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雨浩似有所感，不顾自己七窍渗出血液，挣扎着向半空中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但他的手注定落空。
伊莱克斯笑道：“雨浩，我的神识破碎，连同记忆也是缺失的。但我记得，你并不是我唯一的弟子。你很优秀，我以你为荣。记着，日后不可偏激，心正则人正。”
“老师，您——”霍雨浩急切地呼唤着，想要去够伊莱克斯，却一下从寒冰玉髓床上摔了下去。
伊莱克斯飘了下来，一股灰色的气流化为实体，扶起了霍雨浩。
“你可得小心点，你家的小神仙现在可经不起你这一栽。”
霍雨浩一呆，慌忙转过头去看唐三。
“……”
“哥——”
他的声音凄然，尾音嘶哑，好似子规泣血一般。
只见唐三脸色苍白颓败，七窍之中血丝逶迤，他倒卧在寒冰玉髓床上，好似一个木偶娃娃，没有任何生气。
“哥，哥——”霍雨浩颤抖着手爬上床，想要扶起唐三，却不敢伸手，“老师，我哥怎么了？”
伊莱克斯轻叹一声，“雨浩，你应该知道，我本身并没有太多的力量。这次能够帮助雪帝重生，重回胚胎，一则借助了大虫子的精神力和小蝎子的本源之力，而剩余的却都是你这位小神仙提供的。”
“我、我哥？怎么会，他的魂力、他的神力都没有恢复……”霍雨浩唇瓣止不住地颤抖，但他还是强撑着看着伊老。
伊莱克斯静了几秒，回道：“正是因为他的力量没有恢复，所以你应该知道，连大虫子和小蝎子都已经陷入沉睡了，他却能坚持到最后，这意味着他付出了多少。不仅仅是魂力和神力，他燃烧了自己的神识和神格，雨浩，他孤注一掷地拿着自己的性命，为你保驾护航。”
眼泪没有知觉地落下，霍雨浩此刻五内如焚，脖颈和额角青筋暴起，大汗淋漓。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无声而痛苦地吼叫着，小心翼翼地揽唐三入怀。
伊老叹道：“痴儿啊，都是痴儿。若没有他，我便只能献祭仅存的力量，如此一来，死亡的就是我。但如今，他的生气已经入不敷出了。”
“啊——为什么，老师，为什么一定要有人……”霍雨浩嘶哑着声音问。
伊莱克斯：“雨浩，世事总是这样，十之九八不顺意。重要的是，我们要学会面对和解决问题。”
“……老师，你的意思是、是我哥，我哥没事，对吧？您有办法，您有办法救他……对不对、对不对？老师、老师，你救救我哥，你救救他……”
霍雨浩睁大空洞的眼睛，急切地向伊莱克斯的方向伸展着身体，他想爬过去，却不敢放下怀中的唐三。
“雨浩，还记得生灵之境吗？”伊莱克斯问。
霍雨浩呆呆地点了点头，“……我记得、记得，可以治伤的，可以救我哥吗？”
“可以。”伊莱克斯郑重地道：“但是雨浩，唐三现在的情况，他已经没有办法自主借助生灵之境治愈自己了，你要帮他。”
“我要怎么做？”
伊老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沉声道：“生灵之境还没有彻底形成，现在还只是一个半成品，由你们两个各自掌控着一半入口，相应掌握着一半的权限。但你现在没有时间了等了，你要将生灵之境从你的识海中剥离，以自己的精神力为桥梁和黏合剂，让其在唐三的识海中彻底融合。”
“这个过程中，第一步最痛苦，第二步最难，而第三步则和你无关了。雨浩，将生灵之境从你的识海中剥离，就如同亲手将你自己的灵魂撕扯出一块，那种的痛苦，远比你曾经历过的最大痛苦还要强烈；相比起来，第二步的虽难，也不过是对于精神力的控制力要求极高，在我的帮助下，这一步并不算什么。”
“所以，第一步才是最重要的。”霍雨浩应道。
“对，最重要，也最难完成。”伊老叹息一声，“按照原先的计划，只要你们两个长时间一起修炼，精神力和魂力自然融合之下，生灵之境也会自然融合，届时你们两个都可以受其裨益，而不需要这样。”
霍雨浩摇了摇头，“这个不重要，我可以的。”
伊老：“既然你做好了准备，那就开始吧。我今日的消耗也很大，坚持不了就也要陷入沉睡了。”
“好。”霍雨浩应道，在伊莱克斯的指导下，将唐三放倒在寒冰玉髓床上，自己盘腿坐在他身边。
“哥，等我。”霍雨浩最后轻轻摸了摸唐三的脸庞，将他被汗水打湿的鬓发向后拢了拢，然后坐直，闭上了眼。
片刻后，他的神色开始变得空蒙。
本就失了血色的脸庞彻底没有了生气，他的呼吸一点点变得轻缓，在轻缓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又开始加重，变得急促起来，最后到了过度呼吸的程度。
亲手撕扯灵魂太过痛苦，几乎无法用言语形容，他的五官因此而显得狰狞，身体本能地蜷缩，甚至痉挛。
吼叫与呻吟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溢出，嘶哑难听，每一点颤抖都是因为痛苦。
这个过程无限的漫长，没有尽头，每一秒钟都在催促着人放弃，让人忍不住心甘情愿地睡过去。
…………
霍雨浩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下去的，比起坚持，他觉得自己似乎更像是一种本能——本能继续、本能不放弃。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嘶吼到失声，生灵之境被彻底剥离。
霍雨浩最后的念想是勉强控制着自己向一边倒去，不要压到唐三。
他的眼眸彻底失去了光彩，整个人进气少出气多。
伊老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雨浩，不要担心，剩下的交给我吧。”
“……老师，拜托了。”霍雨浩气若游丝地说完，眼睛一闭，陷入了黑暗。
***
霍雨浩再醒过来的时候，感觉自己就好像徒步跑了三十公里以后，熬了一个月的夜，然后又打了几架一样，骨头散了架，浑身提不起劲，脑袋也是昏昏沉沉的。
他双眼放空，在床上呆愣愣地做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检查自己的身体。
不过不检查也没关系，反正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只能是坏，不能是好。
“老师，您还在吗？”霍雨浩轻声问道。
“……唐三在隔壁，他还没有醒，生灵之境在慢慢修复他的神识，什么时候恢复还不一定。哎……若是再多一味药就好了。”伊老慢吞吞地道。
霍雨浩怔了一下，“药？什么药？”
伊莱克斯：“生灵之境会修复唐三的神识，但他武魂根基本就有损，如今神格又有了裂痕，单凭生灵之境，想要恢复还不知道要到何年何月。所以，还需要再多一味药，彻底激发生灵之境的效力。”
霍雨浩再问：“老师，是什么药？您知道去哪里找吗？”
伊老叹了一口气，“如果这是在我的世界，不仅是地点，这味药的药效、习性等等，我都可以告诉你，但这里是属于你们的世界……”
霍雨浩脸色一冷，眼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惊忧，“……没有、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起死生、肉白骨，这是最基本的要求，或许你可以问问，比如你同学的父亲。这种大家族的主事者，总会比一般人多知道一些。”伊莱克斯安慰道，“去吧，我要睡了。”
说完这句话，他深深地呼了几口气，彻底陷入了沉睡。
“唐宗主？”霍雨浩眼前亮了亮，“好，我马上去问。”
他爬下床，脚刚踩在地上，却腿一软摔了。
“哎呀——你干嘛呀？伤得这么重，就好好躺床上啊！”
王冬端着一碗白粥，踩着细密的小碎步跑了过来。
霍雨浩拉着王冬的手站了起来，坐在床沿上，“王冬，我哥怎么样了？”
王冬瘪了瘪嘴，“不是很好，但也不是很糟。我大叔和二叔说，他的识海受损，一大半都枯竭了，经脉有也有损，武魂根基受损，修为倒跌。但有两股力量在他体内，一股在头部，修复他的识海，另一股在四经八脉中游走，修复着经脉。”
头部的力量来自生灵之境，那经脉中的力量是……
霍雨浩思量着，突然想起一种可能——莫非是……那股传承的力量？
暗自摇了摇头，霍雨浩问王冬，“王冬，我可以见见你父亲吗？”
王冬：“可以啊。不过你要见他干嘛？”
霍雨浩：“关于三哥的伤，我记得我之前在某本书里看到过一味药，似乎有用。但我不记得那本书具体是什么，也不记得那药的名字了，所以想问问你父亲。”
“是这样啊，我一会和我爸说一声，你就好好在床上躺着吧。”
王冬等霍雨浩吃了饭，一边收拾一边问：“我还没问呢，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和唐三怎么伤得这么重？我爸说，是因为寒冰玉髓床的缘故，但具体的他们也不清楚。”
霍雨浩眨了眨眼，慢半拍地回道：“……你、还记得我的极致之冰武魂是怎么出现的吗？”
王冬一惊，噌得站了起来，“武魂破碎？！你的武魂又出问题了？”
霍雨浩赶紧拉住了王冬，“没有没有，你别急，听我说。”
“是这样的。对于我身上的情况，很特殊，我自己也并不清楚情况，但根据王老师的理论，我的极致之冰武魂之前一直被本体武魂压制着，是处于隐性的状态，由于灵眸的破碎才得以出现。双生武魂的形成理论你也知道——相似性，要么是性质相似，要么是品质相近。但极致之冰和灵眸其实并不具有很强的相似性，现在我猜测，这两个武魂实际上并不是双生武魂的正常状态，也许两者之间存在一些相互吞噬和压制的情况。”
“我之前在寒冰玉髓床上修炼，极致之冰武魂受到助力，出现了吞噬和压制灵眸武魂的情况。当时情况很危急，如果处理不好，不仅灵眸武魂可能会破碎，连极致之冰武魂都可能出现爆炸。我借助了三哥的精神力，帮助灵眸，又通过我哥的极致之火压制冰碧蝎。我们没有受伤，只是消耗太过了。”
王冬听得目瞪口呆，他也经历过魂力或精神力透支的情况，但透支到这么份儿上，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那你现在怎么样？你的两个武魂还在打架？”
霍雨浩摇了摇头，“经此一役，也算是因祸得福，彻底将这个隐患去除了，我的修为也提升了。”
“提升了？提升了多少？”王冬问。
霍雨浩：“到瓶颈了，这次回去的路上也可以获取魂环了。”
“啊？”王冬吃了一惊，随后又有些咋舌，“你这……想升几级也太不容易了吧，简直鬼门关上走一回啊！可惜了，本来唐川他……”
王冬匆匆将后半句咽了回去，“我去找我爸，你好好休息。”
说着，他端着空碗，头也不回地跑了。
***
“起死生，肉白骨？”
王冬的父亲，唐天成，坐在桌边，细细斟酌着这几个字，神色有些诡异，“你要找，有这个效果的药？”
霍雨浩端坐在床上，眼巴巴地看着唐天成，“对。您知道有哪些药有这个药效吗？”
唐天成摇了摇头，霍雨浩的心立刻往下一沉。
“起死生、肉白骨，可算得是神药，这世界上也没有一味药有这等效果，我所知的，也不过只有一种。”
霍雨浩的身体向上一挺，肉眼可见地急切，“是什么？”
唐天成紧紧地盯着霍雨浩，一字一顿地道：“相思断肠红……”
相思断肠红——
霍雨浩神色一僵，神色惶惶。
“相思断肠红，有这样的药效？”霍雨浩问。
唐天成点头，“当然。世人误会此药太多，只以为这药可以检验真情人，却不知这算得上是它最不足道的地方。”
“最不足道吗？”霍雨浩目露悲色，“可我，不没有办法采得吗……”
唐天成静默了几秒，从桌上抽出了一张空白的纸张，提起笔唰唰写了几笔。
“我所知道的，的确只有这一味药。”他一边将纸折好，递给霍雨浩，一边说：“相思断肠红的习性和生产地，我写在这里了，你留着，或许以后用得上。”
霍雨浩接过纸，低垂着眼眸，轻声道：“麻烦您了。”
***
三天后，霍雨浩恢复了八成。
一早，用过餐后，王冬和陪着他的沈怀瑜向大家此行，离开昊天堡去获取魂环，霍雨浩和唐天成、天青牛蟒、泰坦巨猿一起，目送着他们离开。
“年轻人，我们聊聊？”看着王冬的身影消失，天青牛蟒拍了拍霍雨浩的肩膀说道。
“好。”霍雨浩一脸恭敬地回答道。
唐天成背着手，一边摇头，一边头也不回地走了。
天青牛蟒和泰坦巨猿带着霍雨浩回到后院，带着他上了三层厅堂。
“坐吧。”天青牛蟒指了指客厅中的椅子。
霍雨浩恭谨地坐了下去，“二宗主、三宗主。”
泰坦巨猿摆了摆手，“用不着这么拘束，我们今天就是随意地闲聊闲聊。给我们讲讲，你是怎么和唐、唐川认识的，还有你们的日常，平时都干些什么。”
霍雨浩有些狐疑，“两位宗主，你们刚刚是想说……‘唐三’？”
天青牛蟒哈哈一笑，“我倒是忘了，小三把他的底细都告诉你了。”
霍雨浩：“你们也认识三哥？”
泰坦大力拍了拍霍雨浩的背，“那是，这可是我兄弟。当初，我们两个和小舞姐，可是跟着他混的。”
“小舞姐……你们也认识小舞前辈……”霍雨浩突然反应过来了，“两位宗主，就是传说中的天青牛蟒和泰坦巨猿？”
天青牛蟒和泰坦巨猿很是得意，一齐大笑，“没错没错，就是我们！”
***
仙署淹清景,雪华松桂阴。
望川台上云雾如江河奔涌，远处琼楼玉宇甚是巍峨，天边日华普照，柔和的光晕叫一切都显得虚幻。
忽的，一声鹤唳自远处传来。只见那仙鹤振翅直冲云霄，继而俯冲而下，优雅地落在了望川台上的菩提树下。
一道身影就那么静静地伫立在云雾之间、伫立在望川台上，眺望着无尽的远方。
他一袭华贵的绒蓝色长袍，上有暗纹似水波荡漾。他未加冠，更未束发，云山蓝色的长发如瀑，长及足踝，若非他身形伟岸，肩背宽阔，仅从后面看去，倒像个女子。
此人眉目如画，五官俊朗，瞧着也才二十多，但一双眼眸却深邃迷人。他的眼瞳是黑色的，极深的黑色，好似山中一深渊，深不见底，但很清明，带着久经世事的通透。
偶尔漫出一道紫意，犹如刹那芳华、生死瞬间。
“哎——”男子垂眸看了一眼红绸，轻轻地叹息一声，眉宇间多了一丝淡淡的忧伤，双目微合，似乎在感悟着天地至理。
“三哥。”身穿粉色长裙的女子从虚幻中跨出，轻轻的唤道。
她来到了那蓝衣男子身边，自然而温柔地挽住了他的手臂，仿佛已经做过千百次。
这女子容貌绝美精致，肤色白皙，长裙腰身处盈盈一握，勾勒出她完美动人的身材。
她盈盈地笑着，轻轻地将头靠在男子的肩膀上。
男子身体人眼不可察地微微一僵，但没有避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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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变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