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是熟悉的白色天花板。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钟表的滴答声在空气中回荡。
乐申华试探着想要坐起来，但是他刚一动就发觉自己的整个身子都是僵的，根本用不上力。
难道我昏倒了很长时间么？乐申华心里疑惑……
他转头往窗外看去，还记得失去意识的时候是雨天，现在外面已经放晴了。
麻质的窗帘没有全部拉住，遥遥的天际靛蓝色铺底，柔缈的白云在空中时聚时散。明亮的阳光从没有遮挡的半边窗口泻进房间，在地板上投射出几块暖色的光影。
看着看着，乐申华突然好想去晒太阳，毕竟，身体实在是有些冷了……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门口传来若隐若现的脚步声，没有课的先生基本上都来了，
他们轻轻的推开门，却看到本应该躺在床上的人正站在窗前，瘦弱的身形整个沐浴在阳光里，那是一个让人永远无法遗忘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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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师培和乐申华再一次并肩站在北大的校园里是在一个月以后，
乐申华在看风景，刘师培在看他
事实上，几乎所有人都不赞成乐申华出院，他们商议再三，最后把目光投向了沉默不语的刘师培，作为真正的决策人，大家都在等他的决定，
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心力交瘁以后，刘师培的面容带着掩盖不住的疲惫，他抿了抿略带苍白的唇，脸上带着犹豫与挣扎
“岁之他……”太久没有饮水的声音有些嘶哑
“咳咳……咳……”刘师培低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复又开口“他不想待在这里，所以，我想遵从他的决定……”
“申叔！”蔡元培一脸不赞同“岁之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怎么能由着他胡闹！”
“蔡公，”陈独x突然出声“或许申叔兄是对的，”
蔡元培闻言一怔，他诧异的转头望向陈独x，还没来得及再开口说什么，就又听见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站在边上的李大钊也露出了一个苦笑“是啊，我们能为岁之做的事，已经不多了……”
…………
“先生，你在想什么？”突然响起的问话打断了回忆
“没什么……”刘师培摇了摇头，
乐申华看出来先生刚刚明显是在想什么事，但是先生不想说，他便不再多问，只是慢慢的往人身边又凑了凑，
有一缕风缓缓吹过，他闻到先生身上的烟草味变得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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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之先生不再给学生们上课了，他大多数时间都只是静静的坐在教室的角落里，
如果有学生去向他请教问题，他依旧会微笑着给大家解答，但是他的声音比以前低弱了太多。
几乎所有北大的师生都知道，那个总是笑的很明媚的小先生病的很重，即使他的眼眸还是同以前一般亮，但是苍白的脸色和发灰的嘴唇预示着他身体的衰败……
不再回温的手，无法止住的咳，还有那咽不下去的血
乐申华心里明白，时间要到了
生命从细枝末节中，无法阻止的流失，他的身体好像那没有底的沙漏，再也没有了下一次的回转
死亡攀上了乐申华的身，并一点点的融了进去
他接受的很坦然，没有遗憾，
他只想再看一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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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离并不都是悲怆的，有的时候，它或许就发生在最普通的一天
……清晨……
“先生，我们今天出去走走吧。”
推开屋门，刘师培惊讶的看着院子里穿戴整齐的人，因为日渐虚弱的身体，乐申华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起这么早过了，
看着眼前的人与往日不同的微微泛红的脸颊，还有那熠熠生辉的眼神，刘师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好啊，”他艰难的吞咽了一下口水，尽力让自己的语调不要颤抖，“我们这就走罢。”
乐申华笑着点头，然后朝着刘师培伸出了手，“我可以牵着你吗？先生？”
刘师培没说话，只是握住了那只手，那是一只冰凉的几乎没有温度的手，手心有微微的汗
两只手相握，刘师培慌乱的心在一瞬间突然安静下来，
这是一种抓住了什么东西的感觉，即使他知道，流逝的生命并不能被抓住，但他还是自欺欺人的把手握的更紧，仿佛这样就能阻止他们的别离……
他们走过许多街道，有的热闹，有的冷清……
他们也路过很多家店铺，有的人多，有的人少……
乐申华仔仔细细的观赏着目光所及的一切，表情是轻松的，眼神却是肃穆的……
他在心里和这个世界道别……
他们的最后一站，是北大
陈独x一行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只是在远处默默的随行，没有一个人靠近……
“先生，我们休息一下吧，”在最后一次历遍这个满是回忆的地方以后，乐申华开口
两人并肩坐在了长凳上，
“先生，”乐申华把头靠在刘师培的肩上，“曙光很快就会来临的，”
“嗯，我相信……”
“先生，能遇到你们我很开心，”
“……我也是……”
“先生，北大真好啊，”
“……是啊……”
“先生，我走以后，就别再抽烟了”
“……好……”
乐申华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刘师培认真的应下了每一句，到了最后，他只是不断的唤着“先生”二字，刘师培就一遍遍的回应他
“先生……”
“我在，”
“先生……”
“我在，”
…………
乐申华的声音一句比一句低弱，在刘师培看不到的地方，他慢慢闭上了双眼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即使耳边已经什么也听不到了，刘师培依旧固执的重复着“我在”
陈独x他们终究还是围了上来，先生们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的注视着乐申华，他们在哀默……
空中突然落下了亮晶晶的白色，有几点挂在了乐申华的睫毛上……
今年的第一场雪，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