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入境

花无缺上班的图书馆在县城中心,按照排班表出勤,早晨不到七点半就要出门赶公交,正好能赶上八点半打卡时间。

最初上班那两天,小鱼儿担心他闹出什么笑话,会跟着一起去,装成读者待上大半日,第三次就没能起得来床,下午才到图书馆陪花无缺几个小时。再后来就没去过,毕竟那是花无缺的工作,该碰的壁总要他自己尝试过,才能有所进益。

而县城中心比镇上热闹,吃得也多,花无缺下班顺路买些点心零嘴回去。他买了小鱼儿点名要的蒸糕,照常乘车回家,傍晚的阳光不及中午那般热烈刺眼,夕阳斜照,整座城市都铺上了一层金色。

汽车到站,步行还有近二十分钟的路程,花无缺却在站点看见了小鱼儿。戴着墨镜的小鱼儿坐在电动车上,冲他吹了一声口哨,“帅哥,需要搭便车吗?”

花无缺坐到他身后,抱着那一盒蒸糕回答:“需要。明早还能搭吗?”

小鱼儿很诚实:“司机早上睡觉,恕不营业。”又自吹自擂起来,“小店小本经营,每天下午五点半后开门,六点闭店,双休。司机车技一流,机不可失啊!”

花无缺不由笑起来:“需要预约吗?”

“不需要,若无特殊情况,营业期间随叫随到。”

附近路面开挖几回,迟迟没有彻底补平,车子跑起来很是颠簸,花无缺一只手环住小鱼儿的腰,问他报酬是多少。

小鱼儿显然没想好,只说本店支持先用后付,满怀好奇地问:“是轻功快还是骑车快?”

花无缺认真思索片刻,回答:“如果我只用三成功力,骑车快些,用五成功力就是轻功更快。”

“那你用十成功力,岂不是飞起来了?”

花无缺还真没有尝试过将内力全使在轻功上,毕竟他只用六七成,就已身轻如燕,出神入化。

“你可以坐飞机,那才是真正的飞行。”

“借助外力就没意思了。”行至平坦路段,小鱼儿陡然加速,在风中喊话:“手机拿出来,放首歌——”

花无缺下巴靠着他肩头,凑近他耳边问:“什么歌?”

小鱼儿耳根微麻,不免心神恍惚了一瞬,“海阔天空。”

听到这个名字,花无缺随口一问:“你看过大海吗?”

“没有。你看过吗?”

花无缺:“向往已久。”

“有机会的话,我们一起去看海。”

前奏零碎缓慢的钢琴声悠悠而起,各种乐器随着乐曲融入节奏中,慢慢拉起听者的情绪。这是一首粤语歌,行进到副歌部分,小鱼儿情不自禁地跟着哼唱,嗓音微沉悦耳,给这首歌注入了独特的朝气。

花无缺看过歌词,说:“我原本以为这首歌唱的是大海,现在发现它的意境和你有些像。”

“哪里像?”

“我也说不清楚,就是一种感觉。潇洒、坚韧、奋不顾身。”

从车站骑车回家只要十分钟,小鱼儿拐到附近一条观景河边,河道两岸树木茂盛,比大路凉爽。花无缺问他为什么不回家。

小鱼儿说他没有坐过电瓶车,要带他兜风,还让花无缺唱歌给他听。

花无缺习得君子六艺,会弹古琴,倒没怎么试过唱曲。他想起最近听的一首歌,慢慢低唱起来。

这是今年春节晚会首唱的新曲,是两位实力唱将时隔多年再次同台合作,在歌曲榜上霸榜了几个月。

花无缺无伴奏清唱,摆脱了原曲调的束缚,将他沉稳柔和的音色展现得淋漓尽致。

绕过河岸,小鱼儿一路骑向公共地下车库。斜坡很陡,载了两个成年人的电瓶车更不好控制,如火箭般蹿到地下,快碰上墙壁才刹住车,花无缺撞在小鱼儿后背上,痛得捂住鼻子。

他跳下车,板着脸道:“以后你骑车时,我不会再和你说话了。”

小鱼儿回头:“为什么?”

花无缺:“你会分心。”

小鱼儿有些委屈,停好车追在他身后问:“如果我想和你说话呢?”

花无缺:“那我也不会回话的。”

*

二人参与的美妆视频反响意料之外的好,短短一周点赞数就突破十二万,屠山海也趁热打铁,自己拍了两个不同风格的视频教程,热度都很可观。

但请两位古装帅哥出镜的呼声一直居高不下,屠山海不愿过多打扰他们,只做最后一期限时返场。

八月的周末,他们如约来到屠山海家进行拍摄。服装还是上次那两件,干干净净地挂在人体模特上。屠山海把客厅里的家具全都移走了,腾出一大片空地给他们发挥,又拖来一只大纸箱,都是给他们准备的武器,大小弯刀、三叉戟、长度不一的匕首宝剑和弓箭,基本塑料和木质,有两把仿真匕首还算看得过去。

小鱼儿挨个看了一遍,选了把三十厘米长的匕首,“屠姑姑,你从哪儿搞来这些玩具?”

“二手市场呀。我上周过去,正好看到有人在卖,论斤称的。”

花无缺想选那柄仿真长剑,小鱼儿让他拿着比画一番,又嫌弃地丢回去。

“高手配宝刀,让你拿这么个玩具,简直就是鲜花插在牛粪上!不如……你不用武器?”

花无缺:“……”比起扫把杆,仿真剑已经非常不错了。

电脑桌后的屠山海一拍桌子,向小鱼儿招手,给他看过快递单号和商品详情,“差点忘记最要紧的东西……你去邮递点找找,记得检查,仔细检查!两百多钱呢!”她捏捏小鱼儿的脸,“谢谢啦。”

小鱼儿揉揉脸,跑得飞快。

花无缺用仿真道具随手挽了个剑花,坐在椅子上看剧本。

按照上期情节发展,公子和侠客是不打不相识的至交好友,这次却为了争夺绝世神兵大打出手。屠山海在“绝世神兵”上标了个着重符号,大概就是她说的重要道具。

剧本的最终目的还是拍一段打戏,结局依旧待定,让他们自己发挥。

欢快的音乐在耳边响起,花无缺抬头,电脑屏幕里出现了一张男孩的照片,穿着小裙子,两颊涂得绯红,撇嘴无奈地看向镜头。照片一张张翻过,小男孩一点点长大,穿裙子的照片越来越少,唯一不变的是上镜时僵硬的表情。

屠山海向他眨眨眼睛,悄声说:“咱们偷偷看,不告诉他。”

影集里照片不多,花无缺觉得有趣,反复多看了几遍,不禁想到假如从前也有这样的高科技产品,那些时光里的错过与遗憾也许会少一些。

再等他帮屠山海切好果盘,一看时钟,距离小鱼儿去邮递点已经有半个多小时。

花无缺心里不安,说要去找他。屠山海示意他别急,拨通电话,对方久未接听,直到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她放下手机紧锁眉头,忧心忡忡:“你去瞧瞧吧,别出事儿……”

话音未落,花无缺已夺门而出,跑到楼下才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邮递点位置,手机又在楼上,只好一路奔出小区,询问过门口安保,找到一间由棋牌室改建的包裹收发点。

站点里快递包裹琳琅满目堆满了货架,花无缺在最里面倒数第二排找到了小鱼儿,小鱼儿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身边是撕开的快递包装和一柄短剑……碧血照丹青。分量沉重,剑气森森,墨绿色剑鞘零星镶嵌了几颗宝石,剑刃染了一抹刺眼的红色,小鱼儿左手食指指尖划破一道口子,还在渗血。

花无缺带他到最近的医院,医生查不出他哪里出了问题,最后诊断为晕血,安置在观察室里补点葡萄糖。虽然诊断结果无法令人信服,花无缺也只能先将这个原因告诉屠山海。他用指纹解锁打开小鱼儿的手机,看到通讯录里一条特别的备注:“百年老店”,是那个备用手机的号码,现在是花无缺在用。

和屠山海通过电话,花无缺拿起那柄碧血照丹青细细打量。几个世纪匆匆而过,它还是记忆中的样子。他不知道小鱼儿拿到碧血照丹青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在想这把剑兜兜转转回到他们手中,真的巧合吗?

他抽出剑身,指尖抵着剑刃,忽然一瞬刺痛,身体很沉,重新恢复意识时,周围一片缟素,是移花宫,是四百八十多年前的往事。

*

嘉靖十四年,暮春。

邀月宫主身死,虽不至于拍案叫绝,于武林中乐见其乱的人来说,却是件值得在茶余饭后拿出来嚼几天舌根的事。

花无缺收到飞鸽传书时,刚离开重庆府,正要前往成都,当即回信一封让移花宫众人封锁消息,立刻改变行程,向西南疾驰而去。

二人轻装换马,日夜兼程,常常在外露宿,天一亮就动身,饶是小鱼儿流浪惯了也觉得吃不消,花无缺一声不吭,恨不能插上翅膀,短短几日,人就瘦了一圈。

小鱼儿虽不喜邀月宫主,但他很清楚,邀月是花无缺的恩师、养母,在花无缺心里,没有仇人死去的快意,只有亲人逝世的伤痛。

赶路第五日,在驿站换马时,花无缺对他说:“这几日你陪我赶路,太辛苦了,如今已入云南境内,不妨就在此地告别,想去何处都随你,待我办完移花宫的事再去与你汇合。”

“花无缺,三次了。”小鱼儿冷声道,“这是收到消息以来,你第三次赶我走。”

花无缺低声道:“我没有赶你走,我只是……”

小鱼儿一时情急,说话便不太客气:“没有什么只是可是,启程那天我就解释过了,不想再说第二遍。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都怕你死在路上,没人给你收尸!”

花无缺脸色微变,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第九日下午,他们赶到移花宫。

去年龟山一役后,邀月带着怜星宫主的尸首不知所终,几个月后才回到移花宫。怜星宫主落葬那日,小鱼儿陪花无缺来过移花宫,还在之后添了一炷香,同样白布缟素,却不像今日这般死气沉沉的。

径直走入东阙殿,邀月的水晶棺就停在正堂,她依旧是年轻美丽的模样,仿佛只是沉眠其中。

花无缺神色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眶微红,小鱼儿却发现他插香的手在颤抖。

四下环顾,安静得不似人间。

“奇怪,我们进来这么久,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花无缺心绪低迷,经小鱼儿提醒才察觉蹊跷。加之荷露来信并未写明邀月死因,但邀月是当世数一数二的高手,杀死她难如登天,况且她突破明玉功第九层不久,正值壮年,断断不会死得不明不白,还是在移花宫中,自己的地盘。

花无缺心中愈发慌乱,奔向多数宫女居住的怡和堂,男女有别,他很少踏足此处,但眼下已顾不得许多。

走近院内便能闻到极重的药味,房间里咳嗽声此起彼伏,医女荷霈捧着药壶出来,瞧见花无缺的那一刻终于有了主心骨,杏核般的大眼睛立时含泪,就要拜倒下去,“公子,您终于回来了……”

花无缺赶紧扶起她,心急如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荷霈答道:“五月初九那天,大宫主出来给二宫主祭酒,下午继续回房闭关。第二天中午,送饭的姐妹发现送去的晚膳和早膳未动,敲门也没有应答。最后还是秋华姑姑进去瞧了,大宫主她……已经没气了。”

闭关时离奇死去的前例,江湖上并不是没有,多是修练者走火入魔,伤了心脉,但小鱼儿宁愿相信自己练功岔气,都不信邀月会死得这般憋屈草率。

纵然是仇人,小鱼儿也明白一代大能应当死得轰轰烈烈的道理。

“就这么死了?太奇怪……不,是离奇。”

荷霈惊讶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事实如此,我和莲韵都看过了,宫主一切安好,但心跳气息全无,像是寿终正寝。”

“不可能。”小鱼儿笃定道,“我们被关在老鼠洞时怜星宫主告诉我,修成明玉功第九层的人,可永驻青春,寿命远胜常人。”

荷霈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垂首思索片刻,摇头说:“实在是我和莲韵瞧不出什么异常,只好如此定论。”

花无缺焦急地问:“此处药味弥漫,你手中又端着药罐,有人生病了吗?”

荷霈鼻尖一酸,推开房门引他们进来探望。宫女们躺在榻上,额头敷着冷帕子,脸颊泛起异样的红,秋华姑姑正在给一位病重的姑娘喂药;左侧那排床榻处,莲韵撑着坐起身替身边的姑娘擦汗,她自己也是病恹恹的。

花无缺仔细问过,心中疑惑更深,她们的症状,为何像极了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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