到蓝信一而打开门的追逐游戏了,让自己可以在逐渐歪斜崩坏的城池里,比这些初次到来的犯罪分子多占得一步先机。
“呃啊!”
勒晕其中一名男人,张sir捡起他的枪,在倾斜的地面上狂奔,跳出上方的门,在这个房间倒塌前跃上渐渐彻底暴露出来的大楼底板。
信一已经在更远的地方,看见他出来点了点头。
四名犯罪分子他们已经解决了两名,剩下两个交给张sir应该问题不大。信一甩甩刚才从其中一名身上抽来的刀,专心盯着前方自己认定的唯一一名危险人物。
“还有这一招?好酷哦。”
王九摘了墨镜,像是在认真欣赏逐渐倒塌的电玩城。接着看都不看信一举枪便射。
威吓射击确实惊到信一,下意识低身跑向侧面闪躲。不过王九射光了子弹之后,丢过来的东西就变成闪光弹。
“闭眼!”
听到左侧张sir的声音信一马上闭眼,可惜晚了一步,还是被闪到整个人顿住。这个时候他听到刀锋切过空气的声音,身体本能反应立刀去挡。
刃与刃相擦而过,信一先转手改横刀向前去刺。
“蓝公子,你刀玩得是真不错啊,哪学的?”
一下没能砍到信一,王九丢下句话马上回身藏到立柱后去躲张sir的枪。
张sir已经解决了第三人,并且看见第四人跳了海。于是迅速来到信一身边,举枪瞄准着王九的藏身处:
“投降吧!现在外面有特勤待命,闹出这么大动静他们肯定会派直升机来,你插翅也难飞。”
“先联络上救援再跟我说啦,张sir。”
王九似乎认定救援不会那么快到,语气还很轻松。
张sir和信一还在思考是要先彻底打败他还是先逃,王九便已经闪出立柱丢了飞刀过来。
近身距离下的攻防,高手的刀要强过手枪。
张sir躲闪时被飞刀擦过胳膊,信一一把把他拉开,自己持刀迎了上去。短兵相接,信一发现自己和王九都是各持一把长刀一把短刀。
武器相同只能拼招式,两人短短数秒过了几招,不分上下。王九眼里有几分赞叹,信一倒是只有焦躁。
“蓝公子,我们为什么要打呢?”
下一次交锋开始时,王九先出短刀,快得惊人,别住信一手中长刀。信一察觉到他力气比刚才大了好多,似乎刚刚只是在玩现在终于用出全力,直接把自己手里长刀别得脱手。
但没关系,他猜得到王九下一招要干什么。
他比这个世界的人多知道一件事,就能先一秒做出反应。
“!”
王九丢开短刀越过信一,双手握长刀瞄准后方张sir砍去时,有猜到信一会回防。但就算他来挡,自己也会更快一些。只要把张sir砍成重伤,他肯定会选择先救人,给自己留出逃走的时间。
这计算不会有一点错误,王九十分自信。
但他没想到,信一的回防比自己想得快,所以刚好挡下刀。虽然用的是他丢下刀的那只手。
其实发现自己只能用手去挡时信一犹豫了下,但只有一小下。
他本来不会那么快就伸出右手去的,还好有人让他明白了想让右边的速度恢复正常就得当那里已经没事了。他确实忘了那处伤口有一阵。
现在就算抓在刀上,和王九对着用劲,再一次体验到那种切肉断骨之痛,信一也觉得没那么痛了。
至少他的心和意志已经没那么脆弱了。
“可惜了啊,蓝公子。你右手还挺快的。”
王九看看张sir震惊关切,眼里只有信一了的表情,再看看地上掉着的三根手指,以为这就是结束了,抬手摸向身后。那里还有一把枪,足够帮他带点战利品回去。
但不管他想干什么,都不会再有机会了。
信一掏出蝴蝶刀握在左手——甚至来这里之前他下意识就顺手放在了左边,亮刀斜刺进王九下颌,一捅到底。
用左手从左边刺左侧,有人教他练了许多遍怎么做更快,今天终于有用武之地。
“我用左手也很快的。”
自豪地讲出这句话,信一看王九倒下,也因失血过多疼痛过度脱力松手,瘫坐在地。
张sir喊着他的名字,把他拖到柱子后等救援。
信一感到耳朵听不见声音只有蜂鸣,触觉也在渐渐消失,安静的世界很熟悉。
闭上眼睛前,他对再也没法回去见的人道谢,看来左手的技巧要像护身符一样跟自己一辈子了。然后呼唤另一个自己,让他快点出来善后。
醒了发现自己躺在医院,身边坐着张sir,信一松了口气,闭回眼睛。
“你父亲来过了,对你上船前的发言很生气。”
张sir先开口,
“不过还好你没真的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用词,并且有立功表现,所以他只是让我管好嘴,为船上发生的事好好写份报告。”
说完张sir耸耸肩,似乎对这个决定不太满意。
信一喊另一个自己出来回话,但没有反应,只能先沉默着。
张sir没有追问他沉默,改为低头看看他裹着纱布的手:
“你的手指……”
张sir似乎想说点什么安慰,但信一摇了摇头,示意他不用说了。
张sir依旧很善解人意,马上又换了话题:
“我的手机不见了,所以借你的打电话叫了救援。还好你没改密码。”
把替他保管的手机拿出来放在床头,张sir脸上闪过一丝苦涩但又很像柔情的笑。信一转头看手机,只看到这个笑的收尾。
“还是多存点人吧,只有我的号码万一有事我没来得及接呢?”
“啊……”
想起这手机给自己的时候就只有一个号码,信一无法照实解释,只好任由张sir自行理解。
张sir的结论听来跳过了许多过程:
“你还这么年轻,太执着并不好。”
那你们搞搞暧昧随便玩玩想分就分手就行了?
信一盯着张sir想,不过不打算问。对他要有多执着不是自己能决定的事,要看这个世界原本的信一怎么想。
但既然同为信一,他认为有的事自己可以先自作主张一下。
“记得去治病。”
信一躺在床上伸手,张sir看了看把自己的手递给他握住。信一抓紧了,一把将人拽离凳子,扯到床边,用力又说一次:
“去治病。我家很有钱,出钱给你治都行,用什么方法都行,绝对要治好。”
张sir点点头。
但信一还没说完,还有后半句,就当他送这个世界莫名其妙的两个人的礼物了:
“以后你是真要去结婚,还是继续和我玩这种不知所谓的游戏都行。我也可以不执着的。但你要是死了,我绝对就会执着一辈子了。”
信一的掌心随着张sir应声而发烫起来,他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原来这个世界的因果在这里。
长舒一口气,信一打开手机看时间,注意到壁纸没换,边在心中大叫糟了边看向张sir。
张sir很平静地说:
“新西兰不错啊,可……”
信一没来得及听完,另一个自己这次来得很快,就像不许他听一样,把他丢回那片光里。
站在光中,信一觉得这个世界的自己最后有点小气了,但没打算怪他,还忍不住笑起来。
等光球出现,他又想到另一件事,举起左手挥了挥:
“能帮我给这个世界的信一道个歉吗,手的事。”
这事他真的觉得对不起另一个自己,就算感觉到了对方不会因此责怪自己,也会想道歉。
光球的声音还是那么单调:
“没关系,别在意,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
“哦。”
信一哦了一声,站了几秒,在光球悬停着要打开下一扇门前,突然伸手去抓它。
然而这是徒劳的,光球穿过他的手掌,在原地一动不动,俯视信一有点扭曲了的表情,听他颤抖的声音发问:
“本来就是这样是什么意思?”
“就是没有你这个世界的信一也会为救张少祖失去三根手指的意思。你和他走到这个终点的过程不太一样而已。”
光球冷冰冰地解释,
“你只是来携带因果的,总不会以为自己能强到开创一条新世界线吧?”
“那不就是说其实什么都改变不了吗?我那边的也……”
信一说着说着自己也意识到不对,住口又思考一番到底想问什么,才再仰望光球:
“就是说,我去的这些地方,其实我不去龙哥也活得好好的,对吧?”
“没错。”
“每个龙哥死去的世界,你们都会救吗?”
“据我所知,只有你那边的张少祖寿命不对。”
只有你那边的。
这话让信一觉得有点窒息,仿佛是自己做了什么错事才导致这个结果。他迫不及待想求得一个答案:
“你们难道真是好心才找上我?为什么给我机会选中我?”
光球悬停了一会儿后说:
“我不知道给你机会的理由,也不是很关心。但你是这些信一里唯一一个告白的,这是你和所有信一差别最大的差异事件。”
信一听着愈发感到头脑发胀四肢生凉,像是被这句话打入地狱深渊。
因为你告白了。
难道真的不能告诉他,只能一辈子把恋慕之心反复刨挖碾磨出血?
你告白了,才会有这个和其他龙卷风结局不同的龙卷风。
接着他又恍然大悟,原来只要自己愿意忍耐煎熬,龙卷风就可以活着。
为什么选自己走遍这么多世界,是因为只有自己才需要赎罪。其他的自己都对到底怎么做才是正确的了然于心。
信一不甘心。
但很快他又回想起到城寨时就学会的,出来混就是互相帮忙咯,等价交换。
什么换什么都是天注定,不管公不公平合不合理。
因与果之间可以像跨越了世界般讲不出逻辑道理。
一心一意喜欢一个人的人,可以换一个人。
所以因果得全在他身上。
“你还走得下去吗?”
光球问,语气不像关心,只是在确认。
“走啊。为什么不能继续?”
信一说,声音突然不抖了,还拍拍脸整理好表情。
“我犯的错自己来弥补,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光球听到他这句话,又原地不动了好久,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说。
“那就继续吧。”
光之门洞开,信一毫无犹豫大步踏了出去。
残阳红如血,铺开在一片漆黑的昏暗楼房之上。
飞机低空飞过,轰鸣吵得人除了这声音什么也听不清。
信一抬眼,以为自己是梦醒了被丢回现实。
接着想到在真正属于自己的现实里,这个地方已经不复存在。
他太熟悉了这里了,气味、温度、道路,所有的一切。熟悉到这次光球都没有跟上来说明。
站在九龙城寨里,信一看着视线前方的红色大花笼,认为自己确实该回来一次了。
即便是另一个世界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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