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兰,有你的信。”
背着贝斯包的黑发男人正准备离开基地时,忽然被信息处的负责人叫住。对方从小房间里出来,递给他了一封密封完好的信。
“琴酒说,他不在日本的这段时间,日本区行动组的事情暂交由你来负责,如果有什么不知道的地方就自己想办法,他说你会把握分寸。”
接过信后的人将信封的正反两面都看了一眼,拿在手里,平静地点头:
“我知道了。”
负责人带完话,便没再多言,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区。
男人没有急于拆信,只是先将信封对折揣进口袋里,然后继续往基地外走,离开了这个地方。
他找到停在一片工地旁的车,打开后备箱将背上的贝斯包放进去,又坐回驾驶座,插上车钥匙发动汽车。车内的制冷系统随之开始工作,犹如烤箱的车厢被争先而出的冷风迅速降温,车内也不再像刚进来时那么烫人。
手机里进来一条不显号码的匿名短信。
【在信里。】
他掏出了刚刚被自己塞进口袋的信封,又反复地检查了正反面。
上面除去一道新鲜的折痕外,什么都没有。
“……”
向来从容冷静的公安卧底坐在吹有冷气的车内,将手中信封的一边捏到变形起褶,也仍然挣扎在该不该撕开那条横在自己面前、有可能藏着自己并不想知道的秘密的密封线的选择题上。
最终眼一闭,他还是拿出了一个公安警察的勇气,迅速拆掉信封上端的一层密封线,从里面抽出张薄薄的信纸。
打开一看,是空白。
正反面都是,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没有结果。
“呼。”
明明是个该失望懊恼的时刻,他却反而松了口气。
诸伏景光将信纸和信封丢弃至一边,重重地靠到椅背上,深沉的蓝眼睛没再施舍旁边一个眼神。呼吸却在这时变得急促起来,大脑更是不受控制地去想一个人:
这个时间……他会在哪?
今天周二,是工作日。
最近几月似乎都没再被外派出差,今天应该也是和往常一样去公司了。
现在临近上午11点,再过一小时就是午餐时间。
肯定没有准备便当,也不会愿意随便吃点速食将就,正中午的天气会比早晨上班时更热,太阳更晒,但走在树荫下会比较凉快,公司隔壁的商业街两侧都有树,还有一家经常吃的甜品店,甜品店旁边的料理店里有咖喱牛腩饭,如果再往前,会有曾经的同事经营的一家料理店……
公安的眼光沉了又沉。
他的双手紧握在方向盘的两侧,经过两番放松与收紧的挣扎后,不再犹豫,一脚踩上油门,黑色的车身立即化作道残影,从东京的偏僻城区飞驰向中心地段的繁华街区。
浮躁的心随着一栋栋高楼的出现,越是靠近目的地,越是归为了一种微风刮过树枝、海浪从沙滩退去的宁静。
车速在开入市中心后慢下来,一个等红绿灯的空当,诸伏景光拆开一个新SIM卡,插进手机卡槽,拨出了一通电话。
电话很快被人接起。
“长官,是我。”
对方认出了他的身份。
“诸伏君,我这两天一直在等你的联络。”
电话另一头的上线说话的语速偏快,口吻严肃地说,
“我先和你说一件事。今年三月份,美国新泽西州的郊区发生了起大火,清晨火被彻底扑灭后,当地的警方在里面发现三十三具男性尸体,从几具没完全破坏的尸体身上检验出不同武器造成的致命伤,这三十多个人死于火灾发生前。现在联邦调查局那边认定此事与那些人有关,然而他们的卧底刚刚撤离,得不到情报,因此想申请与我们合作。”
“与我们合作?”
诸伏景光望了眼前方即将跳成绿色的交通信号灯,单手掌在方向盘上,另只手握着在通话的手机。
“他们怎么能肯定我们有人在里面?”
上线直接冷哼了声。
“还不是在试探,以及碰碰运气。估计先已经找过CIA和MI6,都被拒绝后,才把念头打到我们头上,因为那些人都将总部移了过来。”上线说到这里时顿了顿,又接着往下说道,“CIA那边,刚在里面折损一名特工,就算还有其他潜伏在里面的暗器,也绝不会冒险帮这忙;MI6一向谨慎,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把头缩回自己的龟壳里。”
“他们有怀疑的执行者代号吗?”
“没有,那场火烧得太干净了,没留任何痕迹。”
太干净了。
“您答应了?”
“不,我还在考虑,没给答复。虽然我们和他们面对的是同一个敌人,但他们的一些办事方法与我们截然不同,这帮家伙现在是有求于我们,可却是在这场大火过去近半年才跑来告诉我们这事,想要合作调查却没有诚意,我担心,这场合作会让我们吃力不讨好。警察厅那边已经咬死了说自己没安插卧底,帮不了这忙;至于我们这,我更尊重诸伏君你的想法。”
选择权被抛到了自己手里。
“毕竟是同行,能帮则帮吧。”他说。
诸伏景光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车距,跟在前面一辆车的车屁股后往前开,在行驶到下一个十字路口时左转,一栋熟悉的公司大楼出现在靠左的车窗外。
他多看了两眼,才收回目光,专心把车开向隔壁的商业街。
“但我毕竟人在日本,手伸不到美国,可能查到最后也查不出什么结果。”
对方遵从了他的决定。
“在确保自身安全的前提下,你量力而行就好。”
“嗯,我明白。”
“那我去和他们说,有关资料到时会发至你邮箱,记得查收,辛苦你了诸伏君。”
电话挂断的时候,车正好停进一个空位。
诸伏景光拆掉一次性SIM卡剪成两半,和那封信一起,在下车后扔进附近的垃圾桶,然后又抬手压低帽檐,减少了自身存在感,低头熟门熟路地进入一家咖啡厅。
——
钟面上的时针在他端着咖啡杯坐到二楼靠窗的位置上时,已经悄无声息地靠近“12”,还有不到十分钟,就是这座城市中规律上班的人们统一的用餐时间。
临近正午时间,咖啡厅二楼没有其他人,黑发卧底独自坐在干净敞亮的落地窗边,外面的街道景色一览无余。他姿态较为放松,身体后倾靠到了椅背上,一手持手机抵在耳边,听电话里的人说话。
很久没联系的幼驯染在电话里问:“苏格兰,你在哪?”
诸伏景光看了眼对面甜品店的大招牌,言简意赅地回答:
“一个安全地方。”
对方没多想,听到这答案便放了心。
“周围没组织的人就行,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梅洛的情况我们已经掌握差不多,等时机一到,就要立马行动,hiro,到时候需要你的协助配合。”
“行。”
他直接答应,顺便也交换了个刚得知的情报:“琴酒最近不在日本。”
然而对方也已经知晓,知道的内容比他更具体。
“我知道,那人今天到了比利时,西欧最近会有大动作。”
“那离你挺近,你的情报网越来越大了,情报专家。”诸伏景光笑着说。
“因为我一直在盯着他。”
被打趣了的人的语气依旧很严肃,停顿了几秒,紧接着说,“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第二件事情了,琴酒很信任金麦。”
金麦。
时隔很久,再次听到这个代号的人心脏还是会没由来地一紧,脑海里的念头一闪而过,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向窗外,寻找那个身影。
快要出来了吧……
“你发现了什么?”
幼驯染的语气很随意:
“哦,还没跟你说这事呢——我之前举报了金麦是卧底,小小的试探一下,发现琴酒对那个金麦竟然没有半点怀疑,完完全全的信任。打个比方的话,就像坚信伏特加不会独自完成好任务那样,他相信金麦不可能是叛徒。”
诸伏景光的眉头皱了起来。
“你这么做真是太冒险了。”
尽管周围没人,他还是压低音量,非常严厉地指责对方先斩后奏的危险行事。
“金麦没被怀疑,琴酒的怀疑对象就很可能变成了你!”
电话里的人面对这种担忧的责怪幽幽地叹了声气。
“哎,就知道你会反对,所以才没提前跟你说。这个决定虽然危险了点,但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呀hiro,组织的内网里没有金麦酒的存在,朗姆身边的人口风紧,探不出任何情报,那是一个像谜一样的棘手人物,说来很奇怪,我有种直觉,如果能查清金麦,就接触到组织核心,这人对组织很重要……”
诸伏景光默默将手机听筒拿得离耳朵远了些,不怎么想听到这个酒名。
每当这个词传入耳中,就如同听到指甲刮在玻璃板上时发出的尖锐刺耳的噪音,心里变得毛躁不已,提醒着他那个看似是白水的透明液体散发出的刺鼻呛人的酒精味。
那个拆开后发现是一片空白的信纸重新浮现眼前,那条密封线撕开了,又仿佛没撕开;他还是什么也不知道,却又好像知道了什么。只有内心深处那些变本加厉的彷徨与无措尤为真实,忧虑如涨潮的海水漫过干涸的沙地,不安的情绪像绵密的细针扎在心尖,有着可以忍受、却不能忽略的细微的刺痛感。
秘密的尽头是空白色的。
黑发公安用力摁压发胀的太阳穴,克制住了内心的烦躁焦虑,不再去想,目光再次不受约束地落向窗外,望着街道上逐渐多起来的人流,没了收回的意思。
“你发现了什么?”他平心静气地问。
“是个推论。”
没发现这边人情绪有些不稳的另个人语气严正,不带温度地说出自己的推测。
“金麦的档案保密级别比琴酒还高,但他很可能和琴酒一样,是组织从小培养出的杀人机器——从实验室里。”
从小培养的,杀人机器。
他的呼吸一滞。
脑海里飞快闪过一些某人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回来、却总在他们面前遮遮掩掩试图嘻笑打岔过去的画面。
枝和。
枝和……
枝和怎么还没出来,难道又被会议绊住了?
“你有没有他……”
公安依靠强大的意志力,将不安和迷惘藏在冷静镇定的话语背后。
“有没有他最近的行踪?”
对方答:“最近的没有。在他动手杀了代号野格圣鹿的美国中情局卧底后静默了一段时间,再次得到疑似是他的情报,是在上个月月初。”
噢,是上个月。
“现在基本已经可以锁定他的活动就在美国一片,琴酒昨天先去了趟纽约,再到的比利时,我猜是去见他。”
诸伏景光整理了头上顶歪的帽子,得到自己想要的排除答案后就不想再继续。
“不说这个了,”他自然地转移话题。“FBI那事,是你拒的?”
认识彼此二十年,一个轻飘飘的问话就轻松地转移了对方注意,气焰也跟着被点着。
只听身在异国的公安语气咬牙切齿地说:“黑麦那家伙自己跑了,竟然还妄想利用我们拿情报,做他的白日梦去吧!”
诸伏景光扯了扯唇角。
他没告诉幼驯染自己已经答应下这个小小的合作,只带着浅浅安抚了一句:“莱伊也算是我们的半个战友吧?而且,我大概也猜到了一些,关于他去年在天台上想对我说的话。”
对方一点就通。
“你是想说他当时以为你是卧底,要帮你脱逃?”
“嗯哼。”
“哼,那家伙能有这么好心,冒着自己被暴露的风险?我才不信——等等,FBI找来合作的那个纵火烧尸案,是发生在新泽西?”
“没错。”
心里升出种预感。
然后便听到电话里的幼驯染跟中了邪似,又神经兮兮地把话题扯回到那个不愿多听的酒名上:
“那会不会是跟金麦有关?好像有可能,我等会儿就下令让风见去把那帮臭美国人再捉回来—”
他果断挂电话。
——
诸伏景光放下手机后,缓缓深吸口气,摒弃掉那些扰人心神的杂念,十分专注地盯着窗外,面前的咖啡尚未被喝上一口,已经凉了。
他的视线在街道过往的人群中认真搜索,寻找熟悉的身影,生怕一眨眼就错过,全神贯注到近乎屏住呼吸,连心跳声都有些嫌吵。
终于,当他的目光自然垂下,落到咖啡厅正楼下的位置时——
扑通。
找到了。
“……”
他情不自禁地坐直,挺起腰杆,目不转睛。
枝和果然穿什么都很好看。
扑通。
扑通。
楼底下,穿了身米白色夏季西装的人正跟三五个同事有说有笑地往前走,就要从咖啡厅的门口经过。
然而却突然停下,若有所感地抬起头。
诸伏景光的目光闪了闪,没有躲避,维持不变的姿势,与楼下已经敏锐发现到自己存在的黑发青年对上视线。
对方先是一愣,勾起唇角刚要开口喊,紧接又忽然想起什么,连忙用双手捂住自己嘴,快速看了眼前方还在往前走、没发现有人没跟上的同事,这才放心地扬起大大的笑脸,兴高采烈地向他挥舞手臂,做出夸张的口型。
景——酱——!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他也跟着笑了,上扬的嘴角再也压制不住。拿起桌上的白色瓷杯,微微抿了口里面变凉的苦涩咖啡,品尝出了其中的甜。
就在低头与抬头便能看见彼此的距离,永远是记忆中少年模样的心上人笑得灿烂,全世界都被装在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是他的枝和。
秘密的尽头是空白色的。
但那种事情,果然不可能。
——————
“十四年前的痕迹都擦干净了吧?”
“当然,干干净净。”
“干干净净,反而在被有心人查到后更容易引起怀疑。”
“……”
沉默过后。
“算了,撒谎太累。”
某人一不安心就要跑去偷(光明正大)看一眼,而另一个遇到了点麻烦就当鸵鸟,还瞎鸡儿躲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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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过客(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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