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嚓——”
关上的门被轻轻拉开，少年依靠着门框，一手扶着门，轻轻笑着。
他的脸色一片苍白，嘴唇上也没有半分血丝，仔细看还能发现他的身体正在微微颤抖，但他却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笑着说道：“玄老，真的不用了。我的精神力和魂力都在恢复，完全不需要借助药物和技能。”
言少哲道：“玄老，我来看看吧。”
玄老看了看唐三的脸色，点了点头，他的魂力比较霸道，不适合用来探查，言少哲的魂力属于光明系，正合适。
唐三配合地伸出了手，任由言少哲按住他的手腕，探入一丝魂力。
片刻后，言少哲面色古怪地收回了手，“玄老，您之前是不是看错了，他的魂力和精神力虽然有些驳杂和躁动，但确实都在恢复，应当没有您说的那么严重。”
玄老瞪大了眼睛，“不可能！我当时看得真真切切的，而且你那个小朋友，叫霍雨浩的，我当时和他说了以后，他也检查过了，哭成那个样子。你们不是武魂融合嘛，他总不可能不清楚吧。”
唐三听了玄老的话，神色一滞，“他哭了？”
玄老点头，“哭得要死要活的！”
唐三皱起眉头，脸色越发难看，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玄老，您当时怕造成什么损伤，应当也没有用魂力探查过吧。至于雨浩，他还小，当时那种情况，吓都被吓坏了，怎么可能看得仔细。言院长的话，您还不信吗？”
玄老黑着脸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于是又向言少哲有确认了一遍，确定唐三的身体确实在自行恢复，并无大碍后，他才勉强放下了心，叮嘱唐三好好休息后，转身离开了。
目送着玄老和言少哲离开，唐三深吸了一口气，后退一步，将门关上，反锁。
然后，他脚下一个踉跄，倚着门，扑通一声跪坐在了地上。
房内只有他一个人，他的身体刚刚还只是微微颤抖，此时却是好似被电击一般剧烈地颤抖着。
他靠在门上，双手环抱着自己，豆大的汗珠顺着脸庞滚落。
“怎么又哭了呢……”唐三苦笑着轻喃，眼中满是怜惜，每一个字都带着颤抖。
慢慢地，他的身体慢慢倒下，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蜷缩着身体，死死咬着手臂抑制着自己，却还是会从唇齿间溢出痛苦的呻吟声。
一炷香不到的时间，他刚刚为了应付玄老而换上的干净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
透过被汗水打湿的皮肤，可以看到他的皮肤一片通红，好似被热水烫过一般。
少年的背脊弓起，安静的屋内除了他痛苦难忍，偶尔溢出地几声闷哼与呻吟，还能听到清脆的喀嚓声。
“喀嚓——”
“喀嚓——喀嚓——”
那是一声声清脆的骨头错位、断裂的声音，伴随着上一秒极寒、下一秒酷热的温度，唐三知道是自己的“旧疾”又犯了。
每个月都会有一次，过去一年，唐三每次都是将霍雨浩打发到外面，自己一个人躺在宿舍默默熬过，渐渐也就习惯了些许。
可这一次，也不知什么原因，疼痛感翻了两番，唐三清晰地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将自己的骨头折断、碾碎，将自己的经脉扯断、蹂躏，然后在火热交替之中，血肉与骨骼一点点地生长。
阳光透过窗户洒满了整件屋子，所有的一切都是暖洋洋的。
但唐三感觉不到阳光的温暖，他对外界的感知好像被蒙了一层厚厚的纱，让他只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身体的痛苦。
渐渐的，在漫长的痛苦中，唐三渐渐晕了过去。
而即便是在无意识地状态中，他依然克制着自己，蜷缩着身体，躺在地上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与此同时，海神阁会议上的气氛也不轻松。
玄老坚持要一力承担此时事故的全部责任，决定辞去史莱克监察团副团长之位，并且退出海神阁，这让众人都感到了吃惊。
要知道，玄老可是海神阁主的第一顺位继承者，史莱克监察团唯一的副团长。此外，近五十年来，历届全大陆高级魂师学院斗魂大赛中，代表学院参加的内院最优秀弟子也全都是玄老带出来的。
玄老羞愧无比，只觉得自己无颜在担任这些重任，说完转身就想走。
这时，一个平平淡淡，却有着无形威严的声音响起：“回来。”
两个简简单单的字，却让已经起步的玄老硬生生地停下了脚步。
“穆老，我实在没脸再留下了。”玄老背对着众人，身体轻微的颤抖着。
“我让你回来，你听不到么？”穆老的语调又加重了几分。
听到穆老语调中的情绪波动，玄老身体微微一震。
他虽然万分不愿，但终究还是回转过来，重新坐回了位置。
其他的人感受到穆老语气中的怒意，也都不自觉的坐直了身体，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吭声。
若论辈分，在座宿老里面辈分最尊的就是玄老和林老，也要小穆老一辈。更遑论，年龄上比玄老只大十几岁的穆老为学院做出过的无比的贡献以及他自身实力强横。
无论从哪一方面，穆老都是史莱克学院真正的第一人。
一直在躺椅上半躺着的穆老缓缓坐直身体，从阴暗的角落中显露出他的相貌了。
他的相貌十分普通，身材也并不高大，甚至有些风烛残年的感觉。
但如果唐三、霍雨浩和王冬他们在这里，那么他们一定会震惊地发现，这位一声略带怒意的话语就能让去意坚决的玄老回转坐下，令所有史莱克学院高层噤若寒蝉的老者，竟然就是那个他们每天都能看到，永远是在宿舍楼门口处躺在躺椅上的老人。
这位老人名为穆恩，封号龙神斗神，曾经在大陆叱咤风云，今年已经超过了两百五十岁
谁能想到，宛如宿舍看门人，看上去那么普通的老人竟然是史莱克学院真正的第一人呢？
而穆老之所以每天都在那里，是因为他很喜欢看着外院学员们，感受这些孩子们身上的朝气。
唯有如此，他心中寂寞的暮气才能被冲淡。
穆老柔和的目光少有的流露出冷冽之色，沉声道：“毛毛躁躁，都两百多岁了。知错未改，还想当逃兵？要都像你这样，学院有办下去的必要吗？”
玄老顿时有些急了,“穆老，我心里真得难受。我刚刚去看唐川，看到那孩子一脸病色，还宽慰我的模样，我难受啊！。”
穆老浑然不理会他的婉求，淡淡地道：“想走也可以，找个对象，把你饕餮神牛的武魂血脉传承下来，我没有二话立刻让你走，否则免谈。再废话，我就替去世的师兄教训你。”
“我……”玄老一哽，急得满脸通红。
参与海神阁会议的其他宿老们脸上都流露出了古怪的神色，对面的林老直接就笑出声来。
玄老立刻羞恼地道：“林惠群，你笑什么？”
林老一点也不怵他，微笑着说：“我好奇你现在还成吗？”
“哈哈哈哈——”众宿老顿时集体笑场了，四位院长戳哭忍俊不禁，仙琳儿甚至用手梧住了自己的脸。
玄老苍老的面庞整个好像变成了红色皮肤的人，恼羞成怒地拍着桌子吼道：“不许笑、不许笑。”
他越喊，大家越起劲，最后连穆老脸上都流露出一丝笑意。
直到穆老开口喊了一声“好了”，大家这才止住笑声，安静下来。
穆老淡淡地道：“在阴暗的角落，在废弃的城市，我们踩碎所有的不公与压迫，以无畏生死的决绝向我们共同追求的信仰，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史莱克监察团自成立，每一个加入的成员的名册就都已经摆在了死神的桌上，我们时刻准备着行动与牺牲。你们这次情况特殊，面对的不仅是邪魂师，更是控尸者，你们将其铲除，是为万万民众。我理解你，放手不是松懈，而是为了让小桃他们得到锻炼，雏鹰必须自己面对悬崖的疾风。”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琳儿。”
“在。”仙琳儿赶忙站起身，恭敬地应声。
穆老沉声道：“今天我拍板了，一会儿结束了，所有内院弟子全要到你那边去量身定做至少一件飞行魂导器和一件防御魂导器。谁再反对，就离开学院。”
“是。”仙琳儿脸上流露出一丝喜色，在她对面的言少哲院长却皱起了眉头。
言少哲还想小小抗议一下，穆老直接眼睛一瞪，“怎么，这次没有死亡，所以教训不够大？非要等哪天有死伤了才想到要做出改变吗？少哲，你们两院平日里小打小闹，搞搞小对立，这些我可以睁一眼闭一眼，但是你们要记得，武魂系和魂导系同为史莱克学院的一部分。”
“我们的宗旨是为了培养这些孩子们，让他们有所追求，有能力追求，不是搞阶层对立。魂导器与武魂，本就不应该分家。”穆老坚决地道，“我意已决。内院武魂系向魂导系购买魂导器的钱要给，而且不得拖欠。”
见穆老发怒了，言少哲心中再不满也不敢反驳，恭恭敬敬地答应下来，蔡媚儿连忙将话题转移到了这次斗魂大赛的参赛学员名单上，询问是否要将几位还算合适的学员赶紧派过去。
玄老点了点头，道：“我带他们飞过去的话，时间上应该还来得及。”
穆老却摇了摇头，“不，不需要增援他们了，就任由他们发挥吧。”
众宿老大吃一惊，思及学院荣誉，纷纷要劝。
但穆老却态度坚决，坚持不派遣增援。
“什么是史莱克学院的荣誉？是每一次比赛的胜利吗？是史莱克武魂系名扬天下吗？各位，当年黄金铁三角游历大陆，而后选择创办学院，唐三先祖等一代史莱克七怪成神后，黄金铁三角重游大陆。我们的初心是什么？是为了胜利吗？是为了荣誉吗？不，我们想要培养怪物，我们想让孩子都拥有无限的可能，都拥有追求未来的可能，都拥有出去走一走、看一看的可能。时代在发展，我们的初心是不是在这个过程中变味儿了？”
“况且就算派了增援，难道就一定能比那些孩子做的好么？这些孩子中，小桃是当之无愧的内院这一代第一任，戴家那小子已经具备将帅之能了，未来名扬大陆的冰系魂师必有凌落宸那姑娘一席之地。几个小家伙里，贝贝、徐三石的武魂、心性、智谋无一不拔尖，江楠楠出身普通，能走到如今只一步足见其优秀，和菜头魂导系第一人。最小的三个人小小年纪已有魂尊的实力，两个双生武魂，一个顶级武魂，其中一个人还是魂导系的天才。”
“这样的队伍，还不够优秀吗？既然上天决定让他们提前历练，我们为什么不成全他们呢？”
“现在妄言失败还太早。而就算失败了，那都是值得的。琳儿，等全大陆高级魂师学院斗魂大赛结束之后，你以魂导系的名义发函给日月皇家魂导师学院，提出交流申请，派遣我们的魂导系学员去他们那边交流学习。”
仙琳儿有些发愣，还有些担心。
穆老微微一笑，告诉她，交流学习的目的主要不是为了真得学到什么，而是要让他们长见识的。
“最起码要让这些孩子看看，在这片大陆上最优秀的魂导师是什么模样，最优秀的魂导师学院是什么模样，最优秀的魂导器是什么模样？要让知道他们的未来可以变成什么模样，要让知道他们的上限远远比他们想的还要高。你告诉日月皇家魂导师学院，只要他们同意我们先去交流，就允许他们派十名学员也到我们这边交流学习。”
穆老还道：“你们仔细协商，我要求，最多五年内，武魂系和魂导系必须要有所融合。武魂系学员每周加一次魂导师课程，不要求他们学习制作魂导器，但至少要会使用普通魂导器。少哲、媚儿、琳儿、多多，你们要记住，永远不要违逆时代前进的步伐，魂导器的发展已经无法逆转，未来魂导器能够发展的程度更是我们所无法想象的，魂师未来的发展方向也必定是武魂与魂导器相结合进行战斗。”
言少哲沉吟道：“老师，是不是有些太仓促了。魂导器虽然发展很快，但毕竟到了魂圣级别以后，魂导师终究还是不能和我们魂师相比的。”
穆老淡然道：“不久前，我曾经去过一次日月帝国，看到了许多令我震惊的东西。日月帝国的魂导器发展，已经超出了你我的想象。我甚至看到了一种需要多人操控的超大型魂导器，那个东西足以威胁我的生命，甚至——改变一场战争。”
“变者，天下之公。”
最后，这次的海神阁会议在一次次全票表决通过中结束了。
天边刚刚擦黑，阳光还带着了微微的暖意，内院医务大楼的一间病房已经拉上了窗帘。
窗帘厚重，遮住了房间内瑰丽的景象。
鎏金色的光点与紫金色的光点纠缠、跳跃，宛若流云絮絮的白金色光芒轻柔地飘荡着。
在一片圣洁与梦幻的光彩中，少年赤身**，皮肤之下，他的血脉与经络呈现出黑红色，好似山泉一般流动，其中还有无数细碎的恰似星子般的暗金色颗粒。
黑红色与暗金色，鎏金色与紫金色，相互映衬，相互吸引，瑰丽无比，又带着诡异。
在寂静中，少年睁开了双眼，左侧的瞳孔充斥着黑红色，而右侧的瞳孔则是淡淡的白金色。
令人吃惊是，无论是左侧还是右侧，在少年的眼眸中各有一个金线勾画出的、极尽繁复的图案。
那图案好似阵法一般，尤其是衬在那黑红色的瞳孔之上时，就好似在镇压一只暴动的妖魔。
少年眨了眨眼，轻轻唤道：“阿霍。”
“唐，我在。”
微风中，一道温柔而清亮男声不重不轻地回应道。
“我好痛啊，我是不是要死了……”少年轻声问道，声音微微颤抖，没有害怕，只有担忧。
“唐，你忘了，属于那个世界和时间线的我们没有死亡了。”
“……我忘了。”
“没关系，我在。”
“对不起，上个世界的我好像又搞砸了。”少年小声道，他弯了弯嘴角，带着些许调皮，又有些许抱歉。
一只手指细长，指尖微微泛红，但手掌宽大，一看就是成年男子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捏了捏少年的脸颊。
那手的主人轻轻笑了笑，笑声里带着暖意与亲昵，“没关系，我在。而且，我有预感，这个世界，这个时间线的我们，好像快成功了。”
少年微微瞪圆了眼睛，原本带着成熟的气质一下子变得好像孩子一样，“真得吗？”
男人道：“真的。或许不久以后，你就可以安心陪着我了。”
少年咧开嘴，开心地笑了起来，“我可以造一个小屋，还要有一张不大不小的床，我煲汤技术可好了，我们可以坐在床上，靠在一起，一起喝汤。”
“你就不用再流浪了。”
“是我们，我们可以有一个家了。”
“真的吗？”少年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真的，我看到了。这么多个世界，这么多个时间，我第一次看到，我们的命星在靠近，没有排斥地相互靠近。”男人耐心地解释道，“你还没有看到过，我也是第一次看见。黑色的天空上，红黑色的规星与紫金色的运星没有相互排斥地慢慢靠近。”
少年又重新咧开了嘴，笑着说：“太好了，这么多个世界，这么多个时间，原来我们可以在一起。”
男人道：“是的，我们可以在一起，即便我们已经不再是我们。”他轻轻抚摸着少年的脸颊。
少年坐起身，慢慢抬起手，他的身躯在慢慢长大，手掌渐渐变大，变得宽厚，变得骨节分明，修长有力。
终于，当他抚摸上男人的脸颊时，他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成年男子的模样了。他黛青色的长发垂落，黑红色与白金色的异色瞳中，金色的图案好似被拨动的齿轮开始转动。
痛苦的信号从身体的每一处传来，他恍若不知，动作腻歪亲近地摸着男人的脸，将头贴近男人的脖颈蹭了蹭，“不要哭，只要是你，只要是我，就是我们。”
最后，他看准时机，微微侧头，温热的唇瓣落在了男人白皙、泛着微微凉意的脖颈上。
“下次见，亲爱的。”
下一刻，他双眼闭阖，脑袋一垂，高大修长的身形迅速缩水，变成了十二岁少年的模样。
男人脖颈上不属于自己的温度吓了一跳，哭笑不得地扶住了倒下的少年，“胡闹。”
男人说道，眼神中与话语中满是笑意。
微凉的唇落在少年的额头，“那就下次见，希望这次我们不是两个恋爱白痴，可以早点解开封印，这样时间也可以宽裕一些。”
话音落下，少年的睫毛轻轻颤抖。
在他睁眼的一刹那，所有异常的景象都消失了。
他手撑着地慢慢站了起来，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心中带着思量。
“雨浩？”
唐三轻喃。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原句“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陶渊明《归去来兮辞》
“变者，天下之公。”——原句“变者，天下之公理也”，梁启超《变法通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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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靠近的命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