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莱克学院位于原斗罗大陆三国交界处，距离星罗帝国北部的公爵府也相近。何况以霍雨浩如今在星斗大森林的地位，唐三和他穿过星斗大森林就可以直接进入星罗帝国的境内，更是省去了不少绕路的功夫。

站在进城的队伍中时，霍雨浩还有些恍惚。

他仰起头，看着面前高大粗矿的城墙。阳光灿灿，有些晃眼，他不自觉眯了眯眼。

这个小小的动作却好似引动了他的记忆。

“哥，”霍雨浩低低唤了声唐三。

“我还记得，六年前，我就从这道城门走出来的。上一次回来给母亲扫墓，来得匆匆，去得也匆匆，并未生出多少感慨，只觉得，那一年就好似一场大梦般，将我这短短不足二十年的光阴分割成了两半。但现在，我一看这城墙才惊觉，我都还记得。我记得那日，我在城内，也是这么一抬头，想看看这城墙有多高，结果被太阳晃了眼，一下子竟就落了泪。”

唐三转头去看霍雨浩，却见他抬头看着城墙，澄澈的眼眸一眨，阳光下他面庞上有晶莹的光。

“从公爵府，到这道城门，我走了近四个月，一边赶路一边打零工赚些路费。”霍雨浩叹了口气，“但我太小了，很少有人愿意雇佣我，我赚不到多少钱，就只能去花从公爵府带出来的那些积蓄。我记得，我一共带了十个银魂币，走到这里的时候，已经花了两个银魂币和九十个铜魂币。除了这道城门，到星斗大森林，我又花了六天，用了五个铜魂币。”

“然后，我走进星斗大森林，碰见了你。我记得，我还给你留了一个银魂币和五个铜魂币。从星斗大森林，和大师兄、小雅老师、你一起，去学院又花费了七日的功夫。总共加起来，这一路我走了一百二十六日，但这次回来，我走了六年，这条路我已经走了六年了，我走够了。”

霍雨浩低垂，咬着牙，呢喃道。

唐三并未回应，他也知道霍雨浩并不需要他回应什么。

不过，他还是遵从自己的心意，抬起手，揽住了霍雨浩肩。

霍雨浩轻笑：“哥，这一路，托你们的相助，我走得很顺利。”

“是你走得很稳，很好。”唐三道。

“到我们了，进城吧。”霍雨浩说着，抬脚向前。

唐三跟着他向前，从二十四桥明月夜中拿出他和霍雨浩的身份凭证，上面有他们的姓名、出生日期、籍贯以及身份编码。在这个魂师身份广受尊重的时代，身份凭证上还会标注他们的魂师身份。、

此外，如果有人需要，他们还可以随时去相关部门更新凭证上的修为境界标识。不过唐三和霍雨浩都没这个需要，也没有这个闲工夫，他们的凭证上的修为标识，还是上次为了准备去明都参加精英大赛时，又贝贝统一拿去更新后留下的，唐三是四环，霍雨浩是五环。

守城的士兵检查过他们的身份凭证，例行询问后，对他们的态度恭敬了许多。

“魂师阁下，欢迎你们来到星罗帝国。”那士兵敬礼道。

唐三和霍雨浩朝他回了一个魂师常用的礼节，便抬脚进了城。

进城后，唐三和霍雨浩并未急着赶路，而是在这座边城逛了逛。

霍雨浩一路环顾四周，打量着城中的环境，一半陌生一半熟悉。

他们上一次后来，是在去参加精英大赛前，行程匆忙，他们戴着飞行魂导器，上面有史莱克学院的标识，守城的士兵看到了，直接打开边城魂导防护罩，放他们进来了。他们又一路疾飞，根本没有落地。

因而，这一次是真正意义上的，时隔六年，故地重游。

走着走着，霍雨浩的视线落在了一个角落处。

那里有一个靠着城墙的破败的小房子，供奉神灵的样式，久经风雨，连屋顶都是破的。

霍雨浩轻轻地笑了一声。

“怎么了？”唐三问。

他循着霍雨浩的视线看去，也看到那个像个小庙的房子，皱着眉道：“我倒是第一次见有建筑物依着城墙而建的。”

霍雨浩点头：“是啊，这也是我唯一次见过。我从前来时，这座小房子是城中一伙乞儿的根据地，靠着城墙的那面，挖了一个狗洞，还不到成年男子小腿一般高。”

唐三：“狗洞？”

霍雨浩嗯了一声：“据说，修城墙的时候，那个地方总塌，死了不少工匠。那时候还早，有关你成神的传说刚刚传出来，大家口口相传，正是最热议的时候。就有人提议修个供奉的地方，供奉一下。据说，这地方修好后，这处的城墙也就顺利建起来了。就这样，城墙几次修缮，也没有人动这个小房子，即便后来没有人来了，这个地方也保留了下来。所以啊，那些乞儿才放心在墙面上挖了个洞。”

“城外再行六日的星斗大森林，其中有魂兽，也有普通野兽，更有树果药草，城中乞儿除了乞讨做零工，多半靠采些小草小果，运气好狩得小型野味为生。但他们大都没有身份凭证，更没有银钱交入城费，就靠着这个洞。”

唐三听罢，一时默然。

良久，他说：“……我还在时，这城墙就已经在了。”

霍雨浩眨眼：“是吗？那这么说，这小房子里供奉的不是你喽？哎呀，传说嘛，没有源头、口口相传的，哪有真假啊！”

说着，他又嘻嘻笑道：“不过，我当时听说是供奉的海神。但你放心，我进去看过，那神像一点也不像你。”

他摸了摸下巴：“我也只看了一次，只大约记得，是石神像，面目受风雨多了难免有些模糊了，不过那神像是戴着眼纱的模样。头发是麻花辫的样式，垂在胸前，应该是为女神像。我还记得，那神像一只手是合起来的，好像手心里攥着什么东西，另一只手上横捏着一根细细长长的东西，向外的一端是个小球。”

“球？”唐三疑惑。

霍雨浩咧了咧嘴，“有些坏了，大约还剩个球的模样，整个看起来就像是还剩下最顶上一个的糖葫芦串。嘶……”

他又想起来些东西，“不对不对，向内的那一端两侧有些凸起，原本应该也有东西的。”

“一端有小球，另一端两侧有凸起……”唐三皱着眉在脑海中想象，“倒是有些意思。”

霍雨浩道：“哎呀，你好奇吗？好奇的话，我们直接去看看呗。反正，我也不急着赶路，公爵府又不会长脚跑。”

说着，他直接拉着唐三朝那处走去。

小房子的确很小，门也低，唐三和霍雨浩得低着头、弯了些腰才能进去。

里面出了中央立着霍雨浩口中所说的神像，什么都没有了，只是地面上有稻草或是破布弄成的地铺，看样子应该还是有乞儿住在这里的。

受限于房子的大小，立着的那神像也不大，和唐三差不多高。

唐三低头仔细打量着神像右手中捏着的长条，半晌，他恍然地拍了拍霍雨浩：“你觉不觉得，这东西，像是一根箭。”

“剑？箭，拉弓的那个箭？”霍雨浩反应道。

唐三点头：“斗罗大陆流传的各种神话传说中，用弓箭的神并不多，最出名的……是天使神。但大多有关天使神的雕像，更喜欢雕刻刀剑的剑，而非弓箭的箭，而且我就没见过没有雕刻羽翼的天使神像。”

“应该不是天使神像。”霍雨浩说，“你大约不清楚。因为万年前武魂殿之作为，民间对天使神的感觉并不太好，现在几乎看不到什么天使神像了，都是那个时候被砸掉了。”

“不是天使神，却用弓箭？”唐三更疑惑了。

霍雨浩歪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吧？一尊神像而已，大多是百姓依照自己的想象雕刻的，很多都不实的。”

唐三却不这么认为：“蒙眼、合手、麻花辫，这些都是很细节的东西，而且都是不常见的元素，却体现在了这尊神像上，说明这尊神像应该是有具体原型的。能被后人立了神像，也说明其必定曾有大作为，才会让人立在城墙边。城墙是防御之用，也许他曾经守护过此地的百姓。此外，这是位男神像。你看，还很细致地雕刻了男子的喉结。”

霍雨浩看向神像的咽喉处，“还真是，我小时候都没注意到。”

“斗罗大陆上，留下传说的神并不多，和这座神像都对不上，城中有关这座神像的传说都张冠李戴了，只能说明这座神像已经很久远很久远了。但神像损坏并不过分，说明很长一段时间里，这座神像都被好好养护修缮过的。”唐三继续分析。

霍雨浩跟上他的思路，“你是觉得，虽然很多人都不知道有关这座神像的故事了，但城中也许曾经有少数部分人还记得，甚至有可能他们是代代相传，因此即便外界其他人都不记得了，他们内部还传承着，也基于某些原因而一直修缮着这座神像。”

唐三点头：“只可惜，石像既然能消磨到此种程度，想来也有数百年未被修缮了。”

霍雨浩叹了口气，看着面前的神像，一时有些发了呆。

“……你还别说，小时候看着不觉得，我现在看着，倒是越看越觉得挺亲切的。”

“亲切？”唐三转头看霍雨浩，“你也这么觉得？”

“啊？”霍雨浩也转头看唐三。

唐三道：“我方才在外面只听你描述便觉得很熟悉，进来看后，亲切感更是浓烈，总觉得这座神像慈眉善目，一看就是位好神。”

霍雨浩抿了抿唇，皱着眉说：“我倒是觉得，他有些悲伤。”

“悲伤？”唐三听了这话，心头莫名升起一股绞痛，就好似他知道霍雨浩在悲伤似的，想要立刻抹平他皱起的眉头。

两人一时无言，陷入沉默。

突然，小房子破破烂烂的大门被推了一下，下一刻，一个稚嫩的嗓音惊叫道：“你们是谁？这是我们的地盘！”

最后几个字含含糊糊，好似说话的人被谁一把捂住了嘴似的。

唐三和霍雨浩一惊，一同转过身，就见门口立着五个孩子。

他们都是一身不合时节的单薄衣服，虽然干净却难掩破旧。

个头最高的那个女孩捂着身边矮些男孩的嘴，正一脸警惕地看着唐三和霍雨浩。

两人身后，三个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孩子怯生生地拽着女孩的衣摆。

“两位大人，这地方是没人要的，一直没有人料理，我们几个没有住的地方了，只能住在这里。这里太脏了，让两位大人不高兴了，是我们的错，还请两位大人饶我们一命。”那女孩声音有些颤抖，说话的时候低着头。

唐三怔了怔，立刻露出温柔和善的笑容，“是我们擅闯此地，非常抱歉。我们师兄弟听闻这里有一尊神像，一时有些好奇，出此下策，实属不该。”

那女孩连连摇头：“两位大人前来观赏，是我们的福分。”

霍雨浩皱了皱眉，还要分辨，唐三却拉住了他的胳膊，摇了摇头。

“是这样的，我们师兄弟对这座神像很是好奇，你们几个既然住在此地，应当对着神像有些了解吧？你们知道多少，都可以告诉我们，说一句，就给你们一枚铜魂币。”

唐三说着，在腰上一抹，手心中便多了一个小袋子。他晃了晃，那袋子立刻发出叮叮声响。

门口的五个孩子都是城中乞儿，大部分时候要靠乞讨为生，穷到了骨子里，对魂币碰撞的声音清楚的不得了——

那袋子里大半都是银魂币，但也有不少铜魂币。

女孩低着头想了想，试探地道：“前几年，管城门的大人是要拆了这个地方的，说是上面的大人见了不好看，但不知道为什么后面就……啥也没变。”

唐三点头，抬手在小袋子拿出一枚铜魂币，站着没动，直接丢进了女孩怀里。

女孩慌手慌脚地接住，摸了好几下，然后死命地攥在手心里。

她皱着脸想了想，咽了好几下唾沫，又道：“我听说，这是海神的神像。”

唐三又丢了一枚铜魂币。

“不是海神……”

女孩刚攥住新的一枚铜魂币，她身后，一个小女孩就小声反驳道。

唐三神色一动，大些的那个女孩立刻跪了下去，“大人，我、我都是听说的，我、我是外地来的，我其实什么也不知道，我不该欺骗大人。小丫，小丫她也都是听别人说的，但她还小的，她什么也不懂。”

唐三抬手：“没有关系。你们继续说，我不在乎是真是假，这些我自己可以分辨，你们不需要管。”

说完，他直接丢了一枚铜魂币到躲在后面的小丫的脚边。

“小妹妹，你刚刚说这不是海神的神像，那你知道这是谁的吗？”唐三蹲下身子，又弯了弯脊背，视线和那小女孩齐平，和声问。

小丫是躲着三个孩子中最小的。

她咬着手指，蹲下去把脚边的铜魂币捡了起来，拿衣角擦了擦，还吹了口气，然后很开心地塞进了大些的那个女孩的手心中。

“我是听南门口的傻阿婆说的。”因为年纪小，什么也不懂，即便经历过了许多白眼辱骂，也忘得快，小女孩只觉得唐三给了钱，就是大好人，立刻像竹筒倒豆子般，小声说。

“她说，这是个很好很好的神仙，比海神厉害多了。傻阿婆还说，他小时候像作魂师，但大人都说她是傻子，是没有武魂的，但她窝在他脚边睡了一觉，一觉醒来就又有武魂了。她还说，他、他是天上管我们做啥有啥的神仙，他有一支笔，就攥在他手里，只要在他的本子上写一笔，我就可以当每天都有糖吃的小丫了。”

“笔？”霍雨浩回头，指着神像右手捏着的长条，“是这个吗？”

小丫摇头，脆生生地回道：“不是，是那只手里的。傻阿婆说了，是左手，小丫知道，小丫的右手，就是神仙的左手。”

左手？攥着笔？霍雨浩狐疑地看向神像紧握的左手。

唐三也道：“小妹妹，笔怎么能攥在手心里呢？攥不下啊！”

小丫道：“可以啊，神仙的笔可以攥在手心里。傻阿婆说了，那只笔很贵很贵的，不可以被别人看到。如果小丫看到了，小丫就知道小丫明天有没有饭吃了，那小丫今天可能就不会干活了，那小丫明天就没有饭吃了。”

“但是，”小丫捏着手指问，“为什么小丫知道明天有没有饭吃，明天就没有饭吃了？”

唐三和霍雨浩听着小丫的描述，同时回过头看那尊蒙着眼纱的神像，脑海中同时浮现出一个词——

命运。

知道了命运的人，以为自己能不劳而获或是力挽狂澜，却不知道那就是命运。

***

晚上，唐三和霍雨浩躺在酒店的大床上，睁着眼看天花板。

“哥，”霍雨浩问，“你觉得白天那几个孩子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呢？”

唐三：“大半是真吧。如果是命运之神，也说得通。传说，命运高坐于命运之轮，手握命运之轨，不言、不看、不闻。”

“我听那几个孩子的意思，那个阿婆似乎是个神志有缺的人。”霍雨浩有些迟疑。

唐三却道：“一念生，一念死。”

“……一念清明，一念痴傻。”霍雨浩领悟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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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7章 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