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泉红子坐在座位上，不动声色却忍不住眉头微皱。虽表面一切风平浪静，但聪明如她，自是看得清湖下涌动的暗流。这一个月来，实在发生太多事了。

先是井之头公园的连环杀人案，搞得东京到处人心惶惶，却最后声称凶手是个有精神问题的流浪汉而不了了之。工藤笑一旷了很久的课，白马探也以感冒发烧为名请了病假。而那天起黑泽星悄无声息地突然转了学，连告别都没有，从此就再未出现。

唯一不变的，大概只有……怪盗基德每晚顶风作案，甚至预告越发频繁。从最初几周一次，几乎已经到了一周好几次的地步。

而白马探回来之后就一头栽入了抓捕基德工作中，不同的是，他不再主动带她一起去了，甚至连基本的案情也不肯告知。

突然间一切都变了样子。

但真的，是突然么？

我百无聊赖转着笔，抬头瞥了一眼黑板上阿布野老师正认真写着的俳句，是《平家物语》的开篇诗。

“祗園精舎の鐘の声、諸行無常の响きあり、娑羅雙樹の花の色、盛者必衰の理をあらはす。

おごれる人も久しからず、唯春の夜の夢のごとし、たけき者も遂にはほろびぬ、偏に風の前の塵に同じ。”

衹园精舍之钟声，有诸行无常之响。裟椤双树之花色，显盛者必衰之理。

我不禁又想起阿星转学来的那日，在同样的讲台上娉婷转身，自我介绍道“我是黑泽星”时的场景。还真是……恰如**一梦，好似风前之尘。

“笑一。”黑羽快斗推了推我，“你别发呆。”

“反正我古文成绩可比你好，发会儿呆怎么了？”我白了他一眼。

“我跟你说，我发现了一个大宝贝……总之，来活了。”他兴致勃勃道。

上周苏富比拍卖会上爆出天价，由御茶水财团总裁亲自拍下，并展览在自家大楼内的那枚来自斯里兰卡的金绿猫眼石，名字叫作“巴比伦”。

巴比伦，美索不达米亚的古代都市，自西元前十世纪汉谟拉比王将之定为首都以后，此地即成为东方政治文化中心，逐渐繁荣起来。但纵然夸耀着自己的繁荣，人却始终无法成为神，为此人们开始铸造名为“巴别尔”的通天塔。

身为绝对者的神明，绝对不能允许此事。天神从塔顶降下神罚于人间，于是世间之人便失去了共同的语言。之后人类便重复犯下相同的错误，以此来证明人类有多么的愚蠢。

灾厄降临的巴比伦，因神之愤怒而沉没之都城。

“不管怎样说，都是不祥的预兆呢。”我喃喃，“快斗。”

“嗯，怎么了？”黑羽快斗听到声音向我的方向看来。

“没什么，就想叫叫你。”我顿了下，又补上一句，“想叫叫你的名字。”

“你呀……”他失笑，伸手就覆盖上不安的我的手，“没关系，最近风声紧，过一段时间就好了。其实最近我也不是白忙的，已经找到潘多拉的一些眉目了，到时候我就……”

“我就金盆洗手？你可真不愧是不立flag不作死就不会死小王子呢。”我白了他一眼，“少自恋了，才不是因为担心你。”

“啊？”黑羽快斗愣了一下。

“我看柯南天天因为你这事是整晚不睡觉，整个人跟魔怔了一样，我能不担心么。你这个肇事者熬夜得倒欢，柯南那样的好学生怎么经得住这种玩法，更别提他现在的身体可还是急需睡眠的小学生！”我横眉瞪眼。

“笑一你居然在我面前提别的男人。”黑羽快斗这家伙倒是应对自如，立刻摆出一副西子捧心状泫然欲泣，“呜呜我伤心了，到底谁才是你的男朋友……”

“小学生的醋你也吃？”我登时顿感无语。

“他又不是真的！”黑羽快斗哭得更大声了。

但不管如何，该去的还是要去。该“工作”还是要工作。

黑羽快斗做基德许久，我才不担心他的实力，对付搜查二课那些警员自然绰绰有余。我担心的是……关于Spider，还有组织那边的人。

铃木号列车上Spider说只要怪盗基德不会挡了他们的路，组织并不会为难他，反之却不行了。近一个月怪盗基德几乎夜夜作案，就是在公然与组织叫板，叫嚣自己一定要得到潘多拉，那么不知何时，会最终触碰到那位大人的逆鳞被降下杀手呢？

所以我只能，夜夜地同时与他行动，借此保护他。

只是今夜的宝石……我的不祥之感极为浓重。

“安心啦笑一，你都警惕这么久，不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么。”黑羽快斗仍旧嬉皮笑脸。

“发生什么事就晚了。”我冷冷横了他一眼，“我还是会和往常一样，与你一起去。”我不会让你出现在我的视线之外。

“你太紧张了。”他揽过我的肩膀，幽幽叹了口气。

……

“看来小姐怕是忘了，咱们上次‘约定’的话。”

“呵，我和你，能有什么约定？力有不逮认输就是，真刀真枪地干起来，我可什么都不怕。”

六本木美术馆的屋顶上，70层高空的天台寒风凛冽，我一手举着枪，稳稳地连一毫米都不会移动，枪口正对着穿黑色披风戴面具的男人。“Spider.”我咬牙道，“我还在想，你到底什么时候会出现，今天可好，终于等到你了不是？”

从天台的边缘看下去，楼底是纵横交错的红蓝色警灯闪烁，正在因为怪盗基德的小伎俩而鸡飞狗跳。不过既然舞台都搭好，主角现在不在该有多么遗憾，让我先一步来会会他好了。

“工藤，笑一小姐，是吧。”Spider阴森地笑了一声，“上次回去之后，我打探了一下你，似乎是位身家十分清白的小姐啊，还与……日本警方有联系。你说，包庇基德这件事，算不算是徇私啊。”

“你可真是不会开玩笑。”我讥讽道。明明亲眼见我杀人，此时贴上的却是“徇私”的罪名，Spider若是想以我的真实身份威胁于我，这一招棋可下得太不巧妙了——我完全可以，直接杀了他。

“我和你想来也不熟，没这么多可闲聊的了，更何况我今晚还有事。都速战速决吧。”我朗声道，后退了两步，后方就是天台摇摇欲坠的栏杆。我的手枪保险已经打开，“动手吧。”

Spider面具上的眼眶处亮起了红光，那是他作为幻术师的招牌手法。红光亮起的刹那——我仿佛又看到了，来自马里兰州漫天的大火。

“欢迎来到你的噩梦中。”

Spider的幻术是根据个人实际经历为文本，每个人都会看到自己最为畏惧的事。我一直弄不明白，关于我自恃记忆里出众，却忘记了年少时与黑羽快斗曾相识的事情，是否因为，那时发生过什么？

也许主动进入Spider的幻境，能帮助我找回遗失的记忆。

八年前，东京铁塔，那是新年前夕，12月24日，正是圣诞夜。

而黑羽盗一的死亡……也同样是那夜？

银色卷发的女人弯下腰轻拍了拍我的头，留小胡子的男人将男孩的手塞进了我的手中，他拽着我出了门，我们便一同去了东京塔。独留莎朗·温亚德与黑羽盗一一同在剧场里。那晚，他有一场魔术表演么？又是因为什么而发生火灾去世，我一定是曾经知晓，却遗漏了什么……

红光突然消失，记忆的回溯瞬时断线。

三张扑克牌嗖嗖嗖地朝我这边飞来，切断了Spider缠绕于我手臂上的蛛丝，我稳稳地落在了天台的栏杆上，瞥了眼一脚踢开天台门的基德，朝他安抚地点了点头。

“好遗憾。”我道，“马上就要知道了呢。”

“嘻嘻，看来工藤小姐看尽世间，但怎么也看不清自己呢。”Spider痴痴道，“你们二人联手也许能够击败我，可看来你们还不了解那位大人，无谓的反抗是无法与绝对的力量相抗衡的。”

呵，我嗤笑一声，Spider作为一个组织最外围连代号都没有的成员，居然向我夸下海口更了解那位大人？“那只是你选取的支点有错。”我嘲讽道。

“既然你这么想要这块宝石，就给你好了。”黑羽快斗抬手，金绿猫眼在空气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落进了Spider的怀里，“反正这并不是我想要的。”

“我可没有你想的那样缺钱，既然你不想要，留在我这里也无用。”Spider抖落了下衣袖将宝石扔在地上。看他俩这幅人人嫌弃的姿态，仿佛正在推搡的不是价值千万的稀世宝石，而是什么烫手山芋一样。

“工藤小姐。”他没有再将目光投给黑羽快斗分毫，而是看着我，定定道，“这次是警告。假如再有下次……那位大人就要出手了。”

“承你吉言。”

我话音落下的同时，黑羽快斗抛出了烟雾弹，一瞬间天台上浓烟四起。我只感到有只手绕过我的腰抱住了我，随后整个人就腾空而起。

“真不错，我也有搭乘滑翔翼的一天。”翱翔于夜空之中，我感慨道。

“说什么呢，我的滑翔翼，笑一你可坐过无数次了吧。”黑羽快斗炸了毛，一副急于辩解的委屈样。

“不才，也就是上次被你揪着领子，像抗麻袋一样吊在空中罢了。”我喃喃。

“Spider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他在最后关头才上来，况且离得远，并没有听清我们具体讲了什么。

我摇摇头。我的目的没有完全达成，Spider这次制造的幻境明显有所留手，他不是真心想要与我斗的。那么，难道真如他所言，此次只是个，“警告”？

“黑羽快斗。”我开口叫了他的全名。我鲜少会这样叫人，一旦开口就意味着会有不好的事发生，所以我感觉黑羽快斗瑟缩了一下。“怎么了？”他小声问。

“我想好了。”我说，“如果那位那人一定要与你为难的话……”为了你，为了Sharon，“我会与组织开战。”

对不起，Gin。

虽然你说过作为组织的叛徒绝无生还余地，但我愿意一试。

“如果这真是你想，为了我们的未来，那就去吧，我不会阻止你。”沉默良久，黑羽快斗叹了口气，又加了一句，“但我也要一起。”

“你说什么？”我不可置信，“你应该知道这其中的危险性，作为组织的杀手我尚且自顾不暇，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你还不明白吗，这就是症结所在，笑一。”黑羽快斗的双臂将我抱紧了点，“你总是试图逞英雄，将一切险阻拦在自己身上，一个人孤身而往，却全都不是为了自己。组织的对立面有警方、有公安、有FBI，有那样多手眼通天的人，没必要什么事都由你去做。我也不能再让你如此涉险了。”他低下头，深深看着我，“这不是你的战争。”

“闭嘴！”我恶狠狠地打断他的话，攀着他的脖子凑上去，几乎贴上了他的耳朵，“黑羽快斗，你给我记住，这是我的战争。”我对他说。

“你就是我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