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意象消失，霍雨浩再次睁开双眼，露出一双云水蓝的眼眸。

“我看着他经历所有的磨难，一次次跌到、一次次站起……若只是为了成神，那并不足以支撑一个人走到那一步的。当然，能够支撑一个人不断向前的信仰，其实不需要太伟大，只是为了保护一个人、一个家也足够了。”霍雨浩轻轻笑笑。

“所以即便我再舍不得，也没有办法，因为我同样如此，堵上所有，不断向前。既然已经入局，就彻底将这天下局势搅浑。所以我必须蛰伏、积攒力量，这样才能这棋盘彻底掀了，我们才有重新开局的机会。这就是我所想到的，拯救神界的、拯救大陆的机遇。而在此之前，我不能被驱逐。”

“……”

霍雨浩：“天梦哥，怎么了？”

“没事……没事！”天梦摇头，长长呼了一口气。

他心中暗想：以身入局，胜天半子，原来如此……不只是唐三，不只是他一个人。

“所以呢？你所说的，那个一举掀了棋盘的时机，是什么时候？”天梦转移话题。

“我明白了，这个是时机，是从我来到万年前那个时代开始。”

天梦：“啊？”

拜托，大家说话怎么都开始走这种莫名其妙的风格了。

“我刚刚突然想明白了。一直以来，我都认为神界分崩离析，神王集众神之力，凭着必死之心，扭转时空，助我穿越时空洪流，是为了让我找到那个机遇。但实际上，我就是那个机遇。或者说，当我成功来到万年前的时代时，历史就已经改变了，棋局也早已重新摆下。我停留得越久，由我而产生的改变就越多。我一直试图改变历史，去反抗所有人注定走向灭亡的命运，但实际上，我在循着命运既定的轨迹行走，只不过那已经是一条新的轨迹了。”

“天梦哥，我们一直没有想起神界究竟经历了什么样的灾难，以至于众神陨落，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那些都已经被改变了。不存在了，我们自然也就无从想起。而我手中的这本书原先的内容，那些只存在于我记忆中的历史，也将消失，因为不存在了。命运是既定的，却又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变化。我们以为的，束缚我们的命运，其实都是我们自己选择的路。想要反抗，那就做出选择。”

“那些排斥、那些痛苦，不过是我自己所附加的，我以为我在改变历史，而改变历史必然是件不容易的事情，所以我应该痛苦、应该承受那种被扼住咽喉的危机，但其实那只是我的选择罢了。这是一个新的世界，一条新的时间线，我担心的未来，已经不存在了。”

“三哥……果然，不管是哪个世界、哪个时间的先祖，都是最顶顶聪明的那一个。以身入局，作出选择才是最重要的。我终于想明白了。”

天梦呆了片刻，才消化完霍雨浩的话，不禁发出惊叹：“这个家伙，可真是、聪明啊……”

“那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他又问。

霍雨浩：“按照原本的打算来，先闭关，静候营救计划开始，如果有时间就去参军。虽然大部分事情都已经搞清楚了，但三哥身上还有一个传承没搞明白呢。前方是未知的，我要尽快积攒力量。”

天梦张了张嘴，直觉却让他将那个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的存在隐瞒了下来，他嘟囔道：“放心吧，不是坏事。”

“嗯？”霍雨浩挑眉，“天梦哥，你说什么？”

“没什么，你刚刚说了海神岛的事，后面呢？唐三他们成神了，你呢？你应该没有，不然也不会出现在这个时代？照你那个大师兄说的，你真死了？”

“……”霍雨浩顿了顿，点头，“对，我死了。”

“嘉陵关大战，天地变色、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常态。但武魂殿的胃口太大了，他们妄图造神，更妄图唤醒那给大陆带来过万年混战的恶神，于是不惜将掀起战争，来为他们的神加冕。这场混战将整个大陆都卷入，牵扯到了太多人，其中有许多人固然该死，但却有更多的人本不该死。甚至连魂兽都被牵扯其中，星斗大森林之厄，高阶魂兽死伤无数，中低阶魂兽的尸体更是遍布整个森林。若非天地自然有平衡，帝皇瑞兽承气运现世，至今还无法恢复。”

“我为三哥献祭，三哥为了复活我，受苦良多，但这星斗大森林、这片大陆上的万物却也借了我一缕气运。何其有幸，这片大陆曾三次孕育我，所以我怎能做到置身事外呢？那时候我想着，也许我找不到那个拯救未来神界、大陆的机遇了，但至少当下，我可以让大陆早日从这场灾难中走出。”

“可是……那场战争，最后不是胜利了吗？”天梦迟疑道。

霍雨浩摇头：“胜利并不足以抹去灾难与痛苦，那些曾经加诸于身的磨难，不是胜利了就可以抵消的，就如同破镜重圆了，裂缝也总会存在一样。”

“一鲸落，万物生。神因为万物之灵而铸造了第十魂环，其死后，灵将不受控制地溢出，重归天地，重育万物。因而，若有一神愿献祭于山河湖海、天地自然，便可令山河震动、天地同悲，而后扭转时空、颠倒死生。”

“这便是先祖教给我的最后一个办法……”

“最后一个办法……我怎么不知道？”天梦喃喃。

霍雨浩：“那时候你为了形成护住我神识的防护罩，消耗太多，已经被动陷入沉睡了。能在时空乱六中存活，已经是耗尽众神之力了。天梦哥你以为能穿越时空，是我们的运气吗？不是的，是先祖自愿神祭，才换来了我穿越万年时空，回到这片大陆的机会。”

“以身入局，这才是真正地以身入局……他算无遗策，连自己的死都要发挥最后的价值。”

“你……刚刚的、你都有意识？”天梦恍然。

霍雨浩点头：“对，我是有意识的。我身体的这股力量，我曾在神界之厄时见过，他身边还有一个、一位神祇。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和三哥应该是有缘，得到了他们的传承吧。”

“你！”天梦倒吸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你也得到了神祇的传承？不是……怎么这么突然？”

“也不突然吧？折腾来折腾去，死都死过几回了。”霍雨浩笑笑。

天梦：“那……考核是啥？”

“不知道……没有任何感觉，除了身体中有一股不能用的力量，没有任何变化，也没有得到任何提示。”霍雨浩叹了口气，将面前的书合上。

“不过，我也算是活了三辈子了，也不在乎这些东西了，传承什么的先放放吧，我该去开会了。”

“开会？什么会？”天梦冰蚕完全跟不上这个话题转移的速度。

霍雨浩看了看窗外，“大师兄来得时候不是说了么，晚上开海神阁会议。”

“啊？天黑了？怎么就天黑了？”天梦继续懵，“我们聊了很久吗？没有吧……我感觉才聊了一会会儿。别急啊，我还有很多问题呢！”

“啊呀！我真是的，每次睡觉都不凑巧，啥事也没赶上。你接着说啊，嘉陵关你啥时候死的？神祭是怎么个献祭法啊？痛不痛？”

“喂！小雨浩……我还有个地方不太理解。正常的时间线来说，万年前唐三成神，和小舞是夫妻；万年后你成神，和唐三的女儿唐舞桐是夫妻。后来神界危机，唐三集众神之力帮助你躲过时空乱流去寻找拯救神界和大千世界的机遇。然后又神祭扭转时空，让你去到了万年前，改变了历史，然后你为了阻止战争，神祭了，死了。万年后，也就是十几年前，你仍旧出生了。但是历史不是被改变了吗，不应该从你一出生开始，所有的传说都应该是唐三单身啊？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出现变化呢？”

“天梦哥，我也不知道啊！”

“你也不知道？你怎么能不知道呢？你不知道你想一想啊！”

“天梦哥——不是你说的吗？不要钻牛角尖，往后看。任他妖魔鬼怪，只要有图谋，总有图穷匕见的时候。等着喽！”

“喂！我是安慰你的好不好——还是要早做打算好不好！”

“好吧……其实我有一个想法。”

“说！”

“天梦哥，你说，改变历史的究竟是未来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

“天梦哥，我记得那道关卡的名字，叫做：真实之境。听起来似乎是一个由真实记忆形成的幻境。但是在进入幻境之前，我感受到了一股奇怪的力量，很熟悉又很陌生。熟悉得好像我自己的力量，但又好像凌驾于我之上，就好像另一个层次的我自己。会不会，那个才是神界的我，而回到过去的其实是我？”

“……我觉得吧，有点绕。我们还是不要钻牛角尖了吧……”

“蠢货！”冰帝举起钳子给了天梦冰蚕一下。

“雨浩，虽然无论是在乾坤问情谷，还是在你们口中的那个幻境中，我都陷入了沉睡，什么也不知道。但所谓旁观者清，我只能告诉你一个事实，不论你有多么理智清醒，也不论你有多少聪明才智，当你站得不够高、能力不够强时，你就无法看清眼前的路，你也没有资格和幕后的人对话。”

“……我明白。”霍雨浩眼神一暗，回道。

***

嘉陵关平原之上，尸山堆叠、血流成河，璀璨的光芒譬如朝日，转瞬却如流星陨落。

杀戮、暴虐、麻木、恐惧、绝望……

战士们一往无前地向前冲，似乎真得将生死置之度外。可当咽喉真得被割断，心脏真得被洞穿，腹部真得被划破时，他们是那么迷茫、那么绝望！

高空之上的战斗撼天动地，这些封号斗罗曾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当他们死亡时，却和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士兵没有区别。

他的亲人甚至还在远方等着他归来，他的战友和朋友甚至没有心神注意他的离开，封号斗罗和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士兵，就这样如同被马蹄踩倒的小草一般，倒在了战场上。

天斗帝国与星罗帝国联盟的总指挥处，前线的军情不断传回。

七宝琉璃宗大长老剑斗罗，七杀剑尘心，陨落。

七宝琉璃宗二长老骨斗罗，骨龙古榕，陨落。

天斗帝国护国斗罗毒斗罗，碧鳞蛇皇独孤博，陨落。

昊天宗弟子、唐门门主、天斗帝国蓝昊王、海神，唐三，陨落。

联盟军约四成伤亡。

嘉陵关城头，黑云压城，也压在了每个人心头。

雪夜大帝崩后，不得不匆匆登基的雪崩此刻完全无法再维持自己沉稳的假面，噗通一声，跪倒在唐三和独孤博身边。

唐昊和大师也呆住了，目光涣散，甚至不敢看清眼前这具冰冷的尸体。

“爸爸，您……您要去……”宁荣荣遏制着浑身的颤抖，却怎么也控制不住。

宁风致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手指却也止不住地轻轻抖动。他俊雅的面容好像蒙上了阴霾，看上去瞬间老了十岁。

“落叶归根……我得把他们带回来。”宁风致的声音好似从咽喉中挤出来的一般。他被宁荣荣扶着，掀开营帐向外走去，步伐缓慢而蹒跚。

剑斗罗与骨斗罗抵挡神技而陨落，躯壳被强大的力量撕扯，他甚至不可能收集齐全。但落叶归根，有人收敛尸骨，才不是无家可归。

“哥，你怎么能抛下我？我只有你了，我只有你了……”小舞牵着唐三的手，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几乎要晕厥过去。

旁边，奥斯卡和马红俊紧咬牙关、一言不发，却也泪流满面。

噗通一声，大师终于支撑不住，脸色苍白地跪倒在地，口中喃喃：“天煞孤星……这就是我的命吗？这真的就是我的命吗！？为什么，为什么啊……为什么我的亲人都会遭遇不测？是我……怪我，我不该答应三三认我作义父，我不应该……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小刚！”柳二龙扑上来，紧紧地搂大师，“小刚，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这、这……”

“伯父，请留步。”

一片混乱中，一道清朗的男声好似明月清风一般，让所有人的心都静了静。

“雨浩，不要劝我。我一生，是昊天宗弟子，是封号斗罗，是一个丈夫，却从未好好当过一个父亲，我最愧对的就是三三。我还没来得及弥补，他却先我一步走了。报仇，这是我唯一能尽到的，父亲的责任了。”

唐昊双眼赤红地看着霍雨浩，平静到诡异地说。

后进来的正是霍雨浩，他身后还有负责带领殿后队伍的戴沐白和朱竹清。

霍雨浩摇头，“伯父，现在还不是时候。”

“现在不是时候，什么时候是？！”唐昊怒吼，“他是我的儿子，也是你的爱人，你应该是最理解我！你要拦着我吗？”

“伯父。”戴沐白上前一步，手掌搭在了唐昊抬起的手臂上。

“要报仇，带我一个。”大师僵硬地站起身。

戴沐白的头快炸了。唐三离开了，他要负责殿后，不能第一时间赶来。好不容易赶来了，却成了全场最理智的一个人。

“我说了，现在不是时候。”霍雨浩冷声一喝，极寒气流倏而充斥了整个营帐，所有人都被迫冷静下来。

“雪崩、戈龙元帅、戴沐白，今日兵败，将士们都伤亡严重、士气不振，事情很多，去处理吧。”

“奥斯卡、马红俊，所有牺牲的将士、魂师们，是为了我们的家园、为了整个大陆的公义而牺牲，绝不可令功臣无处可归。另外，请宁宗主和荣荣，带领七宝琉璃宗，以及各宗门辅助、治疗部门，为伤患治疗。”

“院长、大师、二龙老师、赵老师，各宗门、魂师和魂师学员的安置交给你们了。”

“竹清、小舞，今天是粮草军需送过来的日子，去看看，绝对不可以出问题。”

“雨浩，那你呢？”戴沐白轻声问。

霍雨浩静默片刻，抬眸对上唐昊的目光，“请伯父为我护法，我有办法救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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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